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四周,自己所带的亲卫不断落败身死,而豪城那边的援军至少要一天才能赶来。
元璟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他看都没有看吴婕,将她推到一边,抬头说道:“放了她。她只是路上捎带的侍女,战场之事,不必牵连无辜女子。”
他仰起头,凝望着陈皎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寒意。
陈皎看了吴婕一眼,皱起眉头。
这个女人是谁?
容色平平,不像是他的妃子,不会真是路上捡来的侍女吧。或者是某个宗室女子?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今天的收获已经足够大,他耸耸肩,爽快地答应了,“好!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恳求了,朕不会这点儿面子也不给你。”
元璟垂下视线,冷冷吩咐道:“你走吧。”
吴婕却拼命摇头,她却不想这么离开,元璟落到陈皎手中,她简直无法想象,北方战线若听到这种消息,会立时崩溃的啊!
她宁愿跟陈皎坦白身份,求他顾全大局……
元璟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喝道:“滚!”
身边一个士兵匆匆上前,向着陈皎低声禀报了几句。
陈皎皱起眉头,“没有找到?怎么可能?”
士兵一窒,确实没有找到,从营地到这些败军都搜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女子存在啊。除了眼前这个女人,不过太丑了,应该不是什么贵妃娘娘。
陈皎只好望向元璟:“听闻之前船上有东越的一位公主在。”
吴婕身体一颤。
元璟却神情不变,淡然道:“是说贵妃吴氏吗?之前是在船上。”
“不知如今人在何处。”陈皎立刻紧迫地问道。
“陛下关心这个?”元璟抬头看他。
陈皎笑了笑,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败坏吴婕的名声,只道:“朕之前受东越一位故人所托,寻找她的下落。”
元璟冷笑一声:“晚了,这个女人身为后妃,却想着临危退缩,如此不守妇道之人,朕怎么可能容得下,已经命人沉江了。”
沉江两个字一出,陈皎脸色刷得白了,气血直冲头脑,他瞬间眼睛赤红。
低吼一声,他一剑飞砍,直冲元璟的脖颈而去。
元璟毫无惧色,不闪不避,冷眼看着。
利刃刺入的声音传来,冰凉沙哑,同时响起的话语,却比利刃更森寒:“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
陈皎紧贴着元璟,那股气势像是要将人生吞了。
场地中一片寂静,突然一声尖叫冲破云霄。
是吴婕猛地叫出声来,在看到陈皎的长剑砍入元璟脖颈之后。
他竟然杀了他!
她猛冲上去,这才发现陈皎的剑只是砍中了元璟身后的树,入木三分,在元璟脖颈上留下一道红痕,却并不致命。
只是元璟这家伙面临利刃加身,竟然分毫没有挪动。
骤然的大悲大喜,让吴婕险些掉下眼泪来。
“你怎么不躲一下!”吴婕喊出声来。她取出手绢想要捂住元璟脖颈上的伤口。
元璟却不领情,冷冷瞥她一眼,“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立刻滚!”
他一把将吴婕推开,动作粗暴。
吴婕摔在地上,斗篷散落。
陈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动作一僵。纵然面容变了,但一个人从小的举止习惯和言语方式都不会改变。这熟悉的背影,再加上整个队伍之中只有她一个女子……
吴婕挣扎着爬起来,正要说什么,突然手腕一紧。
是陈皎从后面一把抓住。
“你……”吴婕转头盯着他,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陈皎的音调中满是惊喜,又忍不住怜惜。
好端端的容貌骤然变成这样,是中毒了?
他认出自己来了!两人毕竟朝夕相处了那么久。
吴婕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原本靠在树下的元璟绷直了身体,盯着陈皎手腕:“放开她!”
陈皎甩给他一个“关你什么事儿”的眼神,拉住吴婕的手,笑道:“我刚才吓死了,你怎么不早说。”
元璟终于察觉情况不对劲儿,盯着两人,这种态度,他们是之前就认识?
