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不远就是一座花园,花园里搭建了一座戏台,此刻戏台上正在咿咿呀呀唱戏,台下摆了好几桌席面,原来方才看到的那些来来往往的小厮,手上提的都是食盒。
江鱼忍不住往中间那桌看去,见主位上坐着一个看着四十许正值壮年的男人,正在大快朵颐。他身边坐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一个给他倒酒,一个给他夹菜。
那男人吃得满嘴油光,兴致来了,还抬起油汪汪的嘴往丫鬟脸色凑。
江鱼顿时庆幸自己没有吃午饭,不然非得吐出来不可。
她扭头正要说话,忽然间姬长龄伸手往虚空中一握,一个身影狼狈出现,差点在地上打了个滚。
那人一落地,就拔出剑来,警惕地看着他们。
“等等!”楮灵香仔细看他两眼,“你是太清弟子?”
那人一愣,低头看一眼腰间的弟子玉牌,又看向楮灵香和江鱼,见她们腰间果然也挂着同样的玉牌。
他立刻收了剑,叉手行礼:“太清宗外门弟子严风,见过两位师姐。”
姬长龄问:“你是太清驻守凤阳郡的弟子?”
严风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既然是和师姐们一起的,方才又展现出了神秘莫测的实力,他对姬长龄态度也很客气:“是的。”
姬长龄问:“余庚说,太清宗弟子查不出原因,已经离开。你怎么还在这里?”
严风苦着脸,老老实实交待:“我确实没查出张府有什么问题,可总觉得不对劲,便想着多逗留几日,私底下再查探一番。”
他告诉几日,这些日子,他也在长留县询问过不少人,这位张老爷,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为人本分老实,一心守住祖宗家业,全然不是如今这副贪图享乐的样子。
他告诉几人府上的异常:“如今张府日夜笙歌,仅这半月,府上就买了十几个丫鬟,每日吃食都是从长留县最好的酒楼送过来,这位张老爷,一次也不曾去看过家中的生意。”
最离谱的事情是,张老爷本是个年近六旬的老者,现在却仿佛返老还童,一日比一日年轻了。
江鱼这才知道,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个吃得油光满面的壮年男子,就是那位张老爷。
严风叹气:“我明知张府有异常,却如何都查不出来。实在是有愧。”
楮灵香问:“你没去查过张老爷?”
严风苦笑:“哪里没有,我趁他熟睡之时,查探过好几次。可检查出来,他就是个普通凡人,既没有被夺舍的痕迹,也没有吃过灵丹妙药的模样。我已经给驻守凤阳郡的长老送了信……”
他话一顿,问几人:“师姐是长老派来的吗?”
江鱼摇头:“我与余府有旧,听说他们府上的事,特意来看一看。”
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几人。
严风茫然地看着她们,他是筑基后期的修为,眼前几人修为一个都看不透,怕是至少也是金丹修士。
楮师姐是剑峰内门弟子,可以理解。
可江师姐和姬师兄,还有那位丹麟小师姐,竟然都是灵草园的弟子?
严风有些恍惚地想:难道离开宗门驻守凤阳郡几年,灵草园已经从外门杂役弟子驻扎的的地方,变成太清第八峰了吗?
几人都没心情顾及严风的心理活动。
江鱼苦恼道:“咱们最好再查一查这个张老爷,可这里人来人往实在不便,不如等晚上――”
姬长龄望她一眼,摇头:“何必如此麻烦,师妹跟我来。”
江鱼不明所以,姬长龄已经往前走去,她迟疑片刻,本着对大佬的信任,也跟着往前走去。
楮灵香和严风面面相觑。
严风担心道:“楮师姐,咱们太清可不兴暴力对待凡人啊,触犯了门规是要挨罚的。”
楮灵香思忖姬长龄不像是这么莽撞的人,拉着他:“别慌,先看看――”
她未竟的话语消失在嗓子里。
彼时,台上戏子正挽起一个剑花,台下丫鬟在倒酒,张老爷脸上还挂着一个兴奋的笑容……随着姬长龄抬步,所有的一切都停在原地,被人为定在了某个时间里。
跟在姬长龄身边的江鱼也懵了,望着眼前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的场景,下意识看向姬长龄。
“师兄,你干的?”
