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里是她的世界了。
迪克和猛禽翻越过一个又一个屋顶和天台。很久以前,他们曾像这样并肩而行。
“六个月前,有一个人找到了法庭,告诉他们,哥谭出现了新的灰色之子。”猛禽说。
“格雷森的血统,精神控制的能力,这些都是法庭最想要的。所以在确认她的身份后,他们就准备把她带走。只是赶在那之前,你们找到了她。”
两人在决裂后很少有这样能够和平相处的机会,迪克无心和他计较从前的矛盾,“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猛禽冷笑,“法庭不过是一群上流废物拿来过家家的东西,他们连那个人是男是女都没有查到,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拨出电话的位置在玛格达蕾娜孤儿院。那里有三台固定电话,只要能翻进去,谁都可以拨号码。”
迪克的眉头紧缩,他本以为玛格达蕾娜孤儿院将成为艾谱莉过去的一部分,没想到其中仍有秘密。
他和猛禽半蹲在城郊废车处理厂的围墙上,这里没有值钱的东西,连电网都没有装。
“就在这里,其中一个入口是三号仓库的地下室,你进去后知道怎么走。”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猛禽扯了扯嘴角,他亮出锋利如刀的五指,环顾在每一个角落出现的利爪。
他们中大部分和迪克有相同的动作习惯,证明他们和迪克、猛禽来自同一个地方――哈利马戏团。
猛禽飞身而下,率先吸引利爪们的注意力,为迪克牵扯出一条前进的通道,“要是你愿意留下来陪他们跳舞,我不介意替你带走玛丽的孙女!”
蓝影从利爪们头顶一闪而过,活死人们刚要追上去,就被猛禽的利爪刺穿胸口。
越来越多的杀.手从阴影里钻出来,把猛禽淹没其中。他渐渐拦不住所有利爪,总有人能扑上前挡住迪克前进的道路。
利爪们学习的是杀人武技,迪克的行动向来以让人失去行动力为准则。相同的出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第一个拦在迪克面前的利爪被他一棍敲偏了头。假如利爪不是不死之身,这一下就足够夺走他的性命。
紧随其后的是第二个。
他的飞刀被迪克侧身躲过,马戏团曾经的杂技明星双腿缠住他的肩膀,腰部发力把他当做一个巨大的包袱甩出去,和第三个利爪撞在一起。
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迪克的动作从稍有克制到使劲全力,他不再控制自己心底的愤怒和暴虐,也不再计较那些利爪恢复过后会不会再度爬起来。
他只要往前,一路往前,有人在前方等着他。
迪克抓住一个利爪的腰腹,将他举过头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和贝恩有多相似。
“别――挡我的路!”
越来越多的利爪围住迪克,形成一堵活死人的墙。墙的那头是他的女儿。
迪克发狠咬牙,他把利爪扔了出去,像是投掷一根巨大的擂城木,把前方的拦路者全都撞飞出去,清出一条前路。
“有人和我一样被吓到了吗?”
特制子.弹击中的地方冰霜凝结、温度骤降,戴着醒目红色头罩的男人从天而降,“我差点以为,他要撇断那个可怜人的背。”
长棍扫过,试图从背后偷袭迪克的利爪被捅出去,红罗宾守在迪克身后,“撇断也没关系,反正他死不了。我会帮忙瞒着B的。”
“哦,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共犯吗?”
这个声音属于搅局者,她和蝙蝠少女背靠背,“我们可以采用暴力手段,对吗,事后不会被罚三千字检讨吧?”
“我们可以假装忘记这回事。”芭芭拉说,她的红发在夜色中无比醒目,如同燃烧的旗帜,比起蝙蝠女侠血染似的发,更接近跃动的火苗,“只要所有人忘记写检讨,检讨就不存在。”
“说得好!”要不是情况紧急,杰森恨不得放下枪来给她鼓掌。
拦在迪克面前的还有一个人。
丧钟。
多米诺面具下的脸变得难看,“绑架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你在发疯吗,斯莱德?”
“我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猎物。”丧钟抽出背后长刀,“这是值得的。”
“继续往前走,夜翼。”
沙哑的刻意伪装过的嗓音打断这场不友好的叙旧,“他交给我。”
漆黑蝠影落在两人中间,像影子活了过来,站到面前。
“把她带回来。”披风落下,把高大的身躯尽数拢在阴影里,“我会拦住他。”
迪克点头,他看也没看丧钟一眼,迅速离开了战场。
被他甩在身后的丧钟气势愈发危险,他进入了状态,如同狩猎前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出去撕咬猎物的喉咙,“你好,老朋友。我们要来一场单独对决吗?”
