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赤蕊打听来的消息,吴婕坐在房内,静静思量着,虽然刺客事件再一次发生了,但对两国大势似乎并没有那样深刻的影响。
至于高宏源的死……虽然一开始是遗憾和惊惧,然而在这些情绪过去之后,心中却油然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意来。
高皇后的弟弟,哈,死了也好!不知道尊贵的皇后娘娘在宫中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如同前世一样,悲恸过度而小产呢?
赤蕊看着自家郡主的表情从沉重,变为扭曲的微笑,不禁打了个寒蝉。
困在家中,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便是中秋佳节。
就在昨天,东越和北魏的盟约终于敲定了。
高宏源的身亡并没有影响大局,对刺客事件,正恩帝以国书致歉,北魏也爽快地表示并不追究。毕竟精明之人很容易推测出,会对北魏使节团下手的人是谁。尤其这一次不是在闹市区,也没有牵连到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难道还能拿佛门子弟来当挡箭牌吗?别说人还是广信大师拯救的呢。北魏也是崇佛之国,断然干不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宫中陈皇后病倒了,正恩帝表示,陈皇后宿疾犯了,需要静养,将六宫事务暂时交给了卢贵妃代为执掌。
最终,东越和北魏两国虽没有缔结兄弟同盟,但也允诺为姻亲,太子即将迎娶清宁郡主。
听闻了消息,吴婕喜极而泣,一是为了自己,回想前世,她也是在这一天收到了册封公主,然后前去北魏和亲的圣旨,那时候满心的恐惧和迷茫,再看如今的自己,简直天壤之别。
二是为了太子吴臻,身在北魏后宫多年,吴婕数次见过那位清宁郡主,是个温雅秀丽的美人,而且性情安宁和善,精通诗词歌赋,是北魏宗室中少有的才女,与太子哥哥绝对是良配。而且,最重要的是,清宁郡主是元哲这个掌权亲王的同母妹妹,将自己亲妹妹嫁给吴臻,也足以看出元哲对吴臻的肯定……呃,好像见面的是自己,算了,不管了。但也可以看出,大魏对东越这个属国确实有诚意,将来必不会太过苛待。
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中秋节上,宫中举行盛大的宴席,吴婕的“禁足”也终于告一段落,卢王妃带着女儿入宫赴宴。
宫宴上,陈皇后并没有出现,从盟约敲定之后,她就开始称病不出。
主持宴席的人变成了卢贵妃。没有了性情严苛的陈皇后,诸位宗室贵妇和内外命妇都反而放松了起来,宴席上气氛浓烈。
卢贵妃喜笑颜开,甚至连久日病倒的太子吴臻都出现在了宴席上。
广信大师的药膏果然神效,不过十余日罢了,吴臻脸上的脓肿已经消失大半,俊美的容色恢复了七八成。
见了吴婕,还专门拱手一礼,笑道:“多谢妹妹的辛苦了。”
知道他是在感激自己为他求药。吴婕笑道:“妹妹不辛苦,之后要辛苦的是太子殿下您呢。”
就在中秋节后,太子将会整治仪仗,前去出使北魏。这一趟不仅是代表北魏递交国书,更要将那位传说中的清宁郡主迎娶回来。
中秋节后,北魏使节团首先出发了。
而一个月之后,太子吴臻的船队也终于筹备完全,踏上了北上的行程。随行的船队极为庞大,三十艘大船不仅带着各色东越特产,更有无数金银珠宝,这些将是送给北魏的聘礼,为了迎娶那位清宁郡主。
因为船只吃水太重,船队没有沿江行驶,而是选择走海路。
中秋一过,天气越发清凉,纵然东越气候宜人,也不免有三分寒意了。
穿着一身浅绿色绣金纹的长裙,肩头披着薄薄的绢纱披风,吴婕跟妹妹并肩走在后花园中。
心情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惬意,如同这澄澈的天空,没有一丝阴影。
两人进了后凉亭,婢女早已在那里摆设好了炭炉烧烤。
“咱们今天吃蜜汁鹿肉,是不是真像贺家姐妹上次吹嘘的那么美味。”两人一路谈笑着,进了凉亭。
侍女点燃木炭,姐妹两个凑在一起,翻动着铁架子和铁叉,新鲜的鹿肉薄如蝉翼,涂满了秘制的酱料。在火堆上滋滋作响,不多时便有香气弥散开来。
旁边还有各色蔬菜菌菇,以及鱼虾鲜货,配着清甜的果子酒。
卢王妃处理完一天的事务,也过来与两个女儿共乐。
殷红的果酒注入明净的雨过天青瓷杯里,卢王妃含笑看着两个女儿,满怀欣慰。
“婉儿,你已经喝了三杯了,这个不能多喝。”吴婕提醒妹妹。
“我知道了,今年的玫瑰露真是特别甜。”吴婉喝得小脸儿红扑扑的,缩到母亲怀里。
吴婕目光落在母亲和妹妹身上,又越过凉亭,望着外面晴朗无限的天空,明媚剔透的阳光。
这一生一世,所求不多,只要这样与家人和睦安乐,岁月静好,便别无所求了。
然而,上一刻还沉浸在无尽的幸福美满之中,下一刻,一个噩耗便残酷地打碎了这份无与伦比的幸福。
德王匆忙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尽头的小道上,脸色惨白,神情恐惧。
吴婕情不自禁站起身来。
从小大大,她从未在父亲脸上看到过这样惨烈的神情。
她想要问出口,却突然有种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心脏,让她什么话都无法说出。
“怎么了?”开口询问的是卢王妃,她顺着女儿的目光,也看到了丈夫慌乱的身影急急奔来。
德王嘴唇颤抖了一下,才说道:“太子殿下的船队出事了!据说……全部倾覆,无人生还。”
一瞬间吴婕只觉天旋地转,她几乎无法相信耳中听到的消息。
船队覆灭,无人生还!这是什么意思?
