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每个经过的人只要不注意就会被绊一下。
楼梯扶手上本来还镶嵌着一个仿瓷小碗, 风水先生说那个碗是聚宝盆,让这个大家庭家和万事兴。
现在那个碗碎了一个口子, 锋利的边缘早已被磨润滑。
是刘千文拿着棍子和刘远汶在过道里打架, 一棍子敲过去把碗敲出了一个口子。
刘老太还想用胶水粘回去的。可是几个孩子手欠,刘老太前脚粘回去, 后脚就有人偷偷把碎片拿下来。
经过多次斗智斗勇,刘老太也懒得粘了, 就让它缺着一个口子默立在楼梯口。
还有楼梯底下的那个窗, 本来是安装的彩色琉璃窗。被刘远杰小时候踢皮球砸碎了, 没人愿意再为这栋小楼多花钱。只是勉强钉了个木架子上去用塑料封紧, 凑合挡住冬天的寒风。
刘老太看着这逐渐破败的房子,害怕自己也成为这栋房子, 被人遗忘,没人再愿意去花心思金钱去维护。
“妈?您不是说回来拿东西吗?怎么在这坐着?”
刘保水在小卖部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刘老太,只好回来小灰楼找人,刘老太背对门口坐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刘老太打起精神,眨了眨眼睛转过身说:“拿好了, 现在载我去县城吧!”
“妈, 旺根叔叫你们回去开会, 讲什么?”刘广进看着走进店里的刘老太问。
刘老太:“没什么, 都这个点了,我去做饭。”
刘广进看着刘老太钻进厨房, 转头看着他二哥。
刘保水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呀。
刘广进看着这个从小就是三棒槌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二哥, 低声说:“妈回去开会,总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去开会吧!你怎么不向其他老人、旺根叔打听一下是说什么事!而且妈现在明显很不对劲,她在旺溪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刘保水绞尽脑汁地把从接到刘老太回村大队办公室,再到送她来县城的过程。
事无巨细地想了一遍,苦着脸说:“没什么事爸,就是回旧屋拿东西坐了一会。”
刘广进觉得自己问错人了,嫌弃地说:“问你还不如问二嫂,你快回去吧!让二嫂打听一下到底村里开了什么会,今晚7点打个电话去街口的小卖部,我在那等着。对了,不是你打,让二嫂亲自打给我!”
刘广进没了心思妒忌黄秋菊一脸春风得意地从学校回来,赶紧把人拉到店门口说:“妈今天回旺溪村开完会后就整个人都不对劲,看着恍恍惚惚的。”
虽然刘千文在全班中只考了个中等的成绩,但这已超出了全家人的预期。黄秋菊还没出家长会的喜悦中脱离,就被刘广进这一严肃的表情压下了愉悦,皱着眉问:“发什事了?”
“我也不知道,妈也不愿意说。吃完饭后你看着店,我去等二嫂打电话过来问清楚。”刘广进盯着厨房的门口说。
“嗯,好,二嫂,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找三哥商量一下,问问他的想法。明天再和你们说,就这样吧。”
刘广进放下电话就往店里去:“阿菊,我去找三哥说事,你等到八点我还没回来的话,就把闸拉了先回去。”
黄秋菊连忙拉住人说:“到底是什么事呀!这么急着去找三哥,我看也不差这点时间,索性关门和你去好了。这天也凉了,我让妈不要去榕树头吹冷风,带着刘文先回家了。”
夫妻俩明明听到里面有人声,摁了几下门铃都没人开门。
正当刘广进想捶门的时候,刘欣怡打开门说:“幺叔幺婶,你们怎么来了?我爸在打麻将呢!吵得我在房间没听到门铃声。”
“那你妈在吗?”刘广进一边踏进门一边问。
刘欣怡撇撇嘴说:“在呀,他们两个都上场打麻将了。一直喊着让我斟茶倒水,还有倒烟灰缸!真是烦死了!”
刘广进转头说:“幸好你跟来,阿菊,等会你去替三哥的位打。我找他说事。”
黄秋菊还想说三伯哥打的高度她凑不上,怕把口袋里的钱输光了都不够打几圈。
幸好刘保田被刘广进拉走前说了用抽屉里的纸牌给出去就行,只是让黄秋菊先代着打。黄秋菊才松了口气,安心摸牌。
刘广进把人拉到厨房说:“三哥,旺根叔今天组织了55岁的老人全部回去开会。二嫂说是为了动员这些老人买社保,为将来做打算。可是妈今天对这事一声不吭,回来后也没和我说要买社保的事。你说妈是想买还是不想买?”