蝙蝠的黑色披风撩开,而一个隐入漆黑的女孩出现在丧钟背后。这对父女是黑暗中爬出来的鬼魅,围困住他们的猎物。
捕猎者与猎物的位置倒转了。
“我们不是一个人。”遗孤说。
三号仓库中,迪克找到了蒙尘的地下室入口。这里灰尘遍布,没有使用的痕迹。
也许猛禽欺骗了他,也许法庭经常使用的是另一个入口,但迪克此时别无选择。
他掀开地下室的门板,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
尽头有一丝光亮,他追着光过去,光吞没了他。
没有他想象中一群利爪簇拥着一群华服猫头鹰们的画面。眼前是一片宽阔的场地,场地中央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演出。
身着西装的男人从火圈里跳过去,裤腿被火焰燎起一线火光。
穿着高跟鞋与礼服的女人骑在独轮车上,正一个接一个地抛接彩球,猫头鹰面具半歪不歪地挂在脸上。
场地中央那个表演摩托杂技的男人,迪克认识他的脸,他是哥谭近来声名远扬的政要,此刻正挂着僵硬的微笑,骑着摩托冲下高高的跳台。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迪克从座无虚席的看台穿过去,碰到观众身上佩挂的匕首。
利爪们坐在台下,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同一表情。政要从摩托车上飞出去时,他们整齐划一、动作一致地鼓起掌,把迪克吓了一跳。
欢快的主题曲叮叮当当奏响,灯光追着舞台上的演员们跑。
迪克明白了,眼前是一场盛大的马戏表演,所有场景都是为了哄乐一个六岁的女孩。
他找不到艾谱莉。
第45章 作为家人的第四十五天
迪克不清楚卢瑟给了艾谱莉什么, 但就目前的状态来说, 对艾谱莉有利无害。
艾谱莉的能力应该无法扭曲现实。控制猫头鹰的大脑让他们表演马戏尚且可行,但火圈、独轮车和摩托车不是能凭空变出来的物件。
所有人,包括后来进入地下基地的迪克,应该都身处一场大型的幻境里。
幻境的主人艾谱莉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 在发动能力的那一刻她应该是害怕的, 不然在这场以她为主导的梦里,她不会藏得这么深。
迪克率先在观众席上找过一圈, 他扒拉开一个个观看表演的利爪。
这些利爪只是安静地坐在看台上, 偶尔发出一两声应和的笑声,在演出进行到高潮时会齐刷刷地鼓掌,连节奏和频率都保持一致。
但看台上没有一个抱着可乐的小女孩,踢着小腿欣赏这出滑稽的剧目。
迪克从看台一路绕到场后,翻过堆积在一起的木箱,是演出的后台。
他上次带艾谱莉看马戏表演时没有带她去后台转, 她不知道后台不与观众席相连,只能通过舞台上的进出口出入。
那些不合规矩的地方被艾谱莉用自己的常识弥补。
迪克穿过五花八门的表演道具,掀开缠成一堆的演出服,在关押动物的兽笼中一一找过。
转了一整圈,他从幕布里探出来,眼前是杂乱吵闹的舞台,法庭高贵桀骜的成员们正进行着混乱无序的可笑表演。
迪克向上望去,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格雷森,艾谱莉也是格雷森。格雷森是飞翔的家族, 让他们最安心的位置不在地面上。
就像他小时候感到沮丧时会躲到树上一样, 艾谱莉在上面, 她在天上, 空中飞人表演用的跳台上。
他推开西装熊熊燃烧的男人,矮身从连人带摩托车飞出去的政要底下钻过,来到场中央那根高高的支撑柱下。
当他踩在安全梯上时,有一瞬间,迪克以为自己回到了八岁以前。他在玛丽和约翰的帮助下去往高空,他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安全地坠落。
现在,这个技巧将由他教授给艾谱莉,没有任何一个格雷森会惧怕高空。
他踩着安全梯攀爬。向上五米,场上的喧闹变得模糊。向上十米,表演的猫头鹰和观看演出的利爪都变成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这根支撑柱看不见顶端,再向上十米,是第一个跳台。
这是迪克还没正式上场时练习用的跳台,比他父母表演时用的那个矮了一大截。
艾谱莉不在这里。
有一个人半坐在天台的边缘,在这里等着迪克。
威廉・科布,他少年时被人带到哈利马戏团,以出神入化的飞刀术闻名。这手绝活后来成为了他“最强利爪”的奠基石。
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哥谭的灰色之子”,这便是“格雷森”的由来。
