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谱莉冰冷的手脚终于开始一点点回暖。
她小声说了从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谢谢。”
“不客气。”史蒂芬妮在抽屉的角落里找到两根橡皮筋，她蹲在艾谱莉面前，把两根橡皮筋放到她面前，“我帮你扎头发，我们扎一个漂亮的辫子。”
“可爱的四月女孩就该扎可爱的辫子，”她歪头，金色的发丝从兜帽里泄出来，“你想要这根小花橡皮筋，还是这根星星橡皮筋？”
艾谱莉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她抿着唇，声音不会比一只蚊子更大，“星星的。”
“好，”史蒂芬妮走到她身后，轻柔地梳起艾谱莉的头发，“等几分钟，我给你变一个魔术。”
因为这句话，艾谱莉乖乖坐在办公椅里，等着史蒂芬妮给她梳头发。
史蒂芬妮是一个有魔力的女孩，轻而易举地把她从恐慌和不安中带出来。
提姆在一旁忙活，史蒂芬妮不仅帮艾谱莉扎了辫子，还帮她别了一排珍珠的小发卡，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些小玩意儿。
房门从外面打开，沉闷的脚步声和潮湿的雨声让艾谱莉一抖。
史蒂芬妮把她的辫子往胸前一拨，“我在这儿呢。”声音里饱含安定的力量。
迪克走进来，他浑身湿透，打湿的T恤沉沉地黏在身上，未消散的怒气挤压在他的眉心与嘴角。
他的视线在触碰到呆愣的艾谱莉时一顿，强逼自己收敛情绪，挤出一个笑容，“嘿。”
他走上前，展开双臂虚虚地把艾谱莉搂进怀里，“我没带糖过来，你会原谅我吗？”
艾谱莉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下巴上。
她在今晚的骚乱中越过了忍耐的阀值，发出了极隐忍的抽泣。
达米安和乔纳森的声音在迪克的怀抱之外，他们正和提姆交换获得的情报。三人压低声音讨论，像是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史蒂芬妮给足他们平复心情的时间，嫌弃地拍了拍迪克的肩膀，“快去洗澡，别把雨水沾到她身上。”
迪克下巴绷紧，朝她们点头。史蒂芬妮拿手帕擦干艾谱莉脸上手臂上的水渍，“你想不想吃甜点，我们可以订一份外卖。”
那边几人讨论的声音提高，似乎因为某些原因起了争执。乔纳森回头看了艾谱莉一眼，冲另外两人比眼色，“小声点，艾拉还在这里。”
史蒂芬妮牵着艾谱莉的手，“别理他们，我们去别的房间。”
她带艾谱莉在隔壁房间点了一份小蛋糕，她原本想拿电脑哄艾谱莉玩玩游戏，或者看几集《瓢虫少女》。
但艾谱莉表现得对如何使用电脑有更大的兴趣，史蒂芬妮就教了她一点使用电脑的小技巧。
她们在房间里，听不到外面的谈话。
达米安抄起手，“你必须把她带回来，夜翼，这不再是你们个人的问题，这事关家族。”
“难得一次我认同罗宾的看法，”提姆说，“我们至今不知道小丑把她选做目标的原因。”
他皱起眉，对现状感到棘手，“那两名修女是我们遇见她之前到孤儿院工作的。梅琳达一直就是小丑的手下，安娜是在她进入孤儿院后被小丑洗脑。据她们所说，她们最开始并不知道谁是她们的目标。”
“这说明小丑比我们更早盯上她，而我们不知道他把她当做目标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还是因为她的特殊之处。”
他对脸色难看的迪克直言不讳，“如果是前者，我们不知道他的消息来源，如果是后者，我们也没弄明白艾谱莉的特别。”
他耸耸肩，“我们很被动。”
迪克把手支在额头上，呼气，“她还没有那么信任我们，我不认为直接问会得到答案。不过我会争取让她愿意处于我们的保护之下。”
他抬头，“谢谢你，红罗宾。要不是你一直在监控她的情况，我们未必能及时赶到。”
“不客气，”提姆脸上终于挂上轻松的笑意，“你也看到了，她召唤了超级小子。”
他欠欠地感慨，“求救选项排除罗宾。”
他得到了达米安的一踹。
乔纳森挠挠头，“其实我觉得……”他的话在嘴里打了一转，吐出来，“她没有特别排斥你们。”
“她只是害怕在接受你们之后，又回到一个人的生活而已。”
在场所有人沉默。达米安左看右看，气球似发出漏气的响声，嘲笑在场所有人，“没用的废话，问题是要去征求她的意见。”
提姆摘下面罩，“我去说。”
乔纳森瞪大眼睛，“G？G！”他茫然不解，“你要坦白你的身份吗？”
“你不会以为她不知道你是谁吧，乔宝宝？”达米安凉凉道，“我还以为你是装作没有发现呢，看来我又一次在高估你这方面犯了错。”
