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身着家常的宫装,漫步在鹅暖石铺就的小路上,心情终于明媚了些许。
却不想刚转到一座假山后,前方忽然传来两道极轻的交谈声。
听着应该是负责打扫的小宫女,念夏正要出声呵斥,顾倾却摆了摆手,食指竖在唇前。
念夏瞬间闭嘴,跟着侧耳倾听,那两人在说的还正好与她们有关系。
“你听说了吗?”
“什么啊?”
“就是前朝有大臣请求皇上纳妃,被皇上当场罢了官,还说出以后永不纳妃、唯有一后的话。”
“真的啊?天啦,只有皇后一人……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事吧?”
“没有!不说皇室了,就是平民百姓家,有点小钱都会纳妾,皇上如果真能做到,那全天下女子都该羡慕皇后了。”
“皇后真的好幸福啊,嫁人前有镇南王府,嫁人后有皇上,现在谁不知道皇后就是皇上的命根子,就差恨不能随身装着了,只是可惜大婚也有一年多了,还没有喜讯。”
念夏担忧的望向顾倾,她知道洛含玉叮嘱过姑娘不要过早有孕的话,她也很赞同。
但是外人不知,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人起小心思了,刚才所说的纳妃,估计就是一个试探。
皇上暂时是压了下去,可是如果两年、三年都不怀孕,这样的情况只怕还会出现。
皇长子的诱惑可不比皇后的诱惑小。
顾倾神色不变,连眉峰都没动一下,仍是专注的听着,念夏不由的有些恍惚,姑娘似乎和皇上越来越像了。
那边安静了一会,第一个说话的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你进宫晚不知道,咱们这位皇上在大婚前就有个传言……”
“什么什么?”
“皇上和林侍卫……这个……那个……”
另一个宫女声音猛地拔高:“怎么可能?!”
“嘘!小心被嬷嬷听见,你我都讨不了好!”
那边传来脚步声,应该是在查探周围有没有人,顾倾拉着呆愣住的念夏往假山里躲了躲。
就那么看着一双绣花鞋从她们眼前走过,片刻后谈话才继续:
“真的,从皇上登基,就几乎每日都与林侍卫形影不离,据说连夜里……都是守护在侧。那时候母后皇太后提了很多次选秀,都被皇上以在孝期拒绝了,身边从不用宫女侍候,除了林侍卫,全是清一色的太监,由不得人不想歪。”
“可是,可是皇上现在有皇后了啊,那么明显的在乎,总不可能是假装的,反正我不信!”
“谁知道呢……”
之后的话顾倾再没听,也没惊扰两人,而是偷偷从另一头出去了。
念夏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喘,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旁人还只能看个皮毛,都知道皇上无比在意皇后,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人,那更是瞧得透彻。
只要和皇后在一起,皇上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连皇后兴致来了,回王府一住就是小半个月,他也从无二话。
皇后住多久,他也跟着住多久,连奏折都搬到了王府里。
最后还是镇南王被来往的官员烦得不行,将两人都“赶”了出去,才算是平息了一场事端。
这样可能是假装的?
“姑娘,您别听那些人胡乱嚼舌根,皇上对您那是再真心没有了!”
“嗯,我知道。”
顾倾歪在榻上,手里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我有些困了,想睡会,你先下去吧。”
“姑娘……”
念夏还想说什么,却见顾倾阖上了眼,不由的暗自跺了跺脚,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殿内顿时静悄悄的,顾倾翻了个身,面朝里,脑海里不由的又想起李蓉芹当初的话:
“皇上不行……”
是不行,还是不想?
“什么不想?”
慕容霖坐到榻边,探了探她的额头,见体温正常才微微松了口气。
李福回去后有些欲言又止,他就知道肯定是倾儿这边有什么状况,当即快刀斩乱麻的定了人选,将其余人都打发出宫,这才急忙赶了回来。
慕容霖倾身将她抱在怀里,嘴唇抵着她的额头:“怎么了,有烦心事吗?”
