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满是坚硬石头的地方，剩下的土地松软而厚实，好像非常肥沃。因为周围有太多死去的魔物，风化的尸体呈现出粉末状，渐渐融入里面。
但最让她意外的是，这里出现了一条宽而深的水沟，看边缘，不像天然形成，倒像是人工特意挖的。
……上次来有这条沟吗？
宁有鲤怀疑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披着薄雾继续向前，等到周边一切清明起来，她才发现石沟前有几个聚在一起的人影！
这种地方……魔修？
再看他们身上的穿着，皆是奇异华贵，估计是有些身份的。
宁有鲤悄悄移到身旁一块巨石后面，接着便听见了他们对话的声音。
“唉……这种地方怎么养鱼？它能怎么养！”
“哎，你别急，想想总归有办法。”
“我倒想看看你们谁能想出办法，大人下了命令……若他下次回来发现我们没有办成，那……”
宁有鲤头一次听见一群人齐齐嘶声，可以想象他们有多么畏惧他们口中所说的“大人”。
看来，魔界的阶级差距也很真实，下面的小弟们都为之头秃。
不过她很好奇这人是谁，居然能跟她想到一起。
到底是谁跟她这么有缘分？
不过……这群人到底遇见什么问题了？在魔界养鱼很难实现吗？
宁有鲤在石头后面急得转了两圈，最终悄悄来到这群魔修身后。
“明明引了水，这鱼进去还是死了，为什么？”
“肯定是这鱼不行。”
“不可能！这鱼可是我从乌鸣涧抓的。”
“难道是这沟渠太狭窄，憋死了？”
“嗯……或许是吧……”
“再试试。”
宁有鲤探出头一看，只见其中一个魔修手里拎着个竹篓，从里面摸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往注了水的沟里一丢。
颜色乌黑的鱼跃入水中，因四周光线晦暗，随意一摆尾巴，就不见了踪影。
众魔修没有动作，只是熟练地注视着水沟。
宁有鲤也观望着，只见水面波动了一下，又反射出一丝微亮光芒，几个气泡炸开后，一条鱼就翻了白肚子浮了上来。
魔修们顿时又议论纷纷，“你看，又死了。”
“就说这里养不成鱼。”
“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
宁有鲤头一次见鱼换地方死这么快的，按理说，就算环境、温度不合适，鱼也要好一阵才会衰弱下来。
这鱼从活到死……有一分钟么？
宁有鲤愈发好奇，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出原因。
这就是关乎自己“本职业”的事了，不找出个原因，她就算回去也忍不住惦记。
此时此刻，十二域主们感到头疼。
上次魔尊说把金漠地境分给他们，分就分吧，虽说这地贫瘠得毛都没有，可好歹也是魔界的边界，相当于给了他们掌管的权力。
但，魔尊居然说让他们在这养鱼……！
这就不懂了啊。
为什么偏偏是鱼呢？魔物不好吗？抗揍耐火还好养活。
十二域主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又开始吵：“肯定是你带来的鱼不行。”
“鱼在乌鸣涧里都活得好好的，区区一个水沟，怎么就死了？”
“是啊，乌鸣域域主最是认真，他不会糊弄我们……”
十二域主都觉得自己有理，辩论得更加激烈。但就在他们吵累了，想缓一缓时，一道女声幽幽道：“你们就没想过把沟里的毒潭处理掉么？”
“紫罗域域主，你这话就不对了——”某个域主利索当然地点了这个域主的名字，因为十二域主中只有紫罗域的域主是女人，但很快，他卡壳了。
这声音不对啊？
十二域主纷纷转头去看，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她们身后，俏丽的脸庞充满凝重和难以置信。
“水下毒潭未清，你们把鱼都毒死了啊！”
好狠的心，不愧是魔修！
见众魔修回头，宁有鲤一边说，一边警惕地将一只脚轻轻后移，准备跑路。
十二域主面面相觑，半晌，互相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丝深意。
“你会养鱼？”
“会。”宁有鲤斟酌着回答，“我本来就是养鱼的。”
十二域主一步步朝宁有鲤聚集，宁有鲤也一步步后退——
“道友！快，继续讲讲。”