吴婕有些尴尬,她真的不想面对这种情况,尤其被元璟知晓自己和陈皎的关系。
种种机缘巧合,谁能说得清楚。
陈皎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离别太久,她没认出自己男装铠甲的模样。
他赶紧温声提醒道:“娘娘,我是你的桂魄啊!”清润的声音带着两分沙哑,连续的大喜大悲,就算他也几乎承受不住。
吴婕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身后传来噗地一声,是某人心神震荡,强压的那口血终于按耐不住,吐了出来。
第91章 劝说
姜跃急匆匆走过天井, 到了正厅外头的回廊上,这才停下脚步,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从那一场拦截战之后转眼已经三天过去了, 返回连安城不久, 就下起了大雪, 时大时小,一直持续到如今,连安城内低洼的地方雪已经没过小腿了。
将身上积雪拍得干净了, 他才掀了帘子进房内。
一进门一股热气袭来,夹着浓重的清苦药气,姜跃定神一看,自家主君如今正蹲在房间东头的火炉子边上, 手里拿着一把扇子, 小心翼翼煽动着火炉。小火苗的舔舐下, 上头的药罐咕嘟咕嘟, 将清苦的气味塞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姜悦嘴角抽搐, 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响才憋出一句:“这种事儿皇上交给医官就好, 何必亲自动手。”
陈皎白了他一眼:“那些人笨手笨脚,怎么伺候地仔细。”
“船上还有几个这位姑娘的侍女,不如属下送过来。”
“有朕在,要什么侍女。”陈皎冲着他微微一笑, “反正朕也闲着无聊。”
被他这温柔贤良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姜跃悄悄打了个哆嗦。
先帝病危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孝子贤孙来着。他暗暗嘀咕了一句。幸好侍从都被屏退出去, 看不见他这幅德行。
“你什么时候喜欢在箭上萃毒了,穷折腾人吗?”陈皎又抱怨了一句, 姜跃的箭法极高明,基本上见者必死, 根本没有萃毒的必要。
姜跃心里头咯噔一下子,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吗?谁能知道,那位船上的贵人就是这家伙心心念念的人啊。他之前跟着陈皎潜伏在大魏京城一年多,知晓他在宫中有一位惦念之人,甚至逃离南下的时候还不忘让属下去将人接来,可惜接错了人。
“上一阵子出去打猎弄的,新制成的毒,本来想在猎物上试试。”
吴婕中了那支箭,也是巧合。
陈皎暗暗庆幸,幸而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也幸好有了这份毒、药,才拖延了吴婕他们北上的速度,终于落到他手中。
他站起身来,看到姜跃肩头湿润,问道:“城外的雪势如何?”
姜跃这才反应过来,正事要紧,连忙正色道:“之前属下带人沿河走了一圈,连续三日暴雪,已经难以行走,打捞的进度更慢。昨日岸边营地上还冻死了十几个民夫,冻伤者更数之不尽。”
陈皎脸色阴沉,他们会选择鹭江口这边攻略,就是为了之前福王府的藏金,从连安城内抓了些民夫出来帮助挖掘打捞河底的沉金。本来只是普通的苦役活儿,打捞完毕他们带着金子一走了之。这些百姓自然还能返回过日子。可接连三的暴雪,却让打捞的难度暴增。
“若不趁着这些时日尽快将藏金捞上来,大雪之后江面冻结,更难下水了。”姜跃提醒道。
陈皎叹了一口气,眼下不是讲究慈悲心的时候。果断下令道:“命日夜轮班,加快打捞进度,有反抗者就地格杀,另外河边炭火和热汤不停,不必徒耗人命。”
也怨不得他心狠,这批藏金关系重大,内中不仅有数千万两黄金,而且还有大批当初福王筹备的精锐兵器,是他接下来扩充军备攻略天下的资本。
姜跃答应下来,犹豫了片刻,低声道:“皇上,关押在西厢房的那一位,听说伤势一直没有恢复。”
“你倒是挺关心他。”陈皎冷哼了一声,“他命硬的很,武功又好,这么半死不活着,才放心些。”
姜跃忍不住擦了擦汗,对方也是一国之君,有这么虐待的吗。
他想起这件事,至今还觉得自己在做梦,本来看到那一战,还以为是大魏禁军精锐武将,正觉得佩服,后来听到那人真实身份,姜跃险些下巴都掉下来。
怎么就在这个荒僻的地方,抓到了北魏的皇帝陛下呢?这是什么神展开。
难怪之前自己想要上前,主君按下他,说了句,“你们不配与他动手!”