威廉站起身,窄小的看台上,曾祖父与曾孙对视。
“你们都拥有天赋,法庭将成为你们最好的归宿。”他向迪克伸手,“只要你愿意回来,孩子,我们永远都会接纳你们。”
“她不需要你们接纳。”迪克冷冷道。
他的怒气积攒到头,即将突破那层薄薄的锡箔纸爆发。
他冷静又漠然地注视着“格雷森的开端”。哈利马戏团是他生命的起源,他在这里学到了最初的美好的品质。
这个地方在他无数个迷茫的时刻始终保留在原处,默默治愈着他――直到他发现,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善良慈祥的团长是假的,友爱活跃的朋友们是假的。
这里不是格雷森的归宿,而是他们的埋骨地,让他们挣扎在生与死之间。
他们不爱迪克,所谓的“家”不过是一个借口。
他们只是想要控制他的人生,让他成为供法庭使用的一把锋利武器,一把趁手的刀。
现在,他们发现了艾谱莉,新奇的好用的武器,一个人生尚未开始的小女孩。
“我们的交谈似乎总是不太顺利。”威廉指间夹着数把飞刀,“你还不能理解我们。”
威廉道,“她的能力你我有目共睹,这样的怪物不会被世人认可,只有法庭才是她的容身之处。”
“她不是怪物。”
迪克踩着跳台的最后一线,他没有退路。
但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从空中摔下来,等待别人接住自己的小男孩了。
他从被人保护的人,成长为了保护别人的人。他遭遇过一分不好的事,就要让艾谱莉看到十分美好的事。
因为迪克・格雷森不再是一个人,他是艾谱莉・格雷森的父亲。
卡里棍挡开飞刀,与威廉的砍刀摩擦出炫目的火花。两双眼睛仇视地瞪在一处。
所有积攒起来的情绪成为一座喷发的火山,烧灼眼前的一切。
“她不是怪物,她是――我的女儿!”
怒火让迪克在力量的较量中占据上风,他用蛮力把威廉从跳台上顶了下去。
威廉在下坠中用飞刀把自己挂在跳台边缘,他努力把自己撑起来。
迪克站在他面前,“这里是她的幻想,你不会死。当然,利爪是不会死的。”
他轻巧一脚,踢飞威廉的刀,成为这处天台上仅剩的一个人。
他抬头向上看,目标还在更遥远的位置。他隐隐绰绰看到一个庞大的影子。
那是一头大象。
马戏团里有大象,但空中飞人的表演场地出现一只大象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迪克和艾谱莉提到过,他在马戏团里有一只大象朋友。在后来处处是敌人的哈利马戏团,这很难得。
于是艾谱莉也把这种生物划分为安全。她就躲在那里,在大象的背上。
大象用一个灵活又诡异的姿势踩在最高的跳台上,它庞大的身躯比跳台大出三四倍。迪克艰难地从另一个方向爬了上去。
艾谱莉蜷缩在大象背上,是一只睡着的小猫,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体。
她睡得很不安,眉头皱了又皱,时不时更往里蜷一点。
迪克坐在她旁边,看了看,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几秒后,忘记用嘴呼吸的小女孩在惊怒交加中醒过来。
她望了一圈,发现罪魁祸首,气鼓鼓地指责,“你怎么可以在别人睡觉时捏住别人的鼻子?六岁的小孩都比你成熟!”
“这要问你为什么不会用嘴呼吸,”迪克坦然,“刚出生的小宝宝都会用嘴呼吸。”
艾谱莉幽幽道,“爸爸,你太烦人了。这一定就是你至今还是空房子的原因吧。”
她得到了亲爱爸爸的钢铁一指,额头上又红了一小块,“你一点都不温柔,坏爸爸。”
迪克把她托起来,左看右看,确认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
他终于放下心,把女孩稳稳地放在象背上。
“大家都来了,”他对艾谱莉说,“你睡得太久了,其他人会担心的。”
艾谱莉这才想起来,“乔和达米安呢,他们还好吗?”
“阿福在照顾他们。”迪克朝四处张望,寻找一个能让他们离开的出口,“等你回去了,你要亲自向他们道谢。我带你们去电玩城玩怎么样?”
说到“回去”,艾谱莉突然瑟缩一下。
她变得不自信起来,紧张地缩回一个圆滚滚的球。
“我,我还能回去吗?”她小心地问道,“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而且,他们说我是一个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