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祁岸家里的事, 他们二话不说邀请祁岸去自己那儿,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以去,祁岸便在朋友家呆了几天。
那几天里, 曾经倨傲又意气风发的少年格外沉默,无论旁人怎样旁敲侧击,祁岸都不曾吐露一个字。
大家只知道他马术比赛失利, 又不肯答应祁仲卿安排的出国读书,所以才和家里大吵一架。
至于祁岸以后的安排,谁也不清楚, 也不敢问。
就在那几天。
祁岸去看了宋枝蒽一次。
当时的平城一中算是这个二线城市最好的高中, 为了抓成绩, 对于高三生,基本上能住宿的, 都要求住宿。
宋枝蒽因为那群讨债人的缘故, 也选择了住校, 再加上她本就沉浸式学习,几乎不会离开学校。
而祁岸作为外校学生又无法进去,于是那天,他只能在围栏外远远看上一眼。
那是一节难得的体育课。
小操场上活动着几个班级的学生。
宋枝蒽所在的重点班成绩都不差,平时除了学习脑子基本不想别的,即便出来活动也没精打采的,坐了一会儿拉伸运动老师就让大家各自休息。
女生们大多回了班级,男生们则聚集在一起玩球。
只有宋枝蒽,和当时的陈小蕾一起坐在树荫下的花坛处一起看书。
短短几月未见。
宋枝蒽看起来没太大变化,依旧是简单的低马尾,银边眼镜,细白瘦弱的小小身躯,穿着宽松的校服,看起来秀秀气气又乖巧文静。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那天她笑容格外多。
却不知道,同一时间,祁岸就抄着兜站在校外的围栏处。
摇曳的树影下,少年目色颓然落寞,却明目张胆地看着她。
也不是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当面叫她过来。
可在他还没下定决心的时候,何恺出现了。
何恺因为成绩差,被分到B班,但B班和A班是兄弟班,他有很多机会粘着宋枝蒽。
就像那会儿,两个班的体育课都是一起上的,他刚好在打完篮球后找宋枝蒽。
于是就在祁岸的注视下。
宋枝蒽把身旁的一瓶崭新的矿泉水极其自然地递给何恺,何恺喝完干脆不走了,就坐在她们身边,和宋枝蒽嬉皮笑脸地说笑。
那一幕,就像曾经的祁岸和宋枝蒽。
不一样的是,祁岸每次打完篮球,都会有很多女生围上来给他递水,但他只会去找宋枝蒽要。
宋枝蒽不似那些女生一样热烈大胆,她大多数都站在角落,等着祁岸自己过去。
有时候是一瓶冰水,有时候是一瓶可乐,或者维生素饮料,抑或是几块巧克力。
祁岸过去接过来,两个人就边聊天边走回教室。
明明满腹心事都关于她。
走路的距离却始终隔着一点点傲娇的距离。
可就在那一刻,祁岸忽然意识到,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人,好像都不再是他。
更甚至。
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年少的自尊就像吹进气球里的空气,所有的有形,都只因容纳在一个小小的塑胶套里,被无限膨胀,再无限放大。
祁岸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
笑得既讽刺,又自嘲。
原来在宋枝蒽那句“你的前程我耽误不起”,并非无迹可寻。
她心中,早就有了更好的选择。
一身傲骨被猝不及防地压弯。
那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年少意气到底没允许祁岸去见宋枝蒽。
他也从没想过。
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无比后悔,当初没有再勇敢一点。
宋枝蒽也没想过,当年她耿耿于怀的单向暗恋,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片面感知。
在她难熬的那段时光,祁岸并没有比她好过。
他也曾和她一样,躲在角落,努力又绝望地克制着自己的喜欢。
祁岸没有亏欠过她。
他们彼此,谁都没有亏欠过谁。
这个觉悟的冲击实在太强,宋枝蒽顿时有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即便她此刻就被祁岸紧紧搂在怀中,听着祁岸低声跟她亲口复述以前的一切。
宋枝蒽隔了几秒才回过神,“所以,那时候我看到的……真的是你。”
祁岸低眸,唇畔在她发丝轻轻擦吻,“你看到我了?”
