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瑾用筷子把烤熟的海胆夹到木盘里,庆祝的海鲜盛宴统统出锅。
“来,快尝尝。”叶知遇吆喝。
陆景阳第一时间夹起颗澄黄的海胆,橘瓣表皮被烤得结了一层薄薄的脆皮,上面还有丰富的木耳碎,一口咬下去,鲜甜混合着炭火的烟火气,脆皮下的海胆籽粉粉糯糯,加上木耳嫩嫩的口感,饱满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竟生出一种令人愉悦的满足感。
“你们快吃这个海胆,好好吃!姐,你真的太厉害了,做得每道菜都好好吃啊!”陆景阳吃得是心服口服,扬起大拇指狠狠点赞。
苏瑶吃了块炸带鱼,外酥里嫩,她也捧着碗附声,“是啊是啊,好香。“
一口一块,带鱼刺几乎可忽略不计,嚼吧嚼吧,就能吞到肚子里,吃完赶紧再来一块。
叶知遇舀了口鲜美的海胆,鲜味直击口腔,她满意地咽下后,想起最近的工作计划,问道,“对了,我们明天开始做陶器吧?做好晾干正好可以进窑烤。”
“可以。“钟瑾说。
“黏土好像没了,明天先去搬黏土吧。”苏瑶想了想,带着憧憬说,”不过我没捏过陶耶,好期待,以前看电影,男女主角抱在一起捏陶好浪漫!“
“浪漫?”陆景阳吞完大口姜薯,茫然问道,“玩泥巴有啥可浪漫的。”
“.....”苏瑶瞪他一眼,夹起几筷子海鲜塞到他碗里,挂起假笑说,“你吃,你吃饭,别说话!”
看着碗里满满的海鲜,陆景阳憨憨一笑,比了个ok,“没问题。”
每个人陆续吃完自己的海胆。
一共五个,还剩一颗留在原地。
叶知遇见陆景阳馋得舔唇,一副没吃够的样子,刚想说给他吃得了,还没开口,身旁的钟瑾自然地夹起海胆,放到她面前,说,“辛苦了。”
这是在说她做饭辛苦。
多得一颗当然属于大厨叶知遇。
苏瑶和陆景阳秒懂,也连声说,“对啊,知遇姐辛苦啦,你多吃些。”
说完还忙不停地给她夹带鱼、海鲜,两双筷子在盘子打架,生怕谁落后谁似的,没一会儿,叶知遇的小碗被堆成一座小山,盛满了来自三方的“关爱。“
叶知遇愣了愣,看着面前的菜,一股由关切生出来的暖流涌到心里,向着全身出发,一点点晕到她的眼睛里。
脑海里莫名地回想起从前无数个白日、深夜,小小的出租屋里,一张桌子,一双碗筷,还有面对满桌佳肴却无处分享的她。曾经的孤单啊,飘啊摇啊,化作桌旁的他和她。
“谢谢。”叶知遇将眼底的酸涩逼回去,而后扬起大大的笑容招呼说,“你们也吃。"
“好呀~”
今晚天色很好,食物也很美好,晚风轻拂着脸颊,笑容在每个人唇边溢出来。
深夜,各种喧嚣都歇了,青蛙都安眠。
第二日,天亮。
叶知遇打着哈欠钻出棚屋,石桌板上只有一杯青色的杯盏,上方冒着雾蒙蒙的热气,而旁边的那道笔直的身影却不见踪影。
棚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叶知遇端着水杯走去,目光往砖窑旁边挪了挪,看到蹲在里面的钟瑾在专心致志地挖土,挖出个浅浅的土坑,她问,”你在干吗?“
钟瑾闻声转头,看到头顶短毛睡成鸡窝的叶知遇,一缕呆毛在晨风里飘来飘去,懵懂的样子,可爱至极。他敛起长睫,笑意在眼底晕开。
看到他的笑容,叶知遇不解,又追问,“你笑什么呢?还有,你在干嘛啊?”
钟瑾收起笑容,温声说,“烤窑。”
“烤窑?”
叶知遇喃喃复述,想起之前跟钟瑾说过她想要个小烤窑用来烤东西吃。本以为他们做完砖窑后,会把这事放一放,先去忙更紧要的事情。
她没想到钟瑾居然记挂着这事。
“嗯。”钟瑾颔首,”之前说过给你做得。“
看着钟瑾那张总是干净整洁的脸颊上沾了泥灰,修长的手指间也全是泥土,与从前的样子判若两人,也多了些接地气的狼狈感。
还有之前说过给你做得那句话。
像随意之举,却让叶知遇的心跳乱了节奏。
挂在棚屋上的叶片被风摩挲成了沙,斑驳的树叶上染着朝阳的亮光,晨风在耳边呼呼过,绕过发梢,吹进耳朵,钻到心里摇晃起风铃声。
周围又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她只能听见叮叮当的风铃声,好像从心脏处发出来的。
“嗯.....“叶知遇停顿一秒,脸颊有点热。她带着一点忸怩,很小声说:“不着急的...就不着急的...”
