若非陆行云,她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将烨儿留在自己身边。作为一个父亲,他能退让到这个地步,已算忍所不能忍了。
陆行云浅然一笑,眸中的烟云越加浓郁,含着无限的忧伤与温柔。
“这是你第二次和我这样说话了,真好。”
轻柔的语声落在姜知柳心上,似小石子坠入碧湖,涟漪微皱,又迅速消散。
女子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归于沉寂。
片刻后,她牵起烨烨的手,不温不火地说了声“告辞”,便转身出去了。望着晨光中,她明丽如石榴花的灼灼身影,陆行云拳头一紧,胸口传来一阵痛意,好似心尖被猛地揪住,手脚也随之发凉。
曾经她爱他,恨不得日日黏着他做个话篓子,后来她很他,也总是冷嘲热讽,嘴巴毒的像刀子,现在,她明明没再那么针锋相对了,可她却无话可说。
何以至此,何以...
静默了许久,陆行云闭目深吸了口气,让书庭将自己扶到老两口房里,彼时他们一躺一坐,都似风中残烛般,脆弱不堪。
望着他们苍老的面容,陆行云拳头一紧,眸中露出歉疚。他扶着桌子,缓缓地跪倒在地。
“祖父、祖母,是孙儿不孝,惹你们动怒了。”
老夫人睁开眼眸,冷冷看着他:“既然知道,就不必来了,你走吧,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孙子。”
陆行云脊背一僵,下颌崩的邦紧:“我知道现下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原谅我,孙儿只求你们一件事,不要动姜家,更不要动柳儿身边的任何人。”说罢,双手抵额,深深拜倒在地。
望着他干瘦的身躯,老夫人眼眶一红,痛楚地望着他:“我说孙儿啊,你好好一个有志男儿,为何要沦落至此啊!你可万万要想清楚,一旦你真的辞官,这大好的前程可就断送了,在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剑眉微蹙,陆行云双臂紧了紧,却没有言语。
“罢罢罢,我和你祖父管不了你了,你走吧,走吧...”老夫人摆摆手,布满皱纹的老脸满是疲惫,她靠在那里,双眸无神,像是一碰就会倒似的。
老侯爷硬撑着爬起来,走到她身边,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浑黄的眼眼眶猩红湿润:“老婆子,别难过,大不了就白遭了趟罪,我这几十年就当白活了,我只当我还是那个寒门子弟罢了。”
“老爷子...”
老夫人抬头,眼眸里蕴起一团水泽,熠熠地闪着微光。
陆行云眸中蕴起一阵揪痛,张了张唇,却只无声地叹了叹,站起来,扶着书庭的手颤巍巍地走了。
虽说他的腿上好了大半,可毕竟还未痊愈,走起路来就很吃力。
回屋后,陆行云坐在屋里,脑海里全是和姜知柳重逢后经历的一切,以及老两口那悲痛又无奈的神情。
他扶着额头,脑海里一阵眩晕。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因为这件事,老两口和陆行云的关系趋于冷淡,他每日前去问安,二人也爱答不理,他满心无奈,却只能默默承受。
这般过了一个月,陆行云的身子总算好得差不多了,肺疾也好转许多,只偶尔仍旧会咯血,至于双腿也已经与常人无异。
姜知柳那边自那日后,再未探望过他,他心下黯然,只每日让暗哨盯好隔壁院子的动静。
这日傍晚,他刚喝完药,书庭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侯爷不好了,夫人被方才被知州带走了。”
“什么?怎么回事?”陆行云唰地站起来。
书庭小心翼翼道:“暗哨说夫人开的香橼楼昨个出了人命官司,城北李家少爷在香橼楼传了菜回府,半夜突然就没了,一开始仵作以为是别的原因,后来查证说是香橼楼的菜品有问题。”
“方才衙役带人去香橼楼大肆搜证,查到一堆腐坏变质的食材,就将夫人带走了,绿枝也火急火燎的去了承剑阁,可那毕竟是江湖帮派,如何能与朝廷正面对抗。”
听了他的话,陆行云眸光一厉,袖中的拳头攥得发硬,他脑海里飞快地转动着,沉声道:“你立即带人去找仵作,一定要保住所有人证、物证,那李家公子的尸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
书庭神情一肃,拱手退下,陆行云则走到桌畔,取出匣子里镖旗将军与刑部两道令牌,双手一攥,面上泛起肃杀之气。
从院子里出来后,陆行云立即带着仅剩的几名属下,直奔府衙。他到那里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彼时他已换上墨蓝官袍,头顶乌纱,清峻的容颜凝成冰冷的寒玉。
残阳如血,西风烈烈,他衣袍翻飞,浑身浴满杀气,如同从烈焰中走出来的孤狼,明明孱弱干瘦,却有种摄人心魂的凌厉。
.
