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浅笑道:“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忙, 就录制了档节目。”
“《听见》吗?”韩媛溪问。
许听点头“嗯”了声, “韩医生,你也看过?”
韩媛溪笑道说:“看过, 最近食堂电视大屏都在放这个节目。”
许听:“……”
怪不得刚刚沈言朝的同事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原来原因在这。
在许听愣神之际, 韩媛溪又问道:“最近食欲和睡眠怎么样?”
“比以前好很多了, 现在失眠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也很少想到以前的事了。”许听想了下, 眸光一抬不知看向何处,“偶然想起,会觉得那些事离我好远好远,不刻意去想的话,我都记不清了。”
在第一次诊疗结束的时候,韩媛溪就发现许听不仅有厌食症还同时伴有中度的抑郁症。厌食症和失眠都是由抑郁症产生的。
她引导许听去回忆她小时候的事,敏锐发觉她小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问题。
常年压抑自己、被忽视、缺乏沟通,久而久之心理问题就会出现。这种心理问题很常见,原生家庭是主要原因。
“你现在的状态很好。”韩媛溪转而问道,“开的药都吃完了吗?”
许听摇头:“没有,我以前只能依靠药物来入睡,现在虽然也会失眠,但却不用依靠药物来入睡。还有我现在对食物也没有那么排斥和抗拒了。”
闻言,韩媛溪轻笑了下,温声问道:“是因为沈医生吗?”
许听顿了下,似乎这一切变化都是和沈言朝在一起开始的。
一瞬间,她竟然不敢想如果没有沈言朝的话她会怎样。
半晌后,她缓缓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过度依赖一个人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韩媛溪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和疑问,轻声道:“船只在大海航行时,总是会期待看见一座灯塔,而这座灯塔会指引他们去到安全的地方。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循着灯塔,回到港口。”
许听怔了下,几秒后笑着看着她,“谢谢韩医生,我知道了。”
韩媛溪会跟许听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会聊沈言朝,大多都是许听说,她安静耐心听着,时不时引导她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两人交谈的气氛很是轻松愉悦,但韩媛溪偶尔还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她的过去。
“高三有一次开家长会,我父亲嫌麻烦不不愿意来,所以我班主任就把电话打给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没办法还是来了。她当时还差点找不到我,因为她不知道我已经高三了……直到我高考结束,我父亲还不知道我已经高中毕业了。”或许这些话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许听谈起这些时,神情语气依旧平静,只是没有刚刚那么轻快。
韩媛溪眸光顿了下,问:“你恨他们吗?”
原本神情平静的许听,在听到这句话时,怔了下。
她对他们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对他们不抱有任何期待,但另一方面,还是无法彻底和他们割离开来。
过了好片刻。
许听才缓缓开口:“不恨。”
她很早就去清楚,这世界没有谁必须无条件爱着谁,包括父母。
她已经完全接受自己不被父母爱的这个事实。
所以也谈不上恨与不恨。
她从不怀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当初她曾有着无比消极的想法,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她,还会有谁来爱她。
但沈言朝来了,他说。
没有人爱她,他爱她。
他让许听知道,这一切原来不是她的问题,她是可以被爱和喜欢的。
……
从韩媛溪的诊疗室离开,走廊上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看着窗外的巨大的树荫和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轻松了,那些发生在她身上难过、难堪和晦暗的过去都在阳光下一点点消散。
沈言朝还有手术要做,许听也没打扰他,给他发了条消息,就走出了医院。
此时夕阳正好,她不着急回家,在路上慢慢逛了起来。
路过林城一中的时候,许听停下了脚步。
现在正值放学时间,门口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校服是蓝白色的,这么多年了依旧没有变。
仿佛一睁眼,自己还是那个穿着宽松蓝白的校服的女生,躲在人群远远偷看着那个熟悉挺拔的背影。
许听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
休息了几天,许听就又去上班了。
写完今天上午发布会的稿子,坐在她旁边的舒谣就忍不住过来跟她闲聊:“听姐。”
许听点了保存键,才抬眼看她:“怎么了?”
