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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
砖窑再次开启工作状态,钟瑾将铁盂钵盖到出气孔上,渐渐地,有熟悉的刺激气味飘出来,淡黄色的水蒸气被一钵网尽,再顺着细细的竹管流入大陶碗里。
之前烧的生铁还有些废铁边角料,陆景阳将其全部放到土灶里加炭烧红,然后打制成薄薄的弹壳,等弄出火药粉,可以塞进去做成自制弹丸。
到次日,状硫磺水的陶碗里已经自动分层出水和粉质,倒去清水,在阳光下晾晒半日,稀粉浆干成一层浅黄的粉末。纯粉的硫磺闻着几乎没什么味道,只有凑近才能闻到一点点刺激味道,量也很可观,烧一窑能出大半碗硫磺粉。
叶知遇忽然像想到什么,神色激动地跑开。
接着抱着小铲子跑回来,兴奋道,“硫磺啊!”
其余三人:?
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是能驱蛇的硫磺啊!!”
说完她直接抱起硫磺,绕着刺篱周围前前后后撒上一些,看着浅黄色痕迹,怕蛇人别提有多安心。
只是还没等叶知遇开心几秒,突然听见一道轻微的树枝断裂的声音,脆响的咔嚓声,在一片寂静里显得尤为扎耳。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目光定在斜前方的青冈树林,地上躺着一根被折断的树枝。朝上看去,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只见在斜前方的五六米远的树上,有许多双目光炯炯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其中最高处的打探意味最为明显。
原来,是不知道何时跑过来猴子,一直躲在树林深处偷窥,面带好奇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吱!”
与叶知遇对望上的黑刘海发出了一声尖叫。
又是一阵明显的摩挲沙沙声,所有猴子朝着树林更深处跳跃离开,不过一瞬,斜前方只剩下树叶在轻轻颤抖,林间再次恢复安静,安静的,像从未有其他生物来过一般。
叶知遇顿时头皮发麻,后背一阵发凉。
她还清楚地记得黑刘海的自学能力。
以及要不是那根断裂的树枝,他们根本不会知道,那些猴子躲在暗处偷窥过多少次,又学到了多少。
所有人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处在被动地位的感觉不好受,像命脉被拿捏,无法还手。
现在,唯有提高自己的实力,才能化被动为主动,拥有不害怕被冒犯或者主动进攻的底气。
钟瑾从棚屋里拿出笔记本,喊来陆景阳,掀到第十页,向他展示最新画完的图纸。
“卧槽!”陆景阳看清图纸,直接惊呆了。
钟瑾画的一张武器图纸,结构不算复杂,托、长管、装连珠弹匣的盒子等。旁边写着精密的数据,长度,各个组件的大小,以及可支持发射12号口径的弹丸。
这次是真的跪了。
陆景阳跪得五体投地,连连感叹,“我的钟哥啊,太强了太强了,你究竟有什么是不会的啊。”
叶知遇和苏瑶闻声过来,看着图纸,捏着下巴,一脸严肃地点头,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根本看不懂,也没有兴趣。
然后冲他们微笑握拳,“加油哦~”
这波油一连加了一周多,经过不停地敲敲打打,终于制作出一柄理想武器以及一些弹丸。
除了这个重量级嘉宾,他们还升级了苏瑶的长箭,木制箭头升级成尖尖铁头,穿透力更强,射程更远。
苏瑶一箭射击出去,能直接将树干击出个深坑。
最后升级□□。
这次不仅新加了硫磺,还加了蜂蜜,增加木炭的燃点,点燃后不仅声量更响,烟雾也少了些。
在升级各种装备的期间,黑刘海带着猴子来偷窥好几次,也许是之前被撞见过一次,它们的行踪变得格外隐秘小心。
而他们之所以会发现,多亏了钟瑾之前提及的捉猴陷阱。
他们在方圆五米以内的树林里各自绑了些椰壳,挖洞,放果实。虽然黑刘海很机敏,但其手下的猴群还停留在普通智力水平,总有些顶不住诱惑的蠢猴,好奇地伸拳拿食物,一拳头伸进去,卡在里面。
随后便响起尖锐的吱吱叫声,精准定位。
不过,他们无意捕捉,所以树上绑的细绳都绑得不是很紧,只要用力挣扎几下,绳子就会随动作松开。或者如果猴子能直接放开果实,逃脱更简单。
但每个被捉到的猴子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靠蛮力挣脱才逃走的。
叶知遇被这些不肯放手的蠢猴逗得捧腹大笑,一次又一次,她不由地感叹,人生啊,还是要学会该放手就放手,不然就会变成盲目执着,伤人伤己啊。
她把这个道理分享给其他人听。
不知为什么,她说完,与钟瑾四目相对时,看见他脸色微变,回望过来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幽暗,幽幽地持续了一整个白日。看得叶知遇几度落荒而逃。
当天夜里,遮帘被撩起一条缝。
还未睡的叶知遇与钟瑾对视上,又是熟悉的幽幽眼神,她转头看了眼正在微微发鼾的苏瑶,确认熟睡后,才转过头,轻咳一声,“...有事吗?”