天牢里,姜知柳被人绑在邢架上,身上的白色囚服已经破烂不堪,染满血迹,她脸色苍白,颊上布着两道伤痕,似是鞭子子出来的。
正对面的位置,坐着一位四十来岁 的中年男子,穿着官袍,他拂了拂嘴角的胡须,表情奸诈:“柳老板,这辣椒鞭的微力你是知道的,就别白费力气白受罪了,认罪了吧。”
“呸!”姜知柳狠狠啐了口唾沫,拳头攥的发硬。
中年男子就是本地知州,只见他眉头一皱,气的砸了砸桌子:“臭娘儿们,给脸不要脸的,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人家孙家的钱堆起来比你十个流氏都多,而且他们还和京城好几位要员交好,你想抵死不认,我告诉你,你就等死吧!”
姜知柳自在杭州行商以来,凭借过人的天赋和玲珑的手腕,着实取得了令人眼红的成绩,加之她背靠姜家、承剑阁、连家商行,所以同行虽然嫉妒却无可奈何。
可偏偏这最近一年,她的生意触角越扩越深,竟动摇了孙氏商行的利益,孙家可是连家崛起前的第一大商行,现下虽退居第二,但论实力比连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且黑白两道关系深厚,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以往姜知柳也会遇到同行找茬或者暗害,但都凭借自身的关系与实力化解了,可此次她得罪的是孙家,自然就没那么容易脱身。
若非顾忌她身后的连家与承剑阁,孙家早就买通知州,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整死。
偏偏姜知柳是个硬骨头,任他这般折磨,竟都不肯松口。
“来人呐,上拶(zǎn)指!”
许知州眸光一厉,脸上泛起冷笑。伴着清脆的响声,几名衙役拿着圆木做成的夹棍走了过来,他们望着眼前娇滴滴的女子,颇有些不忍,然而上级有令,他们也无可奈何,暗自叹了叹,将夹棍套在她手上。
钻心的疼痛传来,姜知柳感觉指头都被夹断了,任她以前如何坚忍,此刻也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啊!”
凄厉的声音冲破牢笼,刺的陆行云的心都揪起来了,他面上一寒,领着属下风风火火冲进牢笼。
然后,一脚踹开刑室的门。
“砰!”
木门到底的一刹那,姜知柳看到陆行云从黑暗中走来,他迎着光,清峻的面容笼着森寒的杀气,一袭官袍,肃杀烈烈。
他站在那里,如同战无不胜的杀神。
女子的瞳孔映着他肃杀的身影,在烛光中骤然一亮。
恍惚中,她颤抖的唇微微扬了扬,凄美而破碎,好似冥河深处被烈焰焚尽的彼岸花,一碰即碎。
作者有话说:
女鹅被虐了,我忏悔
第45章 他决定走了
望着女子凄惨的模样, 陆行云眸中大痛:“柳儿!”他提着剑,急奔过去。
许知州虽不认识他,却认识他身上的一品大员所穿的官袍,面上一惊, 想上前又不敢。
那几个衙役却是没眼色, 加之又不懂服制,只当他是普通的官员, 便想上前阻拦。
“这位大人...”
陆行云此刻已愤怒到极点, 那肯同他们多说半句, 只见他脸色铁青, 拔剑一挥,接连斩杀两人,殷红的血飞绷,溅在他脸上、身上,衬的他好似地狱里的阎罗,阴鸷无比。
望着眼前的男子, 姜知柳胸口像是被撞了一下,眸光一颤, 怔怔地望着他, 她动了动唇,却未发出半点声息。
迎着她的目光,陆行云眸中一揪, 似刀在绞着, 浑身杀气骤然消散。
“柳儿!”
他把剑往地上一扔,扑过去将绳索解开, 女子娇软的身躯陡地压下来, 倒在他怀里。
烛光中, 女子苍白的颊上布着两道红痕,异常醒目。
陆行云心口似被利箭刺透,眼眸瞬间猩红,他颤抖地拂了拂她的脸颊,一滴热泪陡然落在她颊上,炙热滚烫。
“我来了,我来救你了。”他语声沙哑,尾音发颤,似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姜知柳看着他揪痛的眼眸,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潮湿的水雾。
“多谢...”她张了张唇,发出低微的声音,头一歪,晕倒在他怀里。
“柳儿!柳儿!”