“达米安！”乔纳森果不其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但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迪克按了按眉心，“麻烦你了，我现在……不适合和她见面。”
他身上的戾气根本压不住。一想到那双恶心的眼睛很早以前就盯在他的女儿身上，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破坏的冲动一次又一次升上来。
迪克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只是在多数时刻会按耐住自己的暴躁，这得益于布鲁斯多年来的“不好好说话”训练。
冷笑话，迪克想，他不会把这种相处模式带到他和艾谱莉身上。
提姆推开房间的门，他朝看过来的史蒂芬妮点头，后者默契地扬眉，摸摸艾谱莉的头退出去。
他坐在艾谱莉旁边，看艾谱莉生涩地运行一个芭芭拉写着玩儿的小程序。
“你很有天赋。”他冷不丁说。
艾谱莉放开鼠标，“我以前没用过电脑。”
“这很奇妙，”提姆说，“我理解你的感受，有时候，它会让我们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艾谱莉转过头来看他，他穿着制服，却摘下了面具，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和新闻上的照片很像。
也没那么像。不看外表，仅仅只凭气质感受，他们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艾谱莉，”提姆小心斟酌道，“虽然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接受我们，但玛格达蕾娜孤儿院已经不再是安全的地方。”
他问道，“你愿意搬出来，和迪克，你的爸爸，一起住吗？”
艾谱莉掐着自己的手指。这是她习惯的小动作，当她开始犹豫和思考，她就忍不住拧自己的手指。
提姆没把她当做一个六岁的小孩，而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和她分析，“对方的目标是你，你搬出孤儿院，孤儿院的孩子和修女们也能得到安全。而我们是有能力保护你的，我发誓我们会竭尽所能。”
艾谱莉低头不语，她一下又一下地扣着史蒂芬妮T恤上的印花。
提姆耐心地等待，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女孩小声道，“安娜修女，她以前是很好的。”
提姆问道，“你很喜欢她吗？”
“她周日会带我们做礼拜，”艾谱莉说着，陷入回忆，“平时会给我们讲《圣经》里的故事。”
她很难过，“在我来之前，她都是很好的。”
安娜是被小丑洗脑的。提姆深呼吸，缓缓吐气，他语气温和，“这不是你的错，”他强调道，“人是会变得，艾谱莉，这和你没有关系。”
艾谱莉扬起脸，她的眼睛颜色比迪克的眼睛更浅，在灯光下看接近透明的蓝色玻璃珠。
她问道，“那你们也会变吗？”
“有些事情是会变的，”提姆平静道，“有些事情不会。”他把手搭在艾谱莉的肩膀上，“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变化，不要变坏。”
“是这样吗？”艾谱莉垂下脑袋，她似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你们要和琼斯女士联系。”
提姆松了一口气。
她答应了。
他向艾谱莉伸手，“提摩西・德雷克，红罗宾，请多指教。”
艾谱莉握住他的手，“艾谱莉・玛格达蕾娜，很高兴见到你。”
第15章 作为侄女的第十五天
艾谱莉和迪克坐在办公桌对面，办公桌的那边是正在给她们办理手续的琼斯女士。
经历了格里森夫妇事件后，琼斯女士对领养人的资料审查愈发严格。何况迪克走的不是收养流程。
他把他和艾谱莉的亲子鉴定证书带了过来。
眼下的情况走领养手续会更方便简单，但迪克不想让艾谱莉以“养女”的身份回归家庭。她不应该在这方面受委屈。
琼斯女士反复询问他的家庭和财政情况，确认他不是当初抛弃了艾谱莉现在感到后悔才来孤儿院找她。
迪克是由红罗宾引荐来的，所以琼斯女士对他抱有几分信任。
红罗宾今天凌晨和孤儿院的管事、院长交流了昨晚的情况，并做了一些善意且巧妙的改动。
他没有告诉她们对方的目标十分明确，也没有点名她们的幕后主使是小丑。
为了不让这间孤儿院笼罩在小丑的阴影下，他更改了夜巡路线，加大监控力度。
红罗宾总是在默默付出。每一个被完善的细节在他嘴里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我来处理”。
