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听完了,元璟无可无不可地吩咐了一句“后宫之事,一概交由皇后处置即可。”
站在一边的秋嬷嬷跪地应道“皇上英明,奴婢代娘娘谢过皇上恩典。”
“让皇后好好休养,朕明日再去看她。”元璟抬手示意秋嬷嬷起身,一边温声说着。
秋嬷嬷很快退下了。
元璟叹了一口气,他目前全部的精力,都在朝政上,总觉得最近这段时日,诸事不顺。
先是福王留下的金库,很大一笔横财不翼而飞,极有可能是落入了传说中的玉衡夫人之手。玉衡夫人是南陈之人,简直等于落进了南陈的口袋。
还有夜阑国的余孽,虽然城池和土地平定了,但逃走的贼寇散落地方,为祸不浅,甚至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有一队人马悄悄潜入了京城。
前朝如此,如今连后宫也要闹腾起来。
酒越喝越是烦闷,元璟搁下酒杯。盯着盘子里的冰镇荔枝。突然说道“这个往碧霄宫里多送两盘吧,她在故乡应该经常吃。”
万崇济一愣,却面露难色,“这个,皇上,今年上贡的荔枝数量少,已经被诸位娘娘分派完了。”
今年上贡来的荔枝,也许是生怕果肉腐烂,所以多加了冰块,筐内荔枝数量远比往年少。
元璟嗯了一声,“那就算了。”目光投向眼前的水流。
水流潺潺,映着清透的月光,
从后宫到前朝,真没有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情。
正沉默着,突然看到远处一重厚厚的阴影飘过来。
飘得近了,万崇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些好像都是荔枝壳儿啊。
这是哪个宫里头吃了荔枝,怎么都扔到河里来了?
第49章 局中局
这一天早晨, 吴婕梳洗完毕,去凤仪宫请安。
高皇后自从梨花宴之后, 身体大损,好多日子都没有露面了。
吴婕她们这些妃嫔前来请安,不过喝一盏茶, 表达一下对娘娘凤体的关怀。接着秋嬷嬷或者白鹭这些掌事女官出来, 传达娘娘的意思,让她们告退。
然后众人就可以离开了。
但是今日的气氛,却有些异样。
众妃嫔齐集落座之后,秋嬷嬷并没有急着让众人离开, 而是庄重严肃地宣布了一件事。
对陆贵嫔的处置
本来众人以为, 陆贵嫔犯下这等大错, 就算不累计家门, 也要免不得要宫规处死了,谁知道,高皇后的处罚, 竟然是将其贬为末等的七品美人, 打入冷宫。
高皇后为人刚直强硬, 从身边的侍婢到宫中的妃嫔, 从来是功重赏,过重罚, 少有这种网开一面的时候。
林昭媛忍不住问道“秋嬷嬷, 这陆贵嫔, 不, 陆美人犯下如此大错,岂能轻易饶恕,听闻娘娘如今还难以下床,咳喘不止。”
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昭媛娘娘有心了。只是皇后心意,非我等婢仆所能揣测,陆美人能死里逃生,也许正是娘娘秉公执法,认为她也不过是受人利用的一柄刀子罢了。”
林昭媛被这别有深意的话语吓了一跳,惊慌地看着秋嬷嬷,喏喏地不敢再说话。
大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吴婕垂下视线,作出愚钝茫然的模样来。
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洪淑妃转动着手上的金色珍珠戒指,笑道“娘娘宽宏,是六宫的福气。娘娘身体渐安,我等也可以安心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扶着女官的手,施施然出了殿门。
吴婕等人也跟着起身,相继告辞。
秋嬷嬷神情阴冷地盯着她们远去的身影。片刻之后,返回了后殿。
寝殿之内,高皇后斜倚在软塌上,短短数日之间,原本还算红润的脸颊就消瘦了很多。
秋嬷嬷看着,满心愤恨。
自从上次小产,娘娘就伤了身子,休养了好几个月才堪堪恢复了少许,紧接着又是这一出。这些魑魅魍魉,不将娘娘的骨头都啃噬干净,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一缕凉风透过敞开的窗户缝隙吹进来。秋嬷嬷连忙凑到窗边,“娘娘,您怎么又让她们开了窗户。”
“房间里闷闷的,熏得人连饭都不想吃了。”高皇后懒散地说道,“外面怎么样”
“听闻了对陆美人的处置,林昭媛几个都大为吃惊。倒是洪淑妃神情淡然,果然是丝毫不知廉耻。”
高皇后笑了笑“我之前一直念着她终归年纪小,处处掐尖要强,懒得计较;时时呛声争执,也不想理会,甚至我知道,她在宫中私底下提起我的时候,都叫那个老女人。本宫也忍了,家和万事兴嘛。但是没想到,一步退,步步退,如今连我的性命也要算计了。”