宋枝蒽哽了哽,“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身影。”
“很高,穿着黑T,就站在围栏外,一直看向我这边。”
“但是距离太远,我看不清。”
“我也从没想过那个人会是你。”
说到这里,她从祁岸怀里微微挣直身子,“我那个时候,没有喜欢何恺,我跟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那会儿买了水没地方放,就放在我这边。”
祁岸眉眼戏谑,“你这是在跟男朋友解释?”
宋枝蒽看着他,“你不想听么?”
“当然想。”
祁岸抬手勾着她的发丝,掖在她耳后,“但我更在意,我现在是你什么人。”
宋枝蒽微微张唇,有些无奈,“你怎么还纠结这个事。”
祁岸挑了下眉,“不应该吗?”
“……”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宋枝蒽,我也会怕。”
怕像当初那样,她轻易就从身边溜走。
也怕两个人没有说清就再度错过。
也正因为这样那样的害怕,所以在她分手的那么长时间里,没有勇敢的告诉她,他祁岸到底想要什么,只敢一点点试探,小心翼翼地靠近。
时间太长,过程太慢。
慢到他已经没了耐心。
祁岸突然感觉自己回到十七八岁的自己,紧绷又忐忑。
他沉下一口气,“宋枝蒽——”
不想话刚出口,宋枝蒽轻轻一个吻,印在他唇边。
这次换她说,“你怎么这么傻。”
祁岸喉结微哽,眸色晦暗。
宋枝蒽眨着眼看他,“我早就是你女朋友了,不是吗?”
说话间,她细软的臂弯搂住他的腰身,轻且温柔地贴上去,“还是你要耍赖,亲完我这么多次不认账?”
呼吸到这一刻近到相融。
祁岸如获至宝般看着她,眸底漾着潮汐般的引力,“当然不会赖账。”
“但你要想好。”
“……”
“我祁岸认准的人,是要死咬一辈子的。”
宋枝蒽莫名地,在这话里品出一点属于祁岸的心酸。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什么都拥有,被人众星捧月的人,却因为她而心生胆怯,患得患失。
甚至愿意为了重新靠近她,想出那样笨拙的方法。
从前她不懂。
可现在,她知道他对自己的情意后,才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拙劣。
什么互相利用,假扮情侣,都是假的。
他从头到尾就只想要她。
心下泛开无限温柔,宋枝蒽眼神清亮而动情地望着他,“那说好了。”
“这次谁也不许放手。”
祁岸磁磁沉沉的嗓音落下来,化作她耳畔克制的一吻,带着轻微的震颤。
“听到了,我的女朋友。”
-
那个下午。
宋枝蒽陪祁岸吃完东西没多久,就接到祁颂的电话。
说是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好事是何恺的伤情都检查完也都处理好了,没什么大毛病,何恺也没叽叽歪歪。
坏事是何恺他妈来了。
得知自家儿子挨揍,当老妈的气得不行,正在病房里闹呢,几个年轻人哪里招架得住一个能说会道的中年女人,当即让他俩快点上去。
宋枝蒽确实没想到这事儿会惊动何恺母亲,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毕竟当初,她对宋枝蒽不错。
祁岸看出她的顾虑,将她手握得更紧了些,“这事儿与你无关,别担心。”
然而怎么可能与她无关。
要不是因为她,祁岸也不会气到坐飞机过来打人,且之前就打了一次。
不过何恺母亲她也算熟,不至于完全不讲理。
想了想,她捏了下祁岸的手,跟他一起迈上扶梯,“反正等会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少说话,我来保护你。”
她模样正儿八经的,娇憨又讨人喜欢。
祁岸懒懒应了声,没忍住坏笑,“我女朋友可真体贴。”
宋枝蒽浅白他一眼,“少贫。”
就这么,两人上了三楼。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碰到赵玉莱,也就是何恺的母亲。
虽然何家现在情况不大好,但不影响赵玉莱的穿衣打扮和行事作风得体大方。
只是这次,赵玉莱看她的眼神不再温和。
甚至看到她和祁岸紧握在一起的手,眉头也露出明显的不悦,就好像自家准儿媳妇出轨了一样。
就这一眼,祁岸锋利的眉宇一皱,直接把宋枝蒽挡在身后。
男生身材高拔茁实,宽肩腿长,气势难掩锋芒。
站在165身材清瘦的宋枝蒽身前,俨然一棵蔚然大树,直接把赵玉莱的目光阻隔的明明白白。
赵玉莱硬生生被喂了一口狗粮,压着不悦看他。