迪克感激他的一切付出，他暗自决定等一切安排妥当后要为提姆争取一次毫无负担的休假。眼下更重要的是尽快把艾谱莉划入他们的保护范围。
他打起精神，继续回答琼斯女士详细到刻薄的盘问。
艾谱莉在两位大人沟通时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琼斯女士帮她向西城学校请了假，回孤儿院办理手续。
她有种梦幻似的不安，眼前的一切可能只是生活拿来戏弄她的一个小把戏。
故事里的主人公总是历经苦难，在结局时才能得到一点近乎于施舍的幸福。艾谱莉距离结局还有很漫长的旅程。
琼斯女士确认完毕迪克带来的所有证件，她面上总算浮现出一点轻松，很快又被严肃取代。
“艾拉，”她温和地对艾谱莉说，“我有些话需要和这位先生单独聊聊，你能出去一下吗，乔瑟夫会带你去挑点小零食。”
她没有称呼迪克为艾谱莉的“父亲”，内心还没有完全认同迪克的身份。
“好的，琼斯女士。”艾谱莉从椅子上跳下来，迪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她抿抿唇，退出院长办公室。
乔瑟夫正等在门外。
他真心为艾谱莉找到自己的家人感到高兴，一看到艾谱莉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你马上就要回家啦，艾拉！”
艾谱莉拘谨地点头，乔瑟夫一边带她离开，一边和她分享喜悦。
“韦恩集团的少总裁，提摩西・德雷克先生今早联系了我们，准备资助孤儿院进行二次建设。等会儿他的秘书会到孤儿院来和我们讨论合同的细节。”
他说着说着，注意到艾谱莉不像往常那样轻松又愉快，“怎么了？”
“没什么，”艾谱莉摇摇头，可她的愁眉苦脸实在是遮掩不住。
乔瑟夫等了一会儿，听到女孩怯弱又苦恼道，“我有给你们添麻烦吗？”
她吞吞吐吐，嗓子里像塞了一块又干又噎的面包，“万一，我是说万一......”
艾谱莉看到了那份亲子鉴定书，她不知道这是他们什么时候准备的，但种种不可思议迟到地涌上她的心头。
她磨磨唧唧好久，把一整句话说完，“万一是他们弄错了，万一他们又把我送回来了呢。”
乔瑟夫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他轻轻揉了揉艾谱莉的发顶，“我不能向你保证任何东西，艾拉，唯有这件事――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的负担，孤儿院的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赐给我们的宝物。”
“艾谱莉曾经被一对哥谭的中产阶级夫妻收养过。”琼斯女士说。
她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好遮挡住自己不忿的眼神。
“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格雷森先生。艾谱莉绝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或许她有些不符合她年龄的深沉心思，但对收养她的大人而言，这同样意味着好管教、省心。”
迪克的心底里泛上一丝苦涩与忐忑。
他终于触及到了艾谱莉过去的一部分。那些造成她警惕性格的因素，那些他不在场的艾谱莉的童年。
“她是孤儿院里只待了两个月，就被那对中产阶级的夫妇收养。但一个月后，那对夫妻开车亲自把她送了回来，还给我们打了一笔善款。”
迪克感到有一团棉花塞进他的喉咙里，蘸了水，沉沉地往下坠，“他们能有哪里不满意？”
琼斯女士摇头，“事实上，只要艾谱莉愿意讨好，很少有能够不满意她的人。”
她摘下眼镜，用眼镜布反复擦拭，仿佛要借这个动作平复自己的心情，“那对夫妻有了自己孩子。”
迪克呼吸一窒，不等他开口，琼斯女士继续道，“在他们体检确认前，是艾谱莉告诉她们的。”
这位终身未婚，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孤儿院的淑女手上动作不知不觉停下来，“这件事是他们把艾谱莉送回来后告诉我的，我不能隐瞒你。”
琼斯女士做了一个深呼吸，“就算你为此要考虑是否把艾谱莉接回去……”
她继续道，“她是一个超能力者，先生。她曾经在那对夫妇面前没有隐瞒的意识。我们不清楚她的能力究竟具体涉及哪些方面，但多半与精神层面、与神秘学相关。”
艾谱莉满怀欣喜地告诉了那对夫妻一个好消息，却迎来了一次抛弃。
迪克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他感到荒谬，又觉得理所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