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捏破会不会伤害你的眼睛？”
他问。
“不会。”魔女摇摇头。
于是阿希尔德照做。
周围发出阵阵哀叹声。
“……”
水晶球捏破后，陆茜眨了眨眼，现在她能看得很清楚了。
——其实刚才她看什么都很模糊，颜色非黑即白，因为色彩是占卜时魔女献祭的东西；而如果今日占卜次数超过两次，她还会短暂性失明。
这也是阿希尔德知晓的事情。
“谢谢，”听到脑海传来系统提示【任务一牵手已完成（1/12）】的声音，生怕被阿希尔德一个过肩扔出教室的她，立马像甩开烫手山芋那样，松开他的手。
“……”阿希尔德抬头看了她一眼。
太不容易了，做个这个二月任务，而魔女在心里暗自吐气道。
她发现从这场占卜里捞不到什么好处的学生陆陆续续退场，这才终于放松了些，“不好意思摸了你的手，你快去洗一下吧。”
“没关系。”
人人都知道他有洁癖，但他的尾巴都被她摸过那么多次了，他此刻再计较倒显得矫情。
人群散去后，他也像是随意了一点。
“为什么要摆这个占卜摊呢？”
此刻的阿希尔德和陆茜走在学校的操场边，他们附近是一块令人眼熟的巨大草坪。
它正是上次因阿希尔德降下的大暴雨彻底被淹烊了的可怜家伙，现在大概是被施了恢复魔法，又变成它曾经青翠欲滴的活泼姿态，不时会张开大嘴呼吸。
A班，甚至旁边离得近的几个班的学生都被放出来上户外实践课——
破了大口子的A班教室天花板需要重修，或许互挨着的这几个教室，上面整块的天花板都会被学校砸开，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吞金蜘蛛的巢穴，万一有就赚翻了；学校也很羡慕萝比这个天选之子学生。
吞金蛛用心血酿出的金银巢块，值钱不说，魔力含量也很高，如果能复刻出上午的奇迹就好。
可惜正晕着的萝比感受不到这份羡慕。
听到阿希尔德的问题，陆茜几乎没怎么犹豫，“我想和班上的同学说说话，想和他们彼此交流。”
这确实是她的理由之一。
阿希尔德静静地听起她的叙述。
“其实最近，有人给我送了牛奶，还有饼干。”
——因为不怎么和人说话，魔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但是发音非常可爱，她吐字总是一个字接一个字的，会因为想不到说什么而临时卡顿，听着有些慢吞吞。
“我一直以为来人多的学校上学，就能遇到可以接触到同龄人，和他们说话，互相抄作业，吃好吃的点心……”
于是她鼓起勇气无数次，终于离开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失去了父母的魔女，来到了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这是一次大胆的全新挑战。
她希望自己能交到不同的朋友，她希望自己不要再那么孤单。
可是她不知道，原来像她这样不起眼的，连说法兰大陆通用语都会结结巴巴的人，即使鼓起勇气来到人类社会，也没有人会愿意搭理她。
仿佛终于逮到一个能愿意听一听她心声的人，仗着这次水晶球占卜的人荒马乱，给她带来的心理压力，魔女一口气将自己过去的所有想法都向对方倾泻而出。
“可是一年级我就失败了。因为刚开学那会，有次魔药课上，我和一个女生搭档，她问我试管该怎么处理，我对她说‘滚’。”
“其实我当时想说的是‘滚一圈，加热后气泡受热会更均匀’，但是我没能说完，她就转过头了。”
彼时的魔女因为长期不使用声带和舌头，说话不灵活，她让那位同学误会了自己。
而这误解一天天加深，很快班上的人都开始说魔女真的很恐怖，不仅总面无表情的，而且没有礼貌——你和她说话，她会让你赶紧滚开。
陆茜起初想要辩解。
说话她已经在和系统天天出声练习了，表情什么的她也会对着镜子多加努力。
那天，她想和那个自己不是故意伤害的女生道歉，可刚走到教室门口，却听到她和自己的朋友抱怨，说魔女果然没礼貌没教养，魔女什么的去死算了。
而那个朋友点头认可了他们对她的厌恶。
后来他又在某次的实验课上，向她重复了一遍这番话。
“你真恶心。”
“你去死吧。”