顾倾睁开眼,看了他一会,才忽然开口:“霖郎,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慕容霖一怔,既而不由的有些气怒:“是谁在你耳边嘀咕了?真是胆大包天!”
竟然敢说到倾儿跟前,他立马就要起身喊李福,坤宁宫的人都要好好审审,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捣鬼!
“没有谁说,是我想了。”
顾倾拉住他,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这两日我总觉得身上疲乏,小日子也推迟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怀上了?”
不可能!
慕容霖失笑,怎么会想到那个上面呢?
“小日子偶尔不准也是有的,春困秋乏夏打盹,现在正是想多睡觉的时候,会觉得累也正常,别多想。”
顾倾专注的盯着他:“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没怀呢?”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就算再笃定,也会犹疑一二,他却根本没往怀孕上想。
因为他也知道没有那事,就不可能有孕。
顾倾眼眶有些发酸,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慕容霖不明所以,又怕伤了她,只得放手。
顾倾一得到自由,立马往床里面挪,仿佛恨不能离他八丈远。
“倾儿?”
慕容霖刚碰上她的胳膊,她就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将他的手挡开,只以背对着他。
慕容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只能跟着挨到她身边。
可是不等他说话,顾倾就捂住耳朵,拒绝交流。
慕容霖:……
这下是真的慌了,剧烈的恐慌感无法抑制的涌上心头,他瞬间手脚冰凉,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个干净。
倾儿……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了态度,她……不想喜欢他了吗?
帝后之间出了问题,这是李福和念夏等亲近之人都能看出来的。
不过是皇后单方面不理皇上了。
无论皇上怎么小意温柔、想方设法的讨好,皇后就是视若无睹,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予。
即便皇上整天跟在她身边打转,她也只当他不存在。
这副情形看得身边人恨不能直接隐形,就怕一个不小心被飓风尾扫到。
“到底怎么回事啊!”
李福扯着念夏的衣袖,差点没跪下叫姑奶奶,你是皇后身边的人,皇上不敢拿你们怎么样,尽冲着他们来了。
他这把脆骨头可经受不住。
念夏抿着唇,一言不发,李福急得团团转:“祖宗哎,你以为娘娘这样心里就好受吗?就算皇上有错,好歹也要叫他知道错在哪,才好补救吧?”
念夏瞧了瞧殿内,顾倾正坐在窗边,好像在看书,其实已经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她咬咬牙,低声将御花园的事说了,李福愕然,就这事?
最近发生的只有这件事。
李福几乎要气死,宫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种谣言,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还那么巧让皇后听了个正着……
李福看了看天,只怕又是谁想生事了。
“去查查魏太妃身边的人,再放出消息,端午朕要大办宴席。”
慕容霖负手而立,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既然这么想去见先帝和两位兄长,那朕就成全你们。
机会已经送到你们手里,就看你们能不能把握的住。
“办端午宴?”
“是,听闻是皇后最近心情有些不大好,皇上想热闹一下让她开心。”
“知道了,下去吧。”
慕容秉坐在书案前,缓缓挥墨在纸上写了个字,笔还没放下,大门忽然被打开。
“殿下,妾亲手炖了汤,您尝尝看?”
顾涵端着托盘,莲步轻移,笑意盈盈,距离她当初被一顶小轿抬进府,已经一年多,期间断断续续、磕磕碰碰的也完成了几个小支线任务。
如今的姿容不说多出色,只是个清秀小佳人,但是气质却与过往大不一样,端得是风流妩媚。
慕容秉对她如小猫小狗一般养着,偶尔逗弄一二,却不想竟养得她不知分寸的连书房重地都敢随意进入了!
他眉目一凛,没看她,而是冲着外面厉声呵斥:
“守着的人呢!全都拖下去打板子,顾侍妾胆大妄为,从今日起开始禁足!”