之前的情报,好像北魏的皇帝是要领兵北上,抗击那些步步紧逼的蛮族吧。就算那是假消息,皇帝先选取了南陈来对战,也应该是三军拥护之下,徐徐推进,怎么就带着这么点儿护卫,跑到荒山野岭外了。
不管怎么说,连一国之君都落入手中,姜跃甚至觉得自己距离北魏京城的城门也不过一墙之隔了,转眼就能踏平。
“皇上,将来以这人为质,自然能平定天下。”畅想未来的宏图霸业,姜跃都觉得两眼放光。
难不成那话本子里头的天命都是真的。
陈皎却没有他那般激动,只冷冷瞥了他一眼,“赶紧去办事吧,打捞的动作要快,十天之后无论捞取了多少,都要立刻启程南下。”
姜跃醒悟过来,之前他们预估时间充足,可以缓缓打捞,因为鹭江口并非战略要地,就算被攻占,北魏也不可能立刻安排大军前来夺回。但如今皇帝落在了他们手中,只怕马上就要杀奔而来了。如今这一场暴雪,有喜有忧,虽然拖慢了打捞的进度,也阻碍了北魏兵马救援的脚步。
姜跃匆匆出去安排公务去了。
觉得汤药火候差不多了,陈皎将小锅从炉子上端下来。
侍从掀开后堂寝室的门帘,陈皎进了房内。
清淡的梅花香气传来,将房内浓重的苦味儿冲淡了些。
见他进来,吴婕病恹恹地坐起身来。那天她被陈皎带人俘虏之后,惊惧之下,高热又起。
陈皎将她带回了连安城安置,因为毒、药是姜跃的,对症下药,立刻开出了解方。连续服用三天,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心里头有事,吴婕满心沉重。
陈皎将药碗放在桌上,俯身在他后腰搁上软垫,笑道:“这些人伺候你未必精心,朕已经派人回去接人过来了,保证你见了欣喜。”
不用他多说,吴婕也知晓他去接的是赤蕊,果然那晚赤蕊失踪是他的手笔,听着话语,应该也没有为难那丫头。
“只是那一日我的人去了,怎么没有见到你。”陈皎搅动调羹,一边问道。
“我出去查看水势了,回来就发现赤蕊不见了。”
“是那帮蠢物惹的祸,也怪那一日我受了伤,没法亲自过去。”陈皎懊恼地说着。
试着温度差不多了,他将汤药喂到吴婕面前。
吴婕这两天知晓违逆不过他,乖乖张口喝了。
冬日微薄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来,笼罩在他俊秀无双的脸上。他滢滢目光望着她,凝重而小心,仿佛失而复得的至宝。
吴婕垂下视线,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什么处置,听起来太生分了。你原本就是东越公主,朕正想着过了年派遣使节去东越,两国重修旧好。到时候还希望东越下嫁公主联姻,反正朕也没有娶妻。”陈皎坦然说着。
他对她的心意,从来没有掩饰过。
吴婕低声道:“我已经嫁过北魏。”
“朕不介意,而且听闻他这一趟是送你返回东越的,便是已经和离了。”
如今的世道,女子和离或者丧偶之后再嫁者比比皆是,但两国交往,还没听说过有这种的……更何况,她返回家乡,是为了与家人团聚,共同生活,若是再入南陈的后宫,与在北魏后宫有什么区别。
她咬着唇道:“只怕天下人会介意,我不想变成别人议论的对象。”
“这算什么,你不想听,朕便不让他们议论。有擅自非议者,斩杀示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不信你能让所有人住口。”吴婕皱眉。
“哈,那就换一个法子,等我跟你父王和伯父商议一下,替你换个封号身份。”这种操作起来也很简单,就说一位养在宫外的公主。
吴婕哼了一声:“自欺欺人!”
“你我又不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的,只要自己日子过得爽快就够了,何必想这么多。”陈皎语重心长道。
吴婕低着头,抓紧了膝盖上的被褥。“那么今日陛下可算爽快了,有此大捷,将来北上,一帆风顺。”
抓住了元璟,从战略意义上,堪称攻陷了北魏半壁江山。
陈皎凝望着她,突然道:“其实心情没有那么爽快。”
吴婕一怔,然后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
吴婕被迫抬起头,与他晶亮的双眸对视。
“他碰过你没有?”
吴婕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瞬间脸颊滚烫,她又羞又恼,狠狠打掉了下巴上的手,“滚!”
陈皎不以为忤,低笑一声:“看来是没有了。”
心情依然很不好,就算他没有碰过她。
其实他并不是在意女子贞洁的俗套之人,比起身体来,他更介意的是,之前他与元璟对战之后,吴婕那关切惊慌的模样。
明明离开之前,她对那人并无情意,只有忌惮。怎么短短时日,就变成了这般关切?
陈皎心情一阵烦躁,只是他面上不显。依然嬉笑道:“唉呀,刚才还想,若是碰过你,朕就阉了他,让他留在宫中侍奉未来的皇后娘娘。”
吴婕听得毛骨悚然,偏偏他眉宇盈盈满是笑意,让吴婕也分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就这么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