还没开口,就见祁岸轻抬下巴,坦荡道,“你儿子是我揍的。”
语气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压迫感,和骨子里的桀骜不驯。
偏偏他还几分嚣张地扯了下唇。
“有什么问题。”
“阿姨大可冲我来。”
作者有话说:
尽量少休息的前提就是短小一点_(:з」∠)_
第六十三章
话虽是笑着说, 但里头的攻击意味一丝不少。
赵玉莱脸色一下就变了,“祁岸,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祁岸跟何恺从小就认识。
易美茹跟赵玉莱也是在平城圈子里还算熟络的“台面姐妹”。
即便祁家势力远远大过何家, 可在贵妇聚会喝下午茶的时候, 祁岸也免不了要被易美茹拉着喊赵玉莱一声赵姨。
不管祁岸吃不吃这套。
宋枝蒽是有点儿吃。
她也确实没经历过这种修罗场, 下意识捏了下祁岸的手,示意他少说几句。
结果这家伙野惯了,是真不把赵玉莱放在眼里, 眼角眉梢都写着泰然自若, “阿姨误会了。”
祁岸笑, “我也是想把话说明白些, 省得大家浪费时间。”
赵玉莱也不是吃素的, “浪费时间的不是你吗?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为了揍何恺一顿。”
说话间她看了眼宋枝蒽,“也不知道何恺到底怎么得罪的你, 不是分干净了吗。”
此话一出。
祁岸还没说什么,在长椅上坐着的何恺没忍住开口,“妈, 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玉莱直斥他一声,“你给我闭嘴。”
何恺被吼得卡了壳。
赵玉莱又看向祁岸,“既然不想浪费时间, 那就聊聊这事儿怎么解决。”
女人气得不轻, “我们何家也是要脸面, 你这么揍我儿子,传出去他不好听, 你们更不好听。”
到底是在生意场上混久的人, 话都拿捏着别人软肋说。
毕竟她对祁家情况太了解。
也知道易美茹绝对不会允许祁岸和宋枝蒽这样的普通女生谈恋爱。
更不会允许祁岸为了一个女生大打出手。
所以言外之意, 是想让祁岸给她何家一个合理的台阶。
然而祁岸根本就不是任人拿捏的性格,他扬唇嗤笑,“赔偿是自然,三倍医药费我已经转账给何恺,数目不小,他不吃亏。”
“至于我为什么打他。”
祁岸看向何恺,目光渗着森然寒意,“不如阿姨先问问,他当年做了什么缺德事。”
两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赵玉莱堪堪一哽,也看向何恺。
之前她和祁颂几人争执的时候,何恺一直没敢开口,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何恺有多“出息”。
被几人同时盯着,何恺面色赧然。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赵玉莱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只是确实有些意外。
原以为两人的矛盾只出于为同一个女生争风吃醋,没想到还有别的缘由。
虽然有些下不来台,但赵玉莱并不是不讲道理的泼妇,当即厉色让何恺解释清楚。
知道没有退路,何恺也只能硬着头皮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包括还没走的陈小蕾他们,一五一十说出当初做过的荒唐事。
是他把宋枝蒽家里的事在学校宣扬开,导致宋枝蒽被追债人再度缠上,又遭身边同学的排挤欺负。
又是他和应雪那群人为伍,在背后针对宋枝蒽。
说到这里,他看向郑威,像是找到可以推卸责任的机会,说当年欺负宋枝蒽最狠的就是他。
此话一出,郑威瞬露惧意,忙说这事儿不是已经早就解决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提。
眼看场面变成两个怂逼扯头花,赵玉莱怒了,劈头盖脸地骂何恺,“现在问的人是你,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这么一吼,何恺也不敢作妖,只能灰头土脸地说出后面的事。
就在宋枝蒽状态非常不好的那段时间,他怕真闹出大事,所以保护了宋枝蒽,不止为她阻隔大家的孤立排挤,还出钱帮她解决了一部分债务。
这也是为什么,宋枝蒽会那么相信他。
也是那段时间,两个人开始走近。
再后来,他就喜欢上了宋枝蒽。
何恺说这话时,一眼都不看敢看祁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