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焦摸着自己的下巴,思忱说:“师尊让你寸步不离地跟着裴栖寒,难不成是叫你监视他?”
“……”
监视?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许悠悠不知如何接话,烛光跳跃的暗室此刻陷入更诡异的沉默。说实话,她也确实不知道陆息这么做是什么用意,自从自己来到铜临山,许悠悠总觉得陆息次次都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裴栖寒,也喜欢把她往裴栖寒身边推。
“办法倒是有,只是有些麻烦。”邵云程手指沾上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图形,他沉声道:“追踪阵。”
贺生在一旁挑眉道:“追踪阵,这个阵法可极损耗施术者的心血,稍有不慎,只怕会走火入魔。邵师兄你确定要用追踪阵?”
“啊?有这么严重?”许悠悠迟疑道:“那算了,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无妨。”邵云程使灵力反手将桌上的水渍蒸干,“这阵法我试过一回,虽是劳神了些好在不危险,你们大可放心。这既然是师尊交给小师妹的任务,我们自然应当助她完成。”
……
屋外许悠悠站在檐下看雨,邵云程正在为她准备追踪的阵法。暴雨不见停歇,斜飞的雨沫拍在她的脸上,天色阴暗的不像话。她侧首望了一眼马棚内的夫妻,奇怪,怎么少了一人?
那里此刻只剩下妻子抱臂在风中瑟缩,她黑脸的丈夫不见踪迹。
元诏城地界疾风骤雨,客栈外几颗修长挺拔的树木在狂风的呼啸从中折断。冷风猛得灌进,许悠悠椅在门框边腰间银铃叮叮做响。
她见那妇人的衣裳都已被打湿,身姿着实可怜,便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将其给请了回来,安置在二楼的隔间内休息,与众人不相见。
邵云程抬头瞧她一眼,对她的举动算是默认,随后继续画着阵法。故而众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连最初做大恶人的郭焦也只是调侃一句:“小师妹如此良善倒不像咱们铜临山的弟子,看着做派倒像是七善门的小善人。”
“哎呀,我也只是看她可怜。”许悠悠对郭焦的揶揄回道:“再者,师兄你不觉得这元诏城十分古怪?这里的人神经兮兮的,我帮她也是想从她口中问问情况。”
“小师妹,没看出来你挺热心肠的。”贺生不知从哪搜罗出一坛酒,他舀一勺倒入碗中浅尝一口,模样万般嫌弃,这酒涩口,难喝至极。
“在铜临山要管裴栖寒的事,在这元诏城要管这居民的事。你还没忘我们要去做什么吧?”贺生慢条斯理道。
“谁说我要管了,只是问问还不行?”这元诏城名字她听着耳熟,貌似是原书中哪里的一块细枝末节,但她暂时想不起来,想来也不是特别重要的情节。
“哦对,她丈夫不见了。”许悠悠正色道:“咱们之前的行径恶劣,我怕他会给咱们找麻烦。”
郭焦寻了一把雨伞和一身斗笠蓑衣递给她,“喏,选一个。”
见众人没把她说得事情放在心上,许悠悠随手拿过郭焦手里的雨伞,再次强调,“师兄,你们多注意一下吧,我怕他会在暗地里使手脚。”
郭焦一干人等对此不以为然,“我们这里可都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他不过是一届村夫有什么可怕的,等雨停后我们便要启程,想来也待不了多久。”
贺生闻言对许悠悠笑道:“你要是早有如此想法,方才就更不该把那夫人给接回来。咱们做恶人的有做恶人的底线,坏事做到一半再补偿她可不会感激你哦。”
他意有所指,许悠悠瘪瘪嘴道:“我又没指望她能感激我,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这边三人正在为许悠悠的善举你一言我一语打着嘴仗,那边邵云程的追踪阵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争论无趣,许悠悠叮嘱众人不要再施无故暴行后前去观摩阵法,另外两人也跟随着许悠悠的步伐上前。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嗯。”许悠悠点头。
追踪阵依靠气息追踪,按理来说许悠悠身上并未裴栖寒的任何物品无法追踪,但碰巧的是那日玲珑镯为她挡下冰雪九仞后手镯内残存着裴栖寒的剑气,凭着这股剑气她能找到他。
只是手镯之内的剑气所剩无几,加之邵云程的追踪阵法画的勉强不能算精妙,所以此阵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久。
许悠悠看着地上的法阵,抬眸是邵云程有些苍白的面色,想来这个阵法对他伤害较大,她犹豫着,“邵师兄,你真的没事么?”