刘保田吸了一口烟说:“与其在这猜,还不如当面问清楚妈的想法,我们再做决定。”
“可是,你要想清楚了。如果要交社保,这是每年都要花出去的钱,平时每个月还给妈养老费,你我是负担得起。可是大哥和二哥愿意给钱吗?万一他们两个不愿意,你又问了妈的意思,那你就里外不是人了!”刘广进在一边把问题□□裸地摆出来。
刘保田冷嗤了一句:“儿子多也不是好事,我这几天还有事。外面两位老板是重要客人,等我过两天再说。”
刘广进摸了摸鼻子,他说的也是事实嘛。
同一时间,刘老太把刘千文打发去楼下玩,小孩子体热不怕冷。
她把庆丰里聊得来的姐妹老爷子都叫去了二楼的曾老爷子家商量买社保这件事。
大多数都是在田里辛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不像曾老爷子和另外两位老大姐都有退休金。
动员买社保这件事也在县城里开展了几天,有些老人前几天就参加过动员大会。可是都被家里儿女的态度寒了心。
刘老太也是听了几个老人的抱怨,今天参加完村里的动员大会就回到小灰楼发懵。
一位烫了小波浪头发的老大姐,翘着兰花指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说:“按我说,你们就该去买社保。不趁现在还能走还能动谋划将来,说句难听的话,难道还想瘫在床上的时候指望女儿孝顺啊!”
这位是从民政局退休的老领导,平时最爱给各家各户的适龄青年保媒拉纤,今晚特意来给大家出谋献策。
曾老爷子也说:“是啊,国家都为大家想好了去路。不要说现在年纪这么大了就不买,谁也不知道还能吃喝多少年。”
另一位老大姐也搭腔:“就是!那些不愿意出钱的,你们也要狠下心去找街道办,找妇联帮忙解决!等走不动了,谁还管你在床上吃喝拉撒!”
刘老太一直听着没有多话,一直聊到8点多。大家才忐忑不安地离开。刘老太在阳台喊了一声:“刘千文,回家了!”
刘千文从七楼回道:“奶奶,我和妈妈回家啦!”
阿菊也回来了?!!!
糟糕!刘老太赶紧往楼上走。
黄秋菊坐在客厅正给刘千文试那件她断断续续织了半年的毛衣。
刘千文把脸憋红了还是卡在半脑壳,怎么都脱不下来。黄秋菊也在使劲帮她拔,刘千文的头发都成了鸡窝才终于把那那件明黄色的毛衣脱下来。
两人都气喘吁吁地靠在椅背上平缓呼吸。刘千文捂住胳膊,委屈地说:“妈妈,这件毛衣还卡我的咯吱窝,好像要把我往上提一样,好难受!”
黄秋菊为了挽尊,捏着毛衣左右打量再看看刘千文说:“诶,是你又长高了,胳膊又长粗了一点才穿得难受。”
刘千文才不信她的忽悠,撇了撇嘴说:“我才长高了一点点,爸爸都说我的肚腩小了一点,没有长胖!”
黄秋菊只好赶紧把脖子和袖子都拆了,趁过年前改好这件毛衣。
刘老太这时进门,黄秋菊笑着说:“妈,今晚在曾老爷子家开茶话会呀?!你们这群老伙计真有兴致!”
刘老太扯下围巾随手放在椅子上,呐呐地回道:“是...是啊!我先去洗澡了,你们也早点睡。”
黄秋菊看着有点惊慌失措的刘老太,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件事她的立场显得没那么重要。
刘广进趁这两天都在暗自试探刘老太的反应,可惜刘老太除了在寒风中变得更加爱去榕树头下闲话家常以外,一切行动正常。
把刘广进的心搞得七上八下的,怀疑他妈到底是不是想社保的,要不然那天怎么一副失望又忐忑的样子?
没等刘保田来找,刘老太这天就一脸坚决地和刘广进说:“你载我回旺溪村,去叫你那几个哥也回去,我有事要说。”
刘广进索性把店关了,先去找刘保田,载着刘老太,三人一起回旺溪村。
刘保粮刚回到门口的时候就嚷嚷着:“妈,怎么在这个时候把我们叫回来?年前这一段时间我都忙着养多几只鹅呢!”
刘老太看了看神态各异的四个儿子,沉下声说:“我决定买社保,你们商量怎么给钱。”
“妈,我向曾叔打听了一下。这办理社保要身份证,您还没有身份证呢!”刘广进抱着双臂坐在刘老太旁边,皱着眉头说。
刘保田叉开双腿坐在最角落,双手微扣放在大圆桌上,抬头看着前方的四人,淡然地说:“那些都是拍个照的事,现在要说的是这钱该怎么出。大哥、二哥,我和广进支持妈买社保,你们呢?”
刘保粮听到这话,从胸口的口袋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着狠吸一口吐出一嘴浓烟。
眯着眼盯着刘保田说:“三弟,怎么每次都是我来当恶人呢?显得我是多么不孝。你和阿幺都说支持了,那我和保水不支持,是不是你们两个全款负责?”