第15章 和亲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转眼间岁月静好如易碎的琉璃,只剩下满地残骸。
难道上天的意志真的无法违背?自己擅自改动天命,所以才会让事情如此发展,甚至连累的太子哥哥丧命!
吴婕站起身来,却感觉头晕目眩,眼前的家人和幸福距离自己那么遥远。
“婕儿!”
一片惊呼声中,吴婕软软倒在了地上。
***
再一次醒过来,是在自己的床榻上。
卢王妃正凝望着女儿,眼眶通红。吴婉也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姐姐,眉宇间尽是没有睡好的疲惫。
吴婕目光扫过,一阵愧疚,她明明已经决心不再逃避了,竟然又害得家人忧心。
“母亲……”吴婕低声道。
卢王妃见女儿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婕儿,你也不要太过悲恸。娘亲知道你跟太子感情好,比亲兄妹也不差什么了,你心里难受,可也要顾惜我和你父王。还有婉儿,因为担心你,两天一夜都没有睡好。”
吴婕心中满是愧疚:“母亲教训的是。”
“都是那可恨的南陈,没想到我东越多年侍奉,如今不过迫于无奈,便如此行事残毒。”
“南陈?”吴婕悚然一惊,难道太子哥哥的船只出事是南陈动的手脚?
“目前并无证据,只知道太子殿下的船队凑巧遇到了风暴。但是之前在南陈的线人说曾经有数十条战船在十天前自南陈港口出航。一路向北,之后便不知去向了。”卢王妃说着从丈夫那边听来的消息,满脸愤恨。
“太子这次所带的船只,都是顶尖儿的大船,若是风暴,不可能几十艘无一幸存。多半便是有人暗下杀手。”
吴婕沉默了。如果是南陈狗急跳墙,确实有可能如此行事。
毕竟南陈纵然陆地上连连败退,但其水师大军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这一点上北魏也远远不及。
太子葬身海上,东越朝野上下满地哀歌。
吴臻不仅是东越的太子,更是东越名声遐迩的才子,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有极高的声望,如此意外身亡,几乎人人悲恸不已。
之后数日,正恩帝都未曾上朝,更不食不语,而卢贵妃更加病重难支。
堂堂一国太子,葬身大海,甚至连躯体都无法找回,其凄凉之处,简直难以言喻。
东越派出数百艘船队,前往出事的海域打捞搜寻,甚至民间也有不少船只自发前往附近协助。
然而却只找到了一些木船的残骸,上面带着火焰烧焦的痕迹,还有两三具宫人的尸首。上面有明显的刀剑伤口,都赤、裸裸显露出太子吴臻的身亡,绝不是普通的飓风意外,而是人为。
正恩帝对南陈彻底心寒,对陈皇后更为厌弃。此时虽然朝野上下都怀疑是南陈的手笔,奈何毫无证据。
不久之后,北魏又送来国书,言辞恳切,对太子吴臻的身亡,深为遗憾悲恸。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个白玉匣,内中盛放着乌黑的秀发。
是清宁郡主本人听闻太子吴臻意外身亡之后,断发明志,发誓终生守节,不再嫁人。
可以说于公于私,北魏都表现地无可挑剔。因此对北魏再次提出的联姻的请求,东越也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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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船上,遥望着浩浩荡荡的江河水面,吴婕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记得上次去吴臻的东宫,遇到他正在读这一句,说人生境遇起伏不定,命运难以捉摸,心中感慨。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呢?
“太子哥哥只看到天地苍茫,生人远行之寥落,怎么没看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一篇吗?”