“听姐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不继续做《听见》。”舒谣撑着下巴,语气不解,“这个节目现在都成为了台里的王牌节目了,节目配置都很高。”
许听顿了下,径直说:“我还是觉得现在这种工作比较适合我。”
舒谣叹了口气,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说:“听姐,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些可惜。”
许听笑了下,“没事。”
她知道舒谣是真心替她着想。
不只是舒谣不理解她,部门里的人很多也都不理解。
明明这么好个节目,怎么就拒绝了呢?主持人不比记者要轻松些,但许听有自己的想法,并不需要向所有人解释。
舒谣正想说些什么,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是许听的手机。她不下心扫了眼,是周主任的电话。
许听跟舒谣示意了下,就接起电话。
周主任的沉重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实验中学现在发生一起劫持人质案,你现在赶快和舒谣和陈路一起赶过去。”
许听正色道:“好。”
……
挂断电话,许听立马跟舒谣和陈路简单说了下这事,三人放下手中的事,开车直往实验中学赶去。
车上三人听到这个消息,面容都有些沉重。
许听说了下知道的情况:“是刚刚接到的爆料电话,说是在实验中学门口有一名男子当街持刀伤人,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舒谣想了下问:“现在刚好是学生放学的时间,这人怕不是故意的。”
许听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等到了现场才知道。”
陈路开车很快,没几句话的时间就赶到了现场。
赶到现场,实验中学的侧门被警戒线围了起来,前面是很大一片空地,警戒线外远远地围着很多人。
嫌疑人是一名头戴黑色鸭舌帽,穿着黑色外套的中年男子,蹲在校门外一侧角落,手里劫持着一名女学生,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几名警察站在他的对面,不敢上前。
几人连忙拿出设备,许听走进就听见那个嫌疑人拿着白色的喇叭朝对面的上前的警察大喊:“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然后自.杀。”
几名警察顿时不敢上前,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跟他对话:“你先把人放下,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黑衣男子大声喘着气也不说话,只是充满怨气看着对面的围观的那些人和学生,被劫持的女孩子身体不停地颤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警察还在不断劝说:“有什么事好说,你这样做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想你的家人,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黑衣男子像是被警察话里的某句话某个词刺激到了,眼神变得更加凶狠,手里的刀又往女孩的脖子上抵了抵,情绪崩溃,大声喊道:“你们什么都不懂,我放过她,但谁又来放过我和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
听到这句话,许听敏锐发觉到这件劫持案或许和他女儿有关。
警察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也不敢再继续说话,生怕刺激到他。
过了半晌,他像是冷静了下来,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见记者,必须是女的,我只给你们十分钟,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他这话一出,周围在场的人都懵了,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只能尽力稳住他的情绪。
警察连忙看向周围有没有记者来到现场,转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拿着相机的舒谣。她脖子上挂着一个工作牌,林城电视台记者。
舒谣注意到了警察的目光,也听到了刚刚那个黑衣男子说的话,下意识往后退了下一步。
下一刻,就听警察的声音响起:“麻烦配合我们的工作。”
舒谣抓住了许听的手,久久没有动作。
她感觉到舒谣的害怕。
过了好片刻。
在警察请求的目光下,许听挣脱了舒谣的手,向前走了一下步:“我去吧。”说着将手里的相机递给了她。
舒谣呆愣地接过相机,看着许听往黑衣男子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又不能做什么,害怕的眼泪直流。
许听在离黑衣男子的还有几米的距离停下,主动开口:“我就是林城电视台的记者。”
黑衣男子看到许听,情绪反而更激动了:“就是你们这些无良媒体,我的女儿被逼死,都没有得到清白,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许听在他的发泄中,大致得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他以前失手杀过人,为此他也付出了代价。但他的女儿却因为他的原因受到校园霸凌和歧视。所有人都因为她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而歧视她,同学们也合伙霸凌她。
他出狱后,才知道他的女儿早在一年前因为受不住霸凌和歧视,选择了自杀。
他去找学校,学校推脱这不是学校的原因,说是个人心理承受能力低,不关他们的事。
他想去找媒体曝光这件事,但没有一个人肯理他,为她的女儿发声。走投无路之下,他便想要自己去报仇。
“明明我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为什么这个社会还不肯放过我。”说着,他情绪越来越激动,“不仅要把我逼死,最后还要将我的女儿逼死,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
许听谨慎地开口,试图不会激怒到他:“我是记者,我会报道你女儿这件事,还她一个公道,只要你相信我。”
黑衣男子闻言,冷静了下来,但还是不肯相信她:“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看他态度有所松动,许听继续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说的话都会被记录下来,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记得这件事。”
黑衣男子的动作顿了下,像是在考虑。
许听又再接再厉道:“请你相信我,我说过一定会做到的,你也想给你女儿讨一个公道吧。要是你今天死在这里,你女儿的事就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一旁的警察在两人交涉期间,趁其不注意快速绕道他的侧后方,抢过他的刀具,将人一举制服。被挟持的女学生也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跌坐在地上,一脸惊魂未定。
许听也松了口气,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一层薄汗,手心都变得濡湿。她也顺势跌坐在地上,胸口不断起伏着,眼里一时间没有焦距。
舒谣和陈路立马赶到她的身边,扶住她,焦急地问道:“听姐,你没事吧?”
许听慢慢从刚刚的对峙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脸色没有血色,有气无力道:“没事,就是有些被吓到了。”
黑衣男子被警察压上警车的时候,还一直盯着许听看。
许听和他对视,直到他被压上警车,很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因为刚才的交涉,许听要一同去公安局做笔录。
等从公安局出来,天已经黑了,一个警察送她出来,到门口的是她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警察还在跟她说话:“今天非常感谢你的配合,给予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之后如果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能还需要联系你。”
许听颔首:“好,那我就先走了。”说完,就迫不及待朝门口路灯下的人大步走去。
许听率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沈言朝紧紧盯着她,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两人在路灯下对面站着,许听能看见他的眼眶好像有些红,薄唇紧抿着,面色很沉,手掌紧握成拳,因为过度用力手背上青筋突出,似乎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冷得可怕。
许听顿时不敢说话,他这幅样子让她想起了之前她为他挡刀时,他也是这样沉沉地看着她,什么都不说。
沈言朝肯定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
许听仰头看她,嘴角扬起,想要安抚他:“我没事,就是——”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沈言朝紧紧抱住,力度大得似乎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般,他喉咙发干,什么话也说不理,只是一声声叫她的名字,像是在一遍遍确认她的存在。
“我在。”
许听伸手环包住他的腰,轻声应道。
不知抱了多久,沈言朝才慢慢放开她,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许听摇头,“没有,一点伤都没有。”
沈言朝揉了揉她的发顶,哑声道:“今天害怕吗?”
问到这个,心中那股后怕又再次涌了上来,许听脸上的笑容一滞。
经过了那么久,许听以为自己已经不害怕,但在看到沈言朝时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她潜意识认为只有在沈言朝这里,她才能无所顾忌地展露自己的情绪,不用再继续强撑。
心底的防线一松,许听的眼眶隐隐有些红,小声说道:“怕。”
沈言朝的心被什么狠狠戳了下,不停流着血。
“但看到你,我就不怕了。”就算眼眶泛红,但许听还是对他了笑了笑。
沈言朝只觉得心口的那个口子更大了些。
沉默了片刻。
他说:“可是我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