刘广进听到这话,本来还胸有成竹地颠着凳子脚摇晃的身体马上停了下来。一双厉眼射向刘保粮,面对大了他10岁的刘保粮,刘广进从小就没怕过。
刘老太听到大儿子的话,顿时感到心凉。寒着脸说:“保粮,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了?”
刘保粮抽着烟,笑了一声说:“妈,我们几兄弟每个月都按时给您养老费了。而且听说这社保最低要买满15年才能领钱,您都60多岁了,等买够了社保还能领......”最后的话不言而喻。
刘广进瞬间蹦起来,刘老太和刘保田同时开口:“广进/幺儿!!!”
刘广进扭过头看到刘保田摇了一下头,刘老太眼含痛心担忧地盯着他瞧。压下火气猛力坐回凳子上,用眼睛瞪着刘保粮出气。
刘保粮继续淡定地说:“妈,我和阿润都有四十岁出头了,旺根叔也动员了我们这一批人说最好现在就开始买社保,到了退休年龄就可以领养老金过活。可是远山才刚去打工,我家有四张嘴只等着吃饭不干活,所以我也不打算买这社保了。”
久久没有说话的刘保水也在这时,为难地开口:“妈,我家才刚还清超生罚款。要不您在等几年再买社保?”
刘老太想了想,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说:“等过几年又不知道是什么世界了,我不想等!当初你爸过身时把这房留给了我,既然现在只有保粮你们一家还住在这,那就每个月给我租金吧!”
“妈!”刘保粮打算赖皮到底的脸瞬间崩裂,错愕看着刘老太。
刘老太得意地说:“你家只有你一个在赚钱,是因为你娶了个懒婆娘,搅家精!但凡张福润能勤勤恳恳地去养鹅场帮忙,都不用多花钱请多一个工人!还有你那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整天不是窜完东家就窜西家。想当年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能下地干活了!”
刘广进悠然地看着刘保粮铁青的脸色,继续拱火补刀:“就是啊,大哥你家就爱养“少爷”,可惜了我那侄女金来啊!看着就像是少爷身后的阿四①,不但要伺候大嫂这个“少奶奶”还要跟在两个“少爷”身后洗洗刷刷。”
刘保粮的脸彻底黑了下来,讽刺道:“我家儿子再不顶事,将来也是个能帮你扛灵幡的人。”
“呸!我家刘文可是考试有91分,比赛拿一等奖的人!谁稀罕你那考试“吊车尾”的儿子扛灵幡呐!”刘广进呛声道。
众人:这和考试成绩有什么关系吗?
刘保田揉揉耳朵,抬手阻止刘广进的插科打诨,说:“妈也说得很清楚了,大哥你是搬出去还是继续住在这里?这前两年就让我和广进先给妈交社保,第三年就到你和二哥,行不行?”
刘保粮被刘老太将了一军,把烟扔到脚下,用脚尖使劲撵了撵,抬头说:“可以吧!”
刘保水也马上说:“能缓几年就行。”
话说完了,刘广进马上让刘老太回庆丰里拿户口本去公安局拍照办理身份证。
刘千文背着书包一下子从日化用品店门口蹦到隆兴行门口。双手握拳,微曲在两旁盯着正在把货搬出来摆好的刘广进,抿着嘴发出:“嗯~比卡丘,皮卡皮卡!发出十万伏特雷击!”
刘广进毫无反应,今天才刚打开门做生意。还在忙前忙后,赶紧把货都整理好。
刘千文再次鼓起脸说:“妙娃种子,就决定是你了!去吧!!!发出藤鞭攻击!”
一边甩着手往刘广进那冲去,嘴里还一边发出模甩藤鞭的声音“噗呲!噗呲!”。
一手甩在刘广进背上,大笑道:“哈哈哈!收服一只巨型鸭嘴兽!”
刘广进没好气地说:“你是身又痒了是吧?还不去做你的作业?”
刘千文笑嘻嘻地问:“爸爸,你怎么现在才把咸鱼摆出来的?你今天去哪啦?”
“没去哪,带你奶奶去拍照登记做身份证。”
“身份证?就是你钱包里那个有你丑丑的照片的卡片啊?”刘千文双眼发亮地问。
刘广进咬牙切齿地说:“你今晚作业太少了吗?”
刘千文拽着书包带子,上身微微向前倾,看着刘广进好奇道:“爸爸,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做身份证啊?照片可不可以自己选的?拍得不好看可以重新做吗?”
刘广进面无表情地陈述:“......你才读三年级,警察叔叔说要18岁才能拿身份证,所以你目前还只能当个无证人士。”
“啊?我现在9岁,十八减九等于九,还要等那么久呀!切!”刘千文踢了一脚空气,失望地往店里走去。
路过趴在货架上的百万,顺手从头摸到尾巴,到达桌子前,书包一甩。跑到厨房里问:“奶奶,你的身份证在哪里?给我看看?我还不知道奶奶你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