说到后来,带着心灰意冷。
秋嬷嬷声音哽咽,跪了下来“娘娘这几年受了多少委屈。您之前在西北的时候,哪用得着过这样的日子。”
高皇后摇摇头,笑着道“也不算什么委屈,只是有些人给脸不要脸,非得打两下才舒坦。”
秋嬷嬷点点头,目光发冷,“既然娘娘也想明白了,老奴这次必定将她们打痛,知晓咱们菱北高家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高皇后笑容中带着一丝凉意“且看着吧。”
回到了碧霄宫内。赤蕊听闻了消息,不禁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此等恶毒算计,竟然只是”
“此事是皇后娘娘的处置,我等不可多嘴。”吴婕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再者,连皇后娘娘都不介意了,我等斤斤计较,岂不是惹人发笑。”
赤蕊立刻反应过来,今次最大的受害者,正是皇后呢,为何
吴婕神情平淡“你只好好约束咱们宫中,这段时日不要多嘴多舌,四处乱窜就好。”
赤蕊心中凛然,醒悟过来,赶紧出门约束宫人了。
交待完毕,吴婕去了后院散心。
果然某人还是在那里晒太阳,整个人都透着懒洋洋的味道。
“怎么了,在心烦斩草不除根吗”
“连你也听闻消息了”吴婕惊讶。
陈皎坐直了身子,“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你心烦的话,要不要我去帮你解决了”
吴婕吓了一跳,“你别胡乱来啊。”
想了想,又道“此事陆贵嫔本来就有些冤枉,如此处置,倒也算合情合理。”
陈皎长眉一扬,上次两人谈起此事的时候,吴婕就说了一句陆娉婷有些冤枉,他只以为她是女人家心软,还嘲笑了一番。如今听来,应该是另有隐情了。
吴婕也没有吊她胃口。
“陆娉婷想要害我是真的,但是她再蠢,也不敢拿皇后娘娘的性命来当害我的工具。杀鸡焉用宰牛刀。”
陈皎笑了一声“自认一只小鸡,你倒是豁达。”
吴婕瞪她一眼,继续道“再加上高皇后所服用的丹药,忌讳银串儿海棠一事,凤仪宫并未大肆宣扬,众人也只知道皇后不喜此花罢了。陆娉婷在宫中根基浅薄,如何能得知内情”
“让我揣测一番。应该是前些日子,有奴婢有意无意谈起,皇后娘娘厌烦银串儿海棠,是因为一旦内服,会恶心呕吐,或者起红疹子之类的反应。绝对不是危及性命。所以陆娉婷才敢冒险设了这个局。”
“而她能设下这个局,自然也少不了有心人的襄助。否则,单凭着善芳的同乡之情,还有一些银钱点心,就能让内库房的小太监疏忽至此,当内库房的人都是傻子吗自然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才能如此一帆风顺,甚至那香露铜炉从库房出来到梨花宴上,都没有再经过检查。”
吴婕说了一连串的疑点。
陈皎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洪淑妃”
吴婕点点头,她这不是想要高皇后的宠,是想要高皇后的命啊
趁着陆贵嫔闹腾起来的时机,有这个现成的替罪羊,正好一举功成。
可惜高皇后身边的侍女反应及时,催她呕吐,最终逃过一劫。
陆娉婷为人聪慧机敏,可惜太心急了,入宫短短时日还摸不清状况就想搅风搅雨,却不知道宫中水深,岂是陆家一个四品官的内宅可比
而高皇后这一次将陆贵嫔轻轻放下,就是要宣告某些人,她已经查明了真相,等着报复正主儿呢。
如今大魏的朝中,洪氏和高氏分庭抗礼。朝中文武两班人马,几乎都要仰仗洪丞相和高大将军这两位擎天巨人的鼻息。这两派的势力映射到后宫,便是高皇后和洪淑妃了。
其实后宫无人不知,太后一开始中意的儿媳就是自己的亲侄女,屡次将她接入宫中。奈何先帝末年身体不佳,却性格偏执,为儿子定下了高氏的嫡长女。其中想必也有安抚边关将领,拉拢西北一脉兵权的意思。
元璟登基之后立高氏为皇后,很是尊崇。表妹再礼聘入宫,只能是淑妃了。现在看来,洪淑妃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
无论后宫什么波澜,终归自己不过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只要明哲保身,然后安心低调看戏就好了。
之后的十几日,后宫果然不安稳,先是内库营造司的一个管事太监举报顶头上司贪墨银钱,长年累月偷盗皇家库房的财物为己用。一颗小石子激起千层浪,高皇后下令彻查,内库好几位管事大太监牵扯了进去,发配去了慎刑司。
牵扯的范围越来越大,事发之后的第七天,慎刑司的人持着皇后的手令,从洪淑妃的宫中带走了夏贵人。