姬长龄“嗯”了一声:“去看看他。”
江鱼按捺住心里诸多好奇,先干正事。
果然,靠近张老爷某个距离以后,那种熟悉的,令人难受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肯定道:“他身上,也有那个东西。”
姬长龄目光一沉:“师妹确定?”
江鱼点头:“很确定,和余家那个,一模一样。”
第54章
此时,那张老爷还保持着大笑的模样,手里抓着个冒着油光鸡腿,模样实在算不上雅观。
姬长龄神魂探查他的身体,却是发现了一丝微妙的异常。
他正待进一步细探,那被定在原地,绝对不可能清醒的张老爷,忽然身上一颤,恢复了自由,目光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姬长龄注意到,他虽然说的是“你们”,可眼睛盯着的,是江鱼师妹一人。
这说明,在他眼里,江师妹带给他的压力,比其他人都要足。
江鱼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她眯起眼睛,往前一步,质问:“我们也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躲在张老爷身体里,想做什么?”
那张老爷在江鱼靠近的时候似乎很难受,整个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离开,可转眼想到什么,惊慌的表情变得镇定。
他眼珠子一转,顺手扯过旁边丫鬟的帕子给自己擦了擦嘴,笑眯眯地说道:“我是谁?我是长留县张府的张老爷啊。你们……”
他露出思索的模样:“你们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就是他们说的,仙人?”
他哼了一声:“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仙人不能随便打扰凡人的生活。那你们现在在干嘛?闯进我的府上,还把他们怎么了?”
他指着自己身边不动的人,一拍桌子,极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我告诉你们,赶紧让他们恢复,然后从我府上离开!”
严风指着他:“你胡说,你根本就不是张老爷!我都打听清楚了,人家张老爷勤勉,日日要去自家的铺子看生意,为人也和善。怎么会是你这个耽于享乐为老不尊的样子?”
张老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或许是意识到这些人拿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表情逐渐变得嚣张。
他叉着腰,大笑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没几天好活了,享受享受怎么了?你说我不是张老爷,你拿出证据来啊?我就站在这里,我就是张府的老爷!”
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实在叫人生气,严风被他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张老爷见他这样子,越发得意:“我告诉你们,再不离开,我就去报官!去县衙报官,还要去凤阳郡告你们!”
江鱼见不得这小人得志的模样,抬手扔了个禁言咒给他。
她神识覆盖整个张府,在一间僻静的院落,找到了一个打扮庄重的老夫人,她身边站着一个四十许的中年男子,看模样长得和这个张老爷十分相似,两人皆是面色沉重。
江鱼用小法术将两人带到了面前。
郑夫人正在和儿子张玉成说话,冷不防出现在另一个地方,正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嗓子发不出声音。
“别慌,我们不是坏人,是太清仙宗来的修士,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可以保持冷静回答我的问题,就请眨一下眼睛。”
郑氏望着眼前这几位气质出尘的年轻男女,连忙眨了眨眼。
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恢复了言语能力。
她急急问道:“几位真是仙人?你们可是来帮助我们的?”
这话里头蕴藏的信息可就多了,江鱼问她:“你是什么人,你想要什么帮助?”
郑氏已经注意到了周围的奇异现象,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指着不远处的张老爷说道:“我是长留县张府老爷张治的原配发妻郑氏,恳请仙人,帮我把这个占据我家老爷身子的怪物赶出去!”
她身边的中年男子也连连点头:“我是张治的儿子,张玉成。”
张老爷脸色阴沉沉地盯着他们:“你们在说些什么东西?郑氏,你信口开河,老爷明天就休了你!”
“还有你!”他指着张玉成骂,“不肖东西,我要将你和你娘这个疯婆子一起赶出去!”
“我看疯的是你!”张玉成面色憔悴,显然这段日子过得很不舒心,“你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装成我爹的样子?”
他看着江鱼,恳求道:“仙人,请您救救我爹,救救我们张家!”
江鱼沉吟片刻,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不是你爹?”
张玉成咬牙,道:“他的脾气性格,言行举止,和过去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老爷翻了个白眼:“老爷只是最近想通了,决定让自己日子过好点。”
张玉成张口就要骂,被郑氏拉住。
郑氏看向张老爷:“既然你说是我老爷,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愿意回答?”