哈,若人生能够再重来一遍,她宁愿不再筹谋那么多,乖乖走上和亲的道路。
便如现在,在太子吴臻身亡之后,她再次被册封为锦宁公主,踏上了那条走过的道路。
如要说什么不一样的,只是时间比前世晚了三个月而已。
多了三个月与家人共度的时光,便是自己人生最后的温馨了吧。
透过帷帽,冷风吹过凌乱的发丝,带来一阵清寒。自己抵达北魏京城的时候,应该要下雪了吧。
记得这一年,雪下得很早的。
重新来一遍也好,如果上天注定她要在那个宫廷里挣扎求存,那么她认命了,她接受了。但是,她不会如同前世一样当个失败者,这一次,为了自己家人,为了东越百姓,也为了死去的太子哥哥,她要力求上进,绝不会做那个隐居避世,一味逃避的失败者。
高皇后,沈贵妃,陆昭仪……哈,又要与你们见面了。
“公主。”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紫茴。自从伤势痊愈之后,她变得沉默了很多。
其实这一次和亲北魏,吴婕是不想让她陪同的。前世她身边带着几十个东越的侍女,无论是紫茴还是赤蕊,都在宫廷险恶的斗争中日渐凋零,相继身亡。
这一世,纵然她要重复之前的旧路。却不忍心这些曾经服侍自己多年的侍女再去那个险恶的地方。所以在自己被册封公主和亲之后,她请求卢王妃,将身边的侍女都按照个人意愿,或者脱籍放了出去,或者安排了别的工作。
虽然自己即将走向叵测未知的人生,但至少这些女孩子,在自己的努力下,有了崭新的幸福的人生。
赤蕊她们在自己的劝说下都离开了,只有紫茴说什么也不肯走。
连卢王妃也劝她,身边不能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手。
僵持到最后,吴婕无奈,只好答应让紫茴留下。
所以如今吴婕身边,也只剩下这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了,其余的宫女仆役虽然还有很多,但都是宫中安排的。当然,在吴婕的要求下,陪嫁的人数比起前世也大为精简。反正北魏宫廷并不缺少服侍的人手。
“公主,外面风冷,还是回舱内歇息片刻吧。”
“也好,你待会儿派人跟前面的侍卫长说一声,待到了鹭江口,先停船歇息一日,再出发。”
“这……咱们行船如此缓慢,再继续拖延,只怕魏国那边迎候的人会等不及啊。”
“魏国不会连这点儿日子都等待不起的。”吴婕沉声道。之所以这样安排,其实是为了更早地赶到北魏京城,记得前世,自己因为水土不服,再加上赶路太急,在行至半途的时候大病了一场,整个船队只好在松安城停留了下来,足足休养了快一个月,自己才勉强痊愈,能够赶路。
既然已经知道,那么当然要缓慢行走,调养饮食,也免得再受那病痛之苦了。
反正因为太子吴臻之事,北魏如今对东越极为客气,对自己这个未来的贵妃也颇为照顾。
紫茴无奈,依言安排去了。
吴婕回了房内,拿起一本书随便看了片刻,便有侍女过来禀报,船已经抵达了鹭江口,准备依照她的命令休整一日。
随行的大魏礼官早已命人在岸边的驿站里扫洒准备房间。
大船入了避风港内,原本颠簸摇晃的感觉一扫而空。片刻之后,吴婕穿戴整齐,上了岸。
脚下踏着坚实的土地,吴婕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进了驿站,整座阁楼已经迅速清理整顿了一遍,收拾地极为干净。吴婕下榻的客房尤其整齐雅致,一应器皿被褥都是簇新的。
吴婕满意地点点头。出门在外不能太过挑剔,只是住一日一夜罢了,至少这个房间的景色还不错。
因为驿站正建在江边上,透过敞开的窗户,下面便是滚滚而去的江水,颇有意境。
吴婕脱下披风,摘下帷帽,扔到床边。可算能松口气了。转头看去,紫茴正低头站在门口。
“紫茴,你别愣着了,也快休息一下吧。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吴婕真心实意地道。
也许是身边没有了赤蕊等得力的侍女,这些日子她近身服侍的活儿,紫茴都非常积极,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紫茴这才抬头笑道:“奴婢不累,我先去催促一下饭菜吧。郡主肚子也饿了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吴婕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两日紫茴仿佛有心事的样子,难道是离开家园,所以忐忑不安了。或者是后悔当时应该选择留着德王府来着。
若真是如此,自己应该问清楚,尽量为她谋求一个好去处。
对这个忠心耿耿,甚至救过自己性命的婢女,吴婕是满心感激,若她真肯回头,她绝无丝毫怨言,只有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