宫中再迟钝的人,也开始察觉到情况不对了。大太阳底下,连扫洒的宫人,都沉默地干活儿,不再如往常一般喜欢凑成一堆窃窃私语。
这些日子被慎刑司带走的宫女太监已经超过百人,从内库房到花园扫洒,干什么的都有,其中还有好几个在凤仪宫当差的。
就在吴婕看得目不暇接的时候,这场以清查内库贪腐案为开场的大戏,突然因为一个意外戛然而止了。
太后又一次病倒了,而且病弱不堪,水米不进。需要皇帝这个孝子贤孙亲自服侍,才能略吃进去一两口。
吴婕失望地叹了口气,估计后戏是没有了。太后的这一招虽然赖皮,但百试百灵。
高皇后再怎么样愤怒,也不能赶尽杀绝。毕竟孝字当头。更何况,太后的身体可能真的不太好了。
这天下的婆媳,掐起来似乎都是一般的模样,只苦了夹在中间的皇帝和诸多炮灰。
第50章 私情
作为这场大戏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个炮灰, 元璟的心情非常糟糕。
任何男人都不喜欢看到自己妻妾掐架,后院不静, 而比妻妾掐架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的,大概就是婆媳掐架了。
在自己儿子面前,洪太后一脸的柔弱姿态。
她从先帝的贵妃起, 就是一位娇弱的美人, 如今虽然成了太后,这般柔弱的姿态却已经深入骨子里,包括在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面前。
她捂着胸口,脸色惨淡。“皇上非要将哀家气死不成”
“不过是兰贞身边的丫头不省心, 利用她胡作非为罢了。你的好皇后就是不肯罢休, 竟然要将罪名栽到她头上。这是要将宫中闹腾地天翻地覆才甘心吗”
“可怜兰贞随了我, 身子一向不太好, 又是个年轻没主见的,哪里能敌得过皇后的手段。”
元璟垂下视线“今次皇后大病一场,难怪心中不安。”
“她病着, 难道哀家没有病难道兰贞没有病兰贞从小跟你一起长大, 她的身体如何, 你又不是不知道。”
“罢了, 哀家本就病得要死了,索性将一条性命陪给了她, 正好让她消气。还是她不仅要哀家的命, 非得我洪氏一族都死净了才甘心。”
元璟无奈, 只能低头“母后切勿诅咒自己。”
洪太后盯着元璟, 片刻又收回了视线。“以哀家看,此事便如此了结吧。”
元璟平淡地应了一句“母后的意思,儿臣会转达皇后,也希望母后专心养病,您这病情不佳,时时反复,只怕也有忧思过甚的缘故。”
说完,元璟很快告辞。
留下洪太后斜倚在床上,捂着胸口,感觉一阵气闷。
“你看看,以前他是这样跟哀家说话的吗”
殿内的几个管事都是洪太后的心腹,闻言连忙安慰着。
“娘娘无须忧虑,皇上还是孝敬娘娘的。只是政务烦心,不想理会后宫琐事罢了。”
洪太后笑了笑,“哀家不是怨怼皇上。只是高氏那个贱婢,明明是她自己不慎,才失了孩子,竟然因此而记恨上哀家了。”
“这种不孝的东西,若是在民间百姓人家,也是容不得的。”洪太后冷冷说着,“到了皇家,反而跋扈专横起来,不过凭借着家族手中的兵权,就这般任意妄为。皇上竟然也不管束管束。”
左右连忙道“太后息怒,皇上是孝敬您的,只是高皇后毕竟是出身高氏,不好因为少许忤逆不孝就处置了。”
孝敬吗太后唇角露出一丝冷意来,“哀家让皇上提拔崇月那些人,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大魏的江山稳固。非要等高氏一族养虎为患了,才肯知晓厉害吗”
长信宫内。
洪淑妃站在寝殿之前的廊道下,遥望着天边一轮孤月。
女官上前低声禀报着“娘娘,皇上今晚并未翻谁的牌子,而是独自宿在了乾安宫内。”
洪淑妃嗯了一声,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就知道,这些日子,表哥是不肯再过来我这边了。”
月光照在她清秀的脸庞上,带着一层忧伤的光芒。
她并未上妆,也未插戴那些繁复的发簪珠冠,整个人简单素净,容色便显出真正属于十四岁少女的清丽来。
“娘娘无需忧虑,皇上向来怜惜娘娘的,只是夏贵人居中挑拨,如今已经伏法认罪,与娘娘本就毫无关系。”冬蕊温声劝着。
与她毫无干系听到这句话,洪淑妃脸上却露出一丝讽刺来。
一个小贵人妄图谋害皇后,这个真相说出去,谁会相信
可那是她的亲姑姑,也是洪氏一族荣华富贵的依靠,又怎么能说与她毫无干系呢
夏贵人被慎刑司拖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行刑的地点就在长信宫门外的小广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