“……”
魔女垂下了头，从此她放弃了和人交流，一个人独来独往。
“其实我就是，”陆茜慢慢地说，“最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好像自己也能和人相处得很好了，比如萝比，再比如你。”
——和他们成为了朋友，不正就说明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吗？
“所以我就想要试试看。”
因为反复被人拒绝，使她变得越来越不自信，但其实魔女是个很有勇气的女孩子。
于是，一方面是为了做任务，另一方面，开始收到同学礼物的魔女，她伸出了一个小小触角，想靠近这个曾经被她憧憬的世界。
……
阿希尔德沉默地听完魔女的自白。
“我羡慕着你。”陆茜说。
一个好像不需要做什么，就有那么多人围绕在他身边，招人喜欢的家伙。
其实一开始她就知道谁是阿希尔德·法兰特，也知道对方一直坐在她的身后，她只是装作对他完全不认识，仿佛这样就能稍微自我欺骗了。
——系统让她去接近一个耀眼的好似太阳的人，就仿佛阴影般的她不会被日光灼伤。
但是，魔女想，原来接近阳光，才会发现它也是温暖的。
……
“我或许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而阿希尔德这样说着，他浅金色的睫毛微微眨了眨，像一只会魔法的金色蝴蝶翩跹飞过。
日光阴影投射在他完美无缺的深邃脸庞，他低声的耳语只有自己能听见，“很不一样。”
“嗯？”
“但这个问题，我们先放置一边，如果你真的很想和人交朋友——我们先来聊聊这个。”
身为魔女的朋友（应该是了），他认真地为对方思考着。
“首先，你应该多冲别人微笑。”他建议道，笑容是卸下人们防御的最好武器。
“啊，那有确实为难到我。”魔女回答。
阿希尔德：“……”
第一个建议就折戟沉沙，看来她真是个冥顽不灵的魔女。
于是阿希尔德想到，她把那对小虎牙露出来的那个甜美笑脸，其实就很不错，他可以试着引导一下。
他沉吟，“你……”
“？？？”
阿希尔德又一语不发起来。
突然忘了她有虎牙这件事，只有魔物形态的他知晓。
毕竟她从来没当着他的面怎么笑过。
王子殿下感到了为难，原来给人提意见也需要天赋。
“其实，”他想了想，最后说道，“我认为就算你保持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陆茜抬起头看他。
阿希尔德静静回忆着过去的两年，在他记忆中印象并不深刻的陆茜。
——为什么能在森林里笑容明朗的魔女，却总在班级里面无表情？
知道了背后的真相，他却并不为此轻松。
“我们每个人都戴着自己的假面具活着，”阿希尔德说道，“这是一种被逼无奈的让步，一种为了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做出的身份迎合。”
很少有人能摘下自己的面具，无拘大胆地生活。
大部分人只是把它戴到脸上，从此便和皮肉.缝合在一起，哭泣的时候会笑，然后渐渐便只会微笑了。
而唯一用纯真对抗这些虚伪的魔女，却被孤立，人性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此。
“能欣赏你的人，自然会乐意给你时间成长，至于那些讨厌的家伙，”阿希尔德皱着眉说道，“没必要冲他们献媚真心，他们并不值得。”
“……你听懂他话的意思了吗？”
完全没听到的陆茜不耻下问问系统。
“咱们不妨大胆理解一下，我猜他的意思是说，”系统，“他就喜欢你这样的！”
陆茜：“……”
“总之，你愿意接受我遭人厌恶的一面，而我也会这样做，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你是这个意思？”
陆茜试着总结着他们的对话。
她忍不住在小斗篷里偷乐了一下，颇感这次心理谈话沉甸甸的收获，现在加上萝比，她不仅有两个朋友，还有两个好朋友了，“这样也不错。”
她开心地自言自语，继而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个答案。