十二个魔修呼啦一下把宁有鲤围起来，“把方法告诉我们，我们一定鼎力回报！”
……
魔界坐落于一处宁静而幽深的渊谷，一百年前，曾是年轻弟子最爱来刷怪涨经验的地方。
但在一百年后，这里被庞大而神秘的结界笼罩，寻常人难以踏足，普通修士也不能再轻而易举地进入。
可这并不意味魔界没有了入口，实际上，魔界的结界时常被破坏，造成隐秘的缺口。但苏予川没有将其复原——魔界本就该与外界通达，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才最好成为一个封闭的地界。
作为魔界的尊主，也作为结界的主人，苏予川可以随时、随心念穿过这道屏障。
但影追不能。
跟着苏予川来到魔界外围后，影追本想开口劝他先行进去，自己再另找入口，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苏予川抬起一手，生生将结界掏出一个窟窿！
这是真的急了……影追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眼男人的表情。为了能追上魔尊的速度，他特意保持了原形，却还是差点没追上。
“我去找十二域主，让他们一齐来找。”影追说完，就要变回人形，却被苏予川拦下。
“不要引起注意。”苏予川沉声，“或许，是那些东西……”
影追立刻领悟，金漠地境想要反叛的魔修杀之不尽，很可能是他们出的手。至于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吃人可以增进修为。
“我明白了。”影追领命，顺着窟窿就开始搜寻。
十二域主的气味……他找到了！
……
“也就是说，除了清掉毒潭，我们还得寻找一些能在水中生长的草？”
“对。这里有没有阳光？”
“有，一天之中，有几个时辰可以照到。”
“那便没问题了。”
“我有个疑惑求解，为什么不能随便放各种各样的鱼进去？”
“弱肉强食，就算在一个水池里也是如此。”
“哦……我懂了。”
“那，鱼食方面，能不能喂魔物？”
“……你想再次向水中投毒吗？”
“呀，是我思虑不周了。”
“……”
十二个域主围着宁有鲤记笔记，那认真的态度，比跟魔尊开会时还要板正。
这可是魔尊交待的任务啊！魔尊下次来一定会检查的，要是没完成，他们就死定了！
十二域主齐刷刷地把宁有鲤刚才说的重点全部记下，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把这些重点让所有下属背过，争取做到无论魔尊如何询问都能流畅应答。
但就在他们倾听着面前少女谈论养鱼之法时，一股冷意顺着他们的脊背直升到头顶，让人忍不住战栗。
是魔尊来了。
这个感觉他们极其熟悉，这是本能的畏惧，每当魔尊临近，他们都会有所感应。
“唰啦！”
宁有鲤发现本来坐在周围石头上的魔修们齐刷刷站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她心里一惊，也站起来。
该不是翻脸不认人吧？
“魔尊来了。”有域主道，“你还是避一避吧。”
魔尊？小红？宁有鲤疑惑，但还是站到了石头后面。
影追在十二魔域轮流转了一圈，得到的回复很整齐：我们域主去金漠地境了。
知道这个信息后，他便告诉了苏予川，一起往金漠地境赶来。
远远地，他看见了熟悉的十二个人影。
这些人不好好呆在自己地盘，来这干什么？影追不由得嗤声，忽而又想起上次苏予川的训话。
不会是……
一股熟悉的鱼腥味涌入鼻间，影追霎时一愣。
不对，好像还有一股更熟悉的气味……是女子的香气……？但都被魔界的气味遮掩了大半。
看见影追的域主们不由自主地一抖，完了，有左护法在，肯定能知道这里还有第十三个人……
它怎么在这？
宁有鲤顿时睁大了眼。
这条灰犬……难道也是魔界的吗？
霎时间，宁有鲤想到灰犬确实称呼过“魔尊”，但她当时只以为是妖修胆怯才叫尊称，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随即，一个熟悉的赤红色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压迫力与震慑力铺天盖地，气势惊人。
那十二个魔修腿一软，齐齐跪倒在地，“魔尊大人……”
宁有鲤怔怔地看着苏予川的侧脸，心中顿时涌现出几分复杂。