“这阵只是耗费精力了些,休息一会便无大碍。”邵云程声音温润,两句话不离陆息,“师尊交给你的事情,小师妹还得用心完成才是。”
许悠悠点头,“我会找到他的。等回去之后,我一定在师父面前为师兄多美言几句。”
邵云程嘴角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默许承了她的好意。
“小师妹你可想好了,你要去找的人可是裴栖寒。若雷雨停下,照他的脾气小心他会丢下你。”郭焦原本就不赞同许悠悠的做法,跟裴栖寒沾上边的都没什么好事,奈何许悠悠自己硬要坚持,他嘴皮子磨破都说不动她。
“他要真把你丢下,你可就回不来了。”郭焦再三强调道。
“我知道,可是他如今生死未卜,我总得去看他一眼吧,这可是师父交给我的任务。”
郭焦自知多说无益,只是小声嘟囔一句:“若他真叫雷给劈死了,那对我们师兄弟来说可真是天上神佛显灵,好事一桩。”
“郭焦。”邵云程从旁提醒他一句。
“行了师兄,铜临山那是有师尊在,咱们这会到了元诏城可不用受师尊的桎梏。”郭焦难得有反驳邵云程的时候,他把目光转向许悠悠,见她也是一副维护裴栖寒的态度,整个人显得愈加烦躁,“随你,倒时候再被裴栖寒欺负,你可就没别的地方哭了。”
他好像生气了……许悠悠本想说两句好听的缓和一下众人关系,谁知贺生再此时见缝插针道:“这不是有我吗?有你贺师兄在怕被裴栖寒丢下?”
只见贺生从他拿乾坤袋中拿出一张符箓,“这张是飞天符,可以带你飞行一个时辰的时间。这符我可只有一张,珍贵无比,既然你是我的小师妹,又着急保命那价格自然好说。”
“哇。”许悠悠从他手中取下飞天符,拿在手里仔细翻看,惊讶道:“贺师兄,蛮不赖嘛,手里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那自然,我给个友情价,二十两。”贺生拿手指比出一个二的姿势,他眼疾手快,稍见到许悠悠有皱眉为难之态就连忙把符箓抢回了手里,生怕许悠悠白嫖了他的,“小师妹,概不还价哦。”
“……”许悠悠肉痛地从口袋里拿出二十两给他,还来不及感叹便听见邵云程说阵法已经准备,问她何时启程。
时间拖得越久对她来说越是不利,既然邵云程能撑得住,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在他的示意下,许悠悠站到阵法之内,她周身泛起一股光晕,一些碎冰寒雪从她的玲珑镯内倾泻出来,游荡在她眼前,随后落入阵法各角之中。
与此同时,许悠悠的手掌心内浮现出一个缩小版的法阵,她觉得新奇垂手仔细观察。
阵法启动,邵云程额间出了薄汗,他警示道:“阵法只能维系半个时辰,你尽量在这个时间段回来。”
“好,我知道了。”许悠悠闭上眼,随后她的身体消失在客栈内。
在电闪雷鸣如此极端恶劣的天气下,裴栖寒御剑没能飞出多远便被迫停下,他适才与雷电擦身,险些受伤。
迫降后他所在是一处山城的边界,没走多远便能看见一方青苔斑驳的界碑,上面用红漆刻着元诏城三个大字。
骤雨已至,他没有遮雨的用具身上很快被淋得湿透,滂沱大雨中连路也很难看清,湿滑的衣料在身上激起一阵黏腻。
裴栖寒选择径直往前,那里是去往苍谷的方向。
泥泞的土路并不好走,他靴上一圈都粘着乌黑的泥土,下身衣摆上也溅了不少泥印,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他一时不察右脚踏入泥坑中,刺骨的湿意浸入单薄的衣角钻入皮肤骨髓,熟悉的痛感在骨头缝里叫嚣着,他眉头也没皱一下便抬脚继续往前,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寒冷他早已习惯,疼痛不足为惧但能使他的步子慢下。
裴栖寒看着雨幕中蜿蜒悠长的小路神色稍显急切,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不能停。
作者有话说:
陆息,我愿称之为助攻之神。
第16章
夜幕降临时刻,许悠悠踏入传送阵。
她睁眼时耳边响起雨点拍打纸伞的声音,泥土的腥味顺着湿气钻入她的鼻腔,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风刮得猛烈,她手上的纸伞被吹得只剩下伞柄。
夜间不能视物,她摸索着走了两步差点被前面折断的枝杈绊倒。轰鸣的雷声在天空中炸开,一刹那的闪电仿佛要撕裂天空,闪过的光将四周照亮。
乍亮时刻,许悠悠借光看见了前面狼狈又倔强的人影,瞬间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师兄!”