棚屋底下的人儿脸颊泛粉,嘴里喃喃着不着急。
钟瑾沉静的眸子微动,不着急三个字卡在心头上,撩起水面涟漪,忽而卷起巨浪,冲倒理智。
他突然问,“是吗?不着急吗?“
说完,叶知遇看他扬唇笑了笑。
那双漂亮的双眸弯出浅浅弧度,好看的卧蚕露出来,那一抹沉静的目光带上淡淡柔光。
然后看着他站起身。
含笑往外走,走出棚屋,走到亮光下,在叶知遇身边站定,面对面,一指的距离,神情专注地看着她。
刹那间,叶知遇看清他的全部笑意,像隆冬刚过,春花浪漫盛开,风铃声伴着春风疯狂摇晃,像要把自己摇坏掉,就此歇菜。
她看着离她只有一指距离的钟瑾。
一股奇怪的氛围在他们之间升起,游走。
他们也不是没这么近过,但...不像现在,他眼里有笑,眸底盛着不知名的情绪。隔得近,叶知遇一一窥见,那情绪像夜里暗涌的黑潮,氤氲着危险的气息,好像快把她卷入潮水里吞噬掉。
钟瑾好像变得陌生。
她被这样的他弄得有些紧张,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害怕。
慌乱地低下头,正想找理由离开时,听见他说——
“我挺着急的。”
清冷的声音有淡淡笑意,话里好像也带着奇怪的意味,笑意和奇怪撞击着叶知遇的耳膜,撞得她头晕眼花。
急什么啊,她想。
那股奇怪的气氛变得更浓郁,春花好像变成盛夏,迎来燥热,越来越热,叶知遇觉得自己再在这里站下去,就要被热化了。
化成一滩软水。
在一两秒的混乱后,她急忙掐住自己的指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像针扎般的疼意从指腹处传来。
钟瑾余光瞥到她的小动作。
他看清她脸上露出不明显的惧意,眸底的黑潮瞬间消退,心里那股想喷薄出来的风浪声也骤然歇停,他看着叶知遇掐指的动作,眉拧起,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而后半晌,拳松开,他看着她说,“急着吃烤肉。”
话音落地,像朝日出来,亮光洒地,惧光的黑潮失去了与之抗衡的力量。
奇怪的氛围像被扎了个洞。
尽数散去。
“哈?”叶知遇懵了懵,先前紧绷的眉眼也松懈下来,也不怀疑他的话。
她咳一声,给风铃声一些喘息的时间,平复下来后,她笑着说,“哦,这样啊,那你快做好,我给你做烤肉吃。”
“嗯。”钟瑾垂了眼,熟悉的一个字蹦出来。
看着钟瑾恢复成熟悉的样子,周身覆雪,带着隆冬的气息。刚刚那些春花啊、盛夏啊,宛如她的幻觉,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都是她脑补出来的错觉而已。
一想到自己脑补出那么多错觉,叶知遇又脸热又尴尬,她匆匆撇下一句,“那我去做饭了,你加油。”
被扔在原地钟瑾凝视许久,最后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棚屋,置身黑暗。
叶知遇把蕨根粉拿出来,一边加水搓揉,一边忍不住回想刚刚的那一幕,奇怪的钟瑾,奇怪的氛围,真的,是她的幻觉吗?是她脑补多了?
可钟瑾又不是贪嘴的人。
哎,搞不清楚。
她想不明白,但一想到那张好看的脸上晕开温柔的笑意,她的脸颊就开始发烫。
”知遇姐姐,你在做什么啊?“
棚屋口迷糊的声音打断她的乱想,叶知遇连忙稳稳神,把那些画面压下去后,掀起眼朝苏瑶看去,她笑着说,“今天不是要搬黏土做陶么,中午应该没时间做饭,我想着包些菜团子,方便中午吃。”
苏瑶从竹篓里找到自己的杯子和印楝树枝,倒了杯冷水,一口气喝完,嚼着树枝过来帮她。
不久后,陆景阳醒来。
等他刷完牙后,钟瑾从棚屋里走出来。
在搓揉面团的叶知遇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脊骨莫名僵硬,总感觉背后落下一道若有若无的注视。
如芒在背。
脚步声距火堆不远处停下,她听见他说,“陆景阳,拿竹篓。”
“去搬黏土吗?”陆景阳看了眼还未成型的早餐,点点头说,“好勒。”
“啊?不等我们吗?”苏瑶问。
“不就搬个黏土,你们做早餐吧,这种力气活放着哥来。”陆景阳冲苏瑶抬抬下巴。
前面的话很动听,后面那个哥字很扎耳,苏瑶本来还有点感动的心情瞬间没了,她挥挥手,冷声问,”那你还愣着干嘛?“
她盯着陆景阳,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弟,弟,快出发吧,姐姐做早餐等你回来哦~“说完嫣嫣甜笑,一脸无辜地眨眼。
看她得意的样。
但陆景阳无力反驳,因为哥是口嗨,事实上苏瑶确实比他大一两岁。
他只能咬咬腮帮子,朝她“切”了一声。
然后扛起竹篓,拉着钟瑾大步离开。
脚步声渐隐渐去。
注视也消失,叶知遇僵直的脊背松下来,她下意识呼出一口浊气。
苏瑶听到叹息声,歪头问,“怎么啦?”