“……”而或许是被那个“遭人厌恶”讶然到，沉默了一会，阿希尔也德微微点头。
他们的确是接受彼此另一面的“朋友”。
“你可以这样理解。”
……
阿希尔德被实践课老师有事叫走了。
“他对你的好感度又上升了诶。”在他走后，系统诧异开口，它像是看到倒数第一突然考了年级前十，而且还不止一次，“明明是他在话疗你，人类的情感真是奇妙！”
“但不要太骄傲哦，”系统说，“现在你们牵了手，还差拥抱，和亲吻，希望你在月底能做到……”它正絮絮叨叨，魔女却又被另一件事勾走了兴趣。
“他们那边在干什么？”
陆茜指着操场另一边，也就是阿希尔德刚被叫去的方向，一大堆学生围在那里，他们满脸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她走过去。
几个男生正讨论得如火如荼：
“莱德彭科老师说天花板要维修一上午——所以他待会要带我们去魔沼森林探险，刺激！”
“听说那到处都是恐怖的魔物魔虫，森林深处还有人面狮身女怪的老巢，她们的眼珠子有一颗巨怪头颅那么大！”
“哦对了，据说还有魔女住在森林里——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个魔女来着？她在几年级？咱们待会去问问她是不是真住里面！”
“你傻了，就算是魔女也是人，她怎么可能会住在遍地瘴气的森林，瘴气可是有毒的！”
“……”
学生们一边准备出发，一边兴致勃勃地聊天。
系统幸灾乐祸，“哦豁，他们要去你的快乐老家了！”
“一帮精力四射的小崽子，只会给人添乱，你最好趁现在开始祈祷，他们不会发现你的山洞！”
陆茜：“……”
她现在搬家还来得及吗？
第18章
学生大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然后他们满脸悲剧地回来了。
“啊啊啊怎么会！”有个女生郁闷到原地打滚，她头上的两只毛绒猫耳朵都气得飞机耳了，“怎么会！该死的三晶日！！！”
原来是这个月的三晶日提前了。
以往的三晶日分明只会在夜晚降临，以三轮血月的升起和红色流星雨为标向，但这次似乎格外异常。
不久前，在这帮学生蓄势待发准备冲进魔物森林探险的时候（魔女当时脸垮得非常明显），明明还阳光灿烂的天色突然变黑。
这熟悉的既视感令人颇感不妙。夜晚的三晶日随后跟来的往往是乌压压一片的群聚巨龙。
于是豹人老师不顾学生们的大声抗议，强行把他们往学校的方向走。
随后，预感果然成真——一道道遮天蔽日、层层叠叠的黑影彻底盖住了学生们头顶的天空。
接到校长魔法传讯的实践课老师表情变得凝重。
“您确定吗？从龙岛飞来的十几头雄性巨龙正在朝这边飞过来？！”
“老师，是群龙出岛！！！！”
学生们突然惊恐地指着瞬间变黯的蓝天。
有人话音刚落，便见一头深紫色的巨龙从他们的上空咆哮着掠过，再然后，是一头赤红色的火龙——
那一道道巨影遮蔽了天空，学生们的眼前瞬间昏暗一片，他们的长袍被狂风刮骤掀起，操场上的飞沙碎石灌进眼睛，耳朵，鼻孔，巨龙们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震天嚎叫！
“吼——！！！”
这剧烈的震荡简直能撼动整个王都，绝非一只龙带来的小小飞沙，而是犹如地震般的地动山摇。有承受能力弱的学生耳膜直接出血了。
上半身是男人，下半身是豹子模样的户外实践课老师，莱德彭科冲学生们长啸一声：
“快！立刻进防龙洞！”
学生们跟在极速奔跑的他身后，像群无助的小鸭子跟着鸭妈妈逃难。
“靠我不懂了，群龙不是只有晚上才出来游街吗？为什么它们白天也会出现？！”
“别废话了，不想受伤就赶紧跑！”
豹人老师吆喝着带领学生们有序撤退。
“小体型学生先进，矮人优先，大体型兽人后进；再说一遍，小体型先……艾莉芬，等等你先回来，你不是小体型！”
陆茜在关键时刻被霍克斯托到了背上。
他仗着有翅膀，顺风直接冲进了防龙洞。
“谢，谢谢……”
落地的陆茜拼命咳嗽，从喉咙里咳出了一堆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