张老爷丝毫不惧:“你问。”
郑氏问:“我们大婚那晚,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酒杯,当时老爷对我说了一句话,老爷可还记得?”
张老爷冷哼:“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打碎什么酒杯。”
郑氏不死心,再问:“有一回,老爷陪我去成儿外祖家探亲,路上遇到山匪。老爷当时为了保护我们母子,自愿做人质,老爷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张老爷道,“我让你带着玉成回去,拿银子来赎我。”
“这……”郑氏目光带着一丝疑惑和不敢置信,“你难道真是老爷?”
张老爷得意道:“说了,我是一觉睡醒想通了。老爷不过是多花了几个钱热闹热闹,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跟天塌了一样?”
“你别听他的鬼话!”张玉成扶着郑夫人,瞪他,“上个月,爹还在跟我说,让我做生意要勤勉,要厚道,莫要搞砸了祖上传下来的百年基业。我爹把家业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可能把账上进货的银子挪了去买什么戏班子!”
“混账东西!”张老爷面对儿子,极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来人!人呢?给我把这个不孝子打出去!”
可惜,这里被姬长龄封锁住,外头人根本听不见这里的对话。
张老爷喊了两声以后,又指着江鱼几人:“你们敢随意插手凡人的家事,等此事了了,我一定要上凤阳郡,去太守那里告你们!”
听他这样说,严风果然面露迟疑之色。
太清确实是有门规,门下弟子不可仗着修士只能欺辱凡人,如果张老爷真是本人,他们今日的行为,已经该罚了。
见严风脸色,张老爷愈发得意洋洋:“我劝你们速速离开,再将我院子里的人都复原,同我道个歉。老爷心善,不同你们计较。”
郑氏和张玉成见他对仙人如此大放厥词,只觉头脑发晕,唬得险些站不住脚。
姬长龄面色沉冷,抬手,一点灵光落在张老爷眉心。
“你干什么――”
张老爷眼前一黑,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推开,再睁眼,发现自己轻飘飘地“站”在半空中,而不远处,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怎么会这样?”楮灵香惊道。
原来方才姬长龄直接用手段,将张老爷的神魂从幻境之中拉了出来。可眼下,这个东张西望的神魂,其模样神态,确实就是张老爷本人!
郑氏和张玉成亦是面面相觑,对眼下的场面十分不安。
凡人神魂不能离肉身太久,姬长龄看向江鱼,见她微微点头,又把这个神魂塞回了张老爷身体之中。
他对郑氏母子道:“从神魂来看,他确实是你家老爷。”
郑氏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白眼一翻,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张玉成扶住母亲,亦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嘴里不住喃喃:“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张老爷醒过来,目光警惕地看着姬长龄,大概是神魂被拉出来的经历让他不好受,其气焰低迷许多,一双眼睛不安分地四处张望。
张玉成见他这样子就来气,小心将母亲扶着坐在椅子上,才对姬长龄几人行礼:“仙人,我父亲若真是本人,莫非是中了邪,被人操控了吗?”
姬长龄微微摇头:“没有。”若有邪术,第一眼就该被他看出来。
张玉成听到这话,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得颓丧起来。
张老爷见他们拿自己没有办法,冷笑道:“所以,现在已经查明了身份,你们这些修士,可以从我家中滚出去了吗?”
那模样看得人牙痒痒。
江鱼也觉得手痒,她心中一动,忍着对方身上那股令自己难受的气息,朝张老爷走过去。
果不其然,方才还嚣张无比的人,见到江鱼靠近,神色大变,哪怕后面极力克制,也能看出他不愿意靠近江鱼的心思。
本来江鱼挺不舒服的,这会儿见对方比自己更不舒服,顿时连难受都好像减轻了。
她故意靠近张老爷,见对方脸色变幻不休,干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张老爷。”她拍拍桌子,“看来我们是一场误会。既然是误会,你不妨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
张老爷迅速道:“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聊的,你们赶紧从我家离开就行!”
“那不行。”江鱼一本正经,“我们是讲道理的修士,你不是让我们给你道歉吗?我还没道歉呢。”
张老爷皱着脸:“不用了不用了,赶紧走,你们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