话音刚落小拇指被人勾住了,男人手指温热,关节卡得特别用力,像要把自己的手指卡到她的手指里。遂后耳边响起一道低哑的声音,“手臂疼。”
叶知遇几乎是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钟瑾话里的隐意了,她心下一动,想起他白日里看她的幽暗眼神,心里还有点暗暗不爽。于是,假装明知故问道,“所以呢?”
遮帘被彻底撩起,男人幽暗的眸光一览无遗。
“提前通知你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腰间突然多了一道长臂,按住,手臂肌肉鼓起来,一个用力,她被带入到一个充满松脂香气的怀抱里。
不是第一次被人拥抱了,但不知为何,这次与以前的不同,拥抱得非常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今天穿得是先前的短袖,布料早就磨成薄料子了,拦在腰间的手臂微热,贴得很紧,以至于温度能直接从那处皮肤透过布料传导到身体里,引得心脏微麻,颈骨处也仿佛像窜起了无数细小的小电流,电得她浑身战栗。
叶知遇被他箍得压胃,想推开,但钟瑾仍固执地抱紧她,难得显出了几分霸道。
“喂,你放手啊。”
“不放。”
钟瑾暗哑的声音混着呼吸声落入她的耳中里。
“不放手。”他再次强调,以一种极为固执的语气。
“我喘不过气了!”叶知遇怒道。
这时,终于重获自由,叶知遇的腰被放开,但也只是松松一落,她整个人还是松靠在钟瑾怀里,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等她喘过气垂眸看去。
此时的钟瑾面色诡异的很,眼尾下垂,嘴角像不高兴地往下一撇,像个闹脾气的幼稚小孩。
叶知遇看得好笑,手臂伸长,伸到他的头顶上,然后碰到他蓬松的头顶,手心放在上面轻轻揉了揉,温声问,“你怎么啦?”
这样略带安慰和哄人的动作让钟瑾好受不少,也很新奇,哪怕是成长至今,也未曾被人这般对待过,记忆里,连母亲都不曾摸过他的头。他以前不知道在哪听说男人的头摸不得,但他却觉得格外受用。
会有被珍视的感觉。
钟瑾身体往下挪了挪,蜷起腿,方便叶知遇继续安抚,两人的脸也对视上。
叶知遇看着他不高兴明显的脸,不厌其烦地继续柔声询问,“白天就看着不高兴,谁惹你啦?”
“你。”
“啊?”叶知遇发懵。她什么时候惹到这尊大佛了!
又过了一会,叶知遇听见他哑着嗓子说,“你说,人要学会该放手就放手,不然就会变成盲目执着,伤人伤己。”
他看着叶知遇,一说完这句话心里又像被刺扎了一般,他觉得这句话像在说自己,说他对叶知遇的盲目执念,即使等不到回应以及也许会被永远拒绝,还是不肯放手的盲目执念。他甚至觉得,她说这些话仿佛是在暗示他。
暗示他该放手时要放手。
从前在岁月里培养出来的冷静和沉稳在她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不是无所不能的钟瑾,也不是人前人后掌控全局的大老板。此刻的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在爱情面前卑微一等的追爱者。
叶知遇愣了好几秒,最初没明白,后来细思了会也终于明白他是为什么不开心了。她有点意外,意外钟瑾的敏感,但又觉得很莫名,明明她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哪怕是如此亲密的拥抱,都未曾拒绝过,怎么敏感到乱想啊。
直到她看到手腕上的草编手环。
才恍然悟到她对钟瑾的亲近和示好从来都是被动接受,她一直站在被追求方,或许换句话说,他的情感高于她,所以敏感到没有安全感。被爱者总是有恃无恐,而追爱者总是草木皆兵。
“没有让你放手。”
“什么?”钟瑾一时没听清。
叶知遇记得苏瑶跟她说过的,爱情面前人人平等,追求者付出的成本越多得不到回应自然很容易难受,也容易陷入到卑微情绪。她迎着他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才鼓足勇气说道,“我...我确实无法回应你同等的感情,但...我也一直在努力地朝你走来。”
她不抗拒他的亲近、拥抱和牵手。
而且他拿捏的尺寸和距离,也让她觉得很舒适,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
所以她确实很坦诚地觉得,在这种舒适的尺度下,她已经逐渐变得有勇气,有勇气到可以接受不确定的未来,以及有勇气地牵起一个人的手去经营一段全新而陌生的关系。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他的喜欢,他克制而浓烈的喜欢,尊重而重视的喜欢....才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些勇气和底气。
看着男人恢复清明甚至闪烁起光芒的眼眸,像抓了把星星放进去,叶知遇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目光定在那张漂亮的唇形上。
手往后解开他手臂。
在星光黯淡之前,头却突然倾身靠近,唇瓣贴上漂亮的唇,轻轻地,像清风拂过,叶子吻过了另一边叶子。
叶知遇红着脸,小声说,“所以别放手。”请等她攒够勇气回握。
火速离开。
星光再次璀璨,堪比明日骄阳。
“晚安。”她说。
“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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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只是雾蒙蒙的。
在陆景阳讶异的眼神里,钟瑾早早起床,一脸神清气爽地接过轮班任务,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陆景阳捂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一脸惊悚地问,“哥,发生什么好事了?”