陆行云脸色大变,用力摇晃着她,女子却没有反应。
见此情形,许知州似被冷水浇了一身,浑身凉透了。他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下,舔着脸恳求:“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尊夫人,只下官职责所在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大人恕罪,下官这就将全城最好的大夫找来,给尊夫人医治。”
他虽不知陆行云的身份,但朝中任何一位一品官员,他都吃罪不起。
陆行云眸中陡厉,抱着姜知柳走到跟前,重重将其踹倒。尔后眸光一扫,凌厉如电。
“本官乃现任刑部尚书陆行云,知州许缪贪污受贿、诬陷良民、乱用刑罚,三罪并行,着立即收押,择日再审!”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下属已亮出了他的令牌,望着两枚金漆朱纹的铜铸令牌,众人身上一寒,纷纷下跪。
\"谨遵尚书大人旨令!\"
许知州脸上一白,忍着胸口的痛意朝他爬去:“尚书大人,是下官狗眼识人不明,误伤了夫人,求大人从轻发落,饶恕下官吧!”
“滚!”
陆行云一脚将其踢开,抱着姜知柳大步往外行去,昏暗逼仄的监牢里,他紧紧搂着她,面若寒玉,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所到之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出了府衙,他立即把姜知柳带道医馆,经女大夫查看,她身上有不少鞭上,交错纵横,红的刺目,而她的双手虽然红肿破皮,并未伤及骨头,想来是因为他来的及时。
上药的时候,大夫尽量温柔,依旧牵得她眉头紧蹙,幸而大夫给她服了安神的药,她才没醒。
望着姜知柳身上的伤痕,陆行云心如刀绞,猩红的眼眸浸出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在手背上。
“我来吧。”他喉咙哽咽,拿过药膏,一边吹气他涂抹。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稀世珍宝,生怕将她碰碎了,等将药抹完,他竟出了一身汗,额上的发丝都湿透了,贴在两鬓。
待大夫开好了药,他又把姜知柳抱起来,登车回了桂花巷她居住的宅院。
走进她闺房的刹那,迎面扑来一股淡雅的香气,映入眼帘的事金丝檀木雕花红床和同样材质的家具,简洁却华丽,是她喜欢的风格。
陆行云鼻中一酸,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进她的屋子,没想到却在这种情形。
他深吸了口气,将女子轻柔地放在床上,捏好被角。
此刻天色已暮,屋内烛光融融,橘黄色的光线下,女子脸色苍白、双眸紧闭,脸上的血痕犹红的刺目。
他眸中一刺,忍着泪让丫鬟端来一盆温水,尔后绞了个湿帕子,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污痕。
不料女子黛眉一皱,死死抓住他的手,指甲将他的手都抠破了,额上也浸出一层冷汗。
她似乎陷入了梦魇当中,眉梢眼角满是痛苦。
见她如此,他心尖的肉似被揪了一下,痛得发颤,他眉头紧蹙,眼底寒芒一烁,双手也攥得发硬。
他强自按住心底的愤恨,轻柔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怕,我来了。”
似是有所感应,她紧攥的手缓然松开,眉头也逐渐舒展。
当她终于平静下来后,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哭声:“娘!”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
陆行云转头望去,见烨烨摔倒在门口,似是被门槛绊倒了,旁边绿枝连忙将他扶起来,正要探问,他却抹了把泪,飞奔到床畔。
他瞥了瞥床上的女子,圆溜溜的眼睛骤然通红,蕴起了一包眼泪。
“娘!”他鼻尖一酸,哇哇大哭起来。
望着他满脸泪珠,陆行云眼中不禁一酸,搂住他的肩膀,轻声劝慰:“烨儿不哭,你娘只是太累了,休息一阵就好了,咱们就在这守着,别打扰她好吗?”
泪珠一凝,烨烨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我还会骗你吗?”
“嗯!”烨烨这才止住泪水,在脸上抹了抹,靠在他怀里。
窗外星月舒朗,夜色沉沉,凄冷的风时不时从窗外吹来,传来一阵寒凉。陆行云让绿枝找来一件薄毯,裹在烨烨身上,父子二人相依相偎坐在床畔,静静地守候着床上的女子。
烛光摇曳,将他们的声音映得重重叠叠。
过了许久,烨烨恍恍惚惚睡去,陆行云将他放在床里,捏好被子,自己则继续守在床畔。
望着女子的面容,陆行云脑海里反复浮现出在天牢里的那一幕,心里似被刀不停地割着,鲜血淋漓,连骨头缝都是疼的。
他的手越攥越紧,痛楚与愤恨交织成细密的锋利丝网,充斥着他猩红的眼眸,泛着凛凛的寒芒。
他从不屑用权柄做任何私事,除了两件事。
一是紫竹园大火后,他怒闯东宫,将陷害烨烨和姜知柳的真凶缉拿并惩治以死。二是今日,若若非他以强权把姜知柳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他总想着要陪着姜知柳身边,守着她,弥补她,企图换来她回头的那日。可此刻,他却觉得比起这份希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保护她,穷经毕生之力保护她。
然而世事艰难,姜知柳以女子之身在商海纵横,无异于在群狼环伺中与猛虎夺食,今日是孙家,那么明日又是谁?倘若他今日只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他纵然拼却性命不要,只怕也救不得她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