但更令她愕然的事接着发生了，只见那条灰犬摇身一变，一抹银灰就此展现，那熟悉的卷曲灰发和琥珀色的双眼无一不告诉她：这是鬼市那个小摊老板。
宁有鲤眨了眨眼，怒极反笑，好啊……居然都是演的。
影追开始向苏予川汇报，说话之间，吸了吸鼻子，感觉那气味更近了。
他骤然转头，看见了石头后伫立的少女。
“……”
“……”
宁有鲤从石头后走出，无视苏予川欣然的面色，走到影追面前：“哟，这不是熟人嘛？”
十二域主整整齐齐朝他们看来，眼睛一亮，像是预感到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而影追神色僵硬，眼睁睁看着宁有鲤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直至站到面前。
他已感受到魔尊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变得十分冰冷。
不……这还不算最可怕的，起码，魔尊现在还不知道双枯草是他卖的。
如果宁姑娘就这么说出来的话……
影追眼中浮现出一丝恐慌，那是他自从在魔界闯荡起未有过的感受。
——你不要过来啊！！！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庆快乐~
——
第九十五章
沉默。
没有人敢率先出声。
宁有鲤定定地站在影追面前, 自下而上地打量。
而被她打量的影追，则求救似的看向苏予川，意料之中地看见魔尊沉寂的目光。
他好想死。
影追想, 早知道把兔子带上, 挖个坑把他埋了好了。
但也只是想想, 在被魔尊打爆之前, 他得先把宁姑娘安抚住。
毕竟他看透了，魔尊只听宁姑娘的话。
至少现在是这样。
眼下，先让他想想该说什么……
影追面带微笑，实则沉思，开始搜肠刮肚找词。
宁有鲤已然将他端详了个遍。
面前的狗男人，穿着与在鬼市见面时不同的衣物, 联想对方一身光泽华丽的银灰色皮毛, 很容易推断出他在鬼市穿的黑红外衣只是用来伪装。
现在，没有了兜帽的遮掩，一双直立的犬耳异常醒目地在他头顶竖着, 还会随着声响调整方向。
还有尾巴……
宁有鲤轻轻一声叹息，让影追无比心惊。
“没想到……你竟然是魔尊的手下。”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不是个厚道的狗勾。
影追这下再也不能沉默，露出一抹富有亲切感的笑来, “只是一时忘记了告诉宁姑娘……反正也不碍事，不是吗？”
闻言, 站在一旁偷听的十二域主相给个眼色：听这话……左护法和这姑娘认识？
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不禁祈祷：希望这姑娘千万别把他们养不好鱼的事告诉魔尊，不然显得他们太没用。
还有魔尊……魔尊怎么想？
他们没忍住, 直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苏予川。
苏予川觉察到了十二域主的目光, 冷不丁扫了他们一眼, 十二域主接着马上回头，望天望地装作无事发生。
谁也不想在这时候触霉头。
寂静再一次蔓延，苏予川忍不住望向宁有鲤，却唯恐从她脸上看见厌恶的表情。
……他总归隐瞒了一些东西，最初是魔尊的身份，现在又是身边可用的人。
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他已然做好了被驱逐甚至被清匀宗围攻的准备，可她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在短暂的离开以后，回来仍与往常一样。
正是因为如此，他从不敢询问少女对魔界的看法，只是因为想多在她身边陪伴片刻，不想打破这样的平静。
将错就错罢了。
而现在，似乎已经无法再将这表面的安静维持下去……
望着面前对峙的两人，苏予川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若是不行……
宁有鲤终究没有再接影追的话。
因为这个人在她对面已经要把眼睛眨得快抽筋了。
眨眼，通常是想表达另一个意思，但因有某人在场，不方便言说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