“啊?”叶知遇愣了愣,摇头说,“没什么,你把昨天那些剩下的小海鲜拿过来,分别撬壳,然后把肉弄出来,我待会调些馅料。”
“好~”接到任务的苏瑶蹦蹦跳跳地去拿小海鲜。
叶知遇把蕨根粉团揉成软乎状后,又去泡了些干木耳、干笋和牛肝菌,等泡发开后,切成碎丁状。
新鲜的海鲜肉再泡水,放一滴油搅搅晃晃,洗去泥沙后,放到石锅里加盐炒去水分,炒到微微皱起,发干后,放凉切碎,再加入蔬菜丁炒熟,加些盐出锅。
”呐,你先看我做。“
叶知遇把大粉团分成小剂子,拿起一颗小剂子揉成小圆球,她放慢速度,低声说,“先放到手心里压平,压平之后,用手指把周围这一圈再压一下,压薄点,到最后给团子合口的时候,厚度更均匀,也不容易破皮。”
说完,她把粉皮放到虎口处,窝出个小坑,再往里放闲聊,最后虎口一捏,捏紧合口,搓圆,一颗包裹完整的菜团子成型。
“哇,我试试,看着好像还挺简单。”
苏瑶揪起一颗小剂子,可当她包馅料的时候才发现,蕨粉粉团根本不比面粉,吸水性没那么高,很容易裂开,若是没包完整,馅汁水流出来,那个粉皮又会变得黏黏的,难搞的很。
”哎呀哎呀,咋包不紧啊。“
“啊,破了!破了!”
“我是不是包得太厚了?完了完了。“
.....
在苏瑶叽叽喳喳的叫喊声中,钟瑾和陆景阳背来两筐满满的黏土,倒在地上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又消失在绿色的丛林深处。
蓝色的天空下洒满阳光,林子恢复热闹,在叶知遇的耐心指导下,苏瑶终于逐渐掌握菜团子的包裹技巧,一颗,一颗,又一颗,直到芭蕉叶上铺满了可可爱爱的小团子。
叶知遇在石锅里烧热水,拿出蒸笼,底部放上芭蕉叶,再放上菜团子,等水开后,用大火蒸个二十来分钟。一共蒸了三笼,才把所有的菜团子蒸完。
棚屋旁边的黏土也笼起山坡,闻到香味的陆景阳抹了抹额头的汗,走过来问,“吃饭啦?”
”嗯哼。“苏瑶点点头,眯着笑意看他,”弟弟辛苦啦,快来吃早饭吧,尝尝你姐姐亲手包的菜团子。”
“.....”
陆景阳突然觉得饭不香了。
他恨自己口嗨提哥这个字,让苏瑶这个女人想起年龄茬,他不想当弟弟,更不想当苏瑶的弟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反正就觉得挺丢人的。
钟瑾踱步过来。
看到那抹颀长的身影,叶知遇拿菜团的动作顿了一下,那股陌生的紧张感又袭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概是早上那出幻觉带来的影响还没消退,一碰到钟瑾,就有点下意识紧张...害怕。
算了。
叶知遇收回神,装作没看到一样,把剩余的菜团子拿出来,找出一部分完整无缺的放到凉水里储存,剩余破掉的,当作早餐。
苏瑶把菜团子端上桌。
叶知遇去洗手,过来时,三人皆已在等她,两手边依旧是苏瑶和钟瑾,她垂下眼,落座时,假装无意地把凳子往苏瑶那边拖了拖。
她笑问,“好吃吗?”
”嗯,皮很软糯q弹,像红薯皮,馅也好吃。“苏瑶美食点评家一一评价。吃完半个后,她朝陆景阳看去,问,”弟弟,你觉得呢?“
陆景阳夹菜团子的手一抖,本就破了皮biu地一下,馅料统统掉出来,掉的满桌子都是,筷子上只剩一小块黑色的皮。他移眼看苏瑶,声调平平地说,“这个破那——么大口子的,肯定是您包的吧?”
那字尾音拖得老长,疑问句带着肯定语气。
被抓包的苏瑶立马扭头不看他。
听着他俩姐姐弟弟的互怼,叶知遇也不知道这又是闹哪一出,也懒得打听,偷瞥了眼钟瑾,面色如常,夹了一块菜团子,斯斯文文地小口吃着,眉眼如往前般沉静。
呼——
这不看着挺正常的吗。
啧,早上那一出肯定是错觉,他其实就是着急吃烤肉,是自己一见美色就开始晕脑袋罢了。在钟瑾如常的表情下,叶知遇最后的那点紧张余韵,消散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