顾涵彻底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离了书房。
门合上的那一刻,风卷了进去,将书案上的纸吹得哗哗作响,隐约有个“倾”字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正房里,李蓉芹一边描眉,一边听着侍女在耳边禀告书房的事,不由的冷笑一声。
这只狐狸精看来是真的不聪明,自己都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只需要看着她自个作死就行了。
这一世和上世可不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啊。
什么历经艰难的爱情,全是狗屁,不过是男人的劣根性罢了。
她放下眉笔,又有些心浮气躁。
这一世变化得太多了,慕容秉到现在都还没被册封,依旧是个光头皇子。
这样的他,真的还能如前世那般登上皇位吗……
想当皇上啊?
慕容霖高坐上首,意味不明的瞥向某个位置,唇角似有似无的勾起,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他低头夹了一个四喜丸子,放进身旁顾倾的碗里,柔声问她:
“吃饱了吗,是不是有些无聊?再等等,我们就回。”
顾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斜后方的林书飞,慕容霖瞅见她的眼神,无奈的一笑,轻轻拧了拧她的鼻子: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顾倾下意识看向下方,此时宴席已经过半,酒意正酣,原本还顾忌着天子在场的大臣们都放松了很多,各自交头接耳,说得分外愉快。
不少人还离了席去找亲近的同僚聊天,并没有多关注上首的帝后。
大殿中央一群舞姬正翩翩起舞,广袖纷飞间,似有一道银光闪过。
顾倾不禁眯了眯眼,那是什么?
正思索间,就见领头的舞女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朝着上座的慕容霖而去。
“小心!”
顾倾大惊,飞快的扑倒慕容霖身上,下一秒却被他带着一转,变成了她在身后,而他以背对着冲过来的匕首。
“霖郎!”
顾倾瞳孔紧缩,想转过去,却被身前人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不要!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愣当场,只能眼睁睁看着尖锐的刀锋与皇上越来越近……
李蓉芹眼里闪过一丝狂喜,身体都不由的前倾,谁知紧接着一个青色的身影挡在了慕容霖面前。
“噗嗤”一声,刀刺入了血肉的声音响起,林书飞无视肩膀上的疼痛,飞起一脚直接将那个舞女踢飞了出去。
若不是想留着活口,他早一剑斩杀了她的头颅!
顾倾呆呆的望着这一幕,视线从林书飞不停往外渗血的伤口上缓缓挪开,看向还抱着她的慕容霖,眸中的情绪……
太复杂了,以至于分辨不清。
慕容霖:……
不不不,快把你脑袋里不靠谱的念头都甩开,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脸上那抹感动是怎么回事啊!
端午宫宴上的变故出现的突然,结束的也很快,皇上当场将六皇子及一干人等下了大狱,吩咐太医好好医治林侍卫,随后就匆匆抱着皇后离席了。
众人也没多想,刚才的情形他们都吓了一跳,何况是离的那么近的皇后,肯定受了惊吓,皇上紧张也无可厚非。
只有李蓉芹跌坐在地上,仿佛丢了魂一般,完了,这辈子不说当不了皇后,恐怕连富贵日子都不会有了。
被禁足在小院子里的顾涵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飞速流逝,还没等她想明白,就意识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直到一周后,官员来查抄六皇子府邸时,才发现这个小院里有一具腐烂了很久的尸体。
经仵作鉴定,起码已经过世快两年,这件奇闻又在京城掀起一场讨论热潮,越发笃定当年的鬼神之说。
不过这是后话了,此时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顾倾被一路抱回了坤宁宫。
“都不许进来!”
慕容霖踢上大门,将其他人隔绝在外,压着怀里的人直接倒在了床上:
“倾儿,你真的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当然不信。
顾倾撇过头,他对她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种浓郁的几乎要淹没了她的感情,无法假装。
“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生气,甚至不理他?
慕容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头一次展露他心中的胆怯:
“倾儿,我很害怕,怕你不喜欢我,怕你后悔嫁给了我,怕你……想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求你……”
顾倾眼眶微红,瞪着他:“你不喜欢男子?”
当然不!
“没有男子女子之分,只有你和别人,除了你,我谁也不喜欢,我只爱你。”
“那你……”顾倾咬着唇,迅速扫了眼他的下方:“你也不是不行。”
慕容霖一愣,电光火石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面色古怪了一瞬:
“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