钟瑾挑眉,表情意外。
“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钟瑾轻咳一声,端起陶杯挡住嘴角。
未得到解释,陆景阳自己冥思苦想几秒,然后一脸惊喜地说,“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咱们今天要去干猴子,你太兴奋了!对不对!”
“害。”自以为猜中缘由,陆景阳一脸得意道,“我也很激动,激动的有点睡不着。算了不睡了,待会等她们醒了,我们直接出发!”
林间响起鸟雀声,女生们陆续醒来。
过了会,刺篱的栅门被麻绳锁得紧紧的。
四人背上武器,带上各种装备,前往猴林。
“我们在这等。”他们在之前蹲守的大杉树后面蹲着,此时天色尚早,猴群不知所踪,面包树周围也没什么动静,四人在灌木丛里紧紧地等待着。
这一等等到太阳爬上天空。
今天几乎没有风,一缕都没有,前方猴林里的树叶纹丝不动,万籁俱寂,直到阳光从缝隙里倾泻出来。
熟悉的吱吱叫声响起。
不知从何处归来的猴子荡着树干过来,黑刘海在最前方,后面的猴子手里都捧着青色的大芒果,似乎是去芒果树下饱餐一顿,还带了青涩的美味回家。
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
四人对视一眼,接着,苏瑶直接抽出一把长箭,对准黑刘海头顶随动作飘起来的黑发,眯眼,一箭射出去,带了铁头的箭端速度极快,削发如泥,直接削断了一节黑发。
“吱!”黑刘海发出愤怒地叫声。
一些带着幼猴的母猴子往后退去,而另外一些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大公猴在黑刘海身边聚集成一个圈,冲着大杉树方向发出龇牙咧嘴的示威。
黑刘海也举起长棍,脸上露出极为愤怒的恐怖表情,死死地盯着灌木丛,看起来像要把灌木丛连根拔起,找出削它头发的真凶。
它们像疯了一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边跑边挥爪子,想要把敌人撕碎。
可下一秒,苏瑶和钟瑾各自拿起长箭和武器,对准队伍最前面的两只猴子,射击出去,长箭和弹丸一个无声,一个有声,但全都完全地击中目标。
两只猴子倏然倒下,鲜血从伤口处喷出来。
喷出来的鲜红血汁让队伍后面的猴子猛地停止脚步,它们像是疯了一般,吱吱乱叫,四处逃窜,还有的甚至发出惊慌不已的哀鸣声。眨眼间,所有猴子消失了。
连黑刘海也迅速收起了嚣张气势,朝面包树方向逃去。
压倒性地战况,让陆景阳差点大笑出声,他拍手称快,“杀鸡儆猴这一招果然没错啊!这猴子一看到血直接吓呆了!”
看了眼乒乓球大小的炸药丸,有点遗憾道,“就是还没轮到我出场,一切好像已经结束了。”
苏瑶看着黑刘海跑到面包树前,在它打开门时,又一长箭射出去,直接射中了门中心。黑刘海吓得吱吱大叫。
不过,下一秒。
它还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打开树门,手往里拿什么。
苏瑶以为它还想逃,叶知遇却瞧出了点不对劲,她按住她的手,轻声阻止,“等等,看看它想干什么。”
他们走出灌木丛,暴露于光下。
慢慢走近树林,与黑刘海面对面,只有一米之隔。
而之前逃走的猴子见战况似乎停止了,纷纷从树枝缝隙里探出身来,远远地看着,还有些年轻力壮地猴子不甘心,龇着牙,似乎还想冲出来干架的样子。
这回,陆景阳抓紧机会开始表演。
他把炸药放回背篓里,拿出铁斧,走到树林前,挥舞斧子,直接砍断了一颗大树,树干砰地一倒下来,发出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