“裴栖寒!”
她自认为声音洪亮盖过雷声,但裴栖寒全然当做没听见似的一直往前走,她快跑想要追上裴栖寒的脚步,一时心急撞上一颗树,许悠悠痛得呲牙。
她貌似撞上了什么尖锐的部分,头晕地厉害,她捂住额头在原地缓了缓,片刻后才恢复清明。
雷声已经停了,雨势仍旧不减,许悠悠抹开脸颊上的水珠,看见了头顶隐隐的光团。
那东西让她觉得异常亲切,许悠悠伸手去碰,它却从她的眼前飞过慢悠悠地往前,像是在给她指路一般。
许悠悠一瞬间便确定了那东西的来历——又是从她身体里分裂出去的光团,只是这一次它没再化成许小悠,而是维持它原本的模样。
光团飞过一段距离后停滞着,许悠悠在黑夜里追着它的踪迹泥泞跋涉,污水流腻,她脚底几度打滑,好在她最终顺利地找到了裴栖寒。
两人相见时各自都狼狈不堪,即便他看她的眼神依然是冷的,但许悠悠高兴地挽起了嘴角。
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安心的笑意,总之她头一次觉得这样裴栖寒很真实,不像是云端的一个冷血符号,而是和她一样是会被风雨侵蚀的人。
“你怎么在这?”裴栖寒问她。
许悠悠指着两人头顶上的光团道:“我是跟着它来的。”
“这是你的东西?”裴栖寒扫了一眼光团道。
“嗯,算是。”见裴栖寒转身要走,许悠悠忙得拉住他的一角衣袖,也不管他的洁癖,反正两人都被雨水泥土弄得很脏,既然他都不介意身上的脏污,那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师兄,雨大不见路,要不你跟我先回客栈吧。”
裴栖寒抽回自己的手,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走一步许悠悠便根跟在他身后追一步。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师兄你能不能理理我?”许悠悠没有办法,绕到他身前拦住裴栖寒的去路,“师兄停下来吧,现在赶路很危险,师父让我跟着你,我不能不管你的。”
“算我求你行不行?”她低声哀求,暗夜大雨,连眼眸睁开都难。
光团越来越弱,面前女孩坚毅的模样算不是作假,裴栖寒持剑后背的手越握越紧,他皱眉思量着她的话,也许她说得不错,身上的疼痛提醒他,他已不再适合赶路。
暴雨久久不歇,若再往前,得不偿失。
“回客栈,”裴栖寒沉下声道:“只你?”
裴栖寒头一次在她面前软下态度,许悠悠大喜过望用力点头,“嗯,我们回客栈。我身上的追踪阵应该没有消失,等回客栈后我们换身衣服好好休息,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她才准备结印重启阵法,忽地被裴栖寒打断,他神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语气更显犀利,“追踪阵?客栈里不止你是么?”
“除我之外是还有其余师兄,但……”
她话还没说完,裴栖寒便头也不回绕开她继续往前走,许悠悠懊恼自己说错了话,追上裴栖寒道:“师兄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其他客栈,但阵法只能先将我们送回那里,我知道你们之间可能有误会,我不会让你和他们独自呆在一块的。”
也许裴栖寒那时不肯和众人一块降落也是这个原因。
“你倒是善解人意。”裴栖寒嘲讽道。
自从提到其余同门,裴栖寒与她之间无形中像隔了一堵墙,两人永远也无法靠近。
“追踪阵整个铜临山只有邵云程会,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裴栖寒定睛盯着她,邵云程从不轻易教人这些,如此只能说明他们关系匪浅。
他脑中不自觉闪过那日后山所见所闻,在当下情景愈发显得火上浇油。
惊鲵剑明白主人的心意在他手中呜鸣震颤,黑暗雨夜使杀意越发弥漫可怖。
许悠悠后退一步,半响说不出话,她终于看明白了那墙是什么——警戒,防备,厌恶,杀意。
他觉得她是敌对阵营的人,是邵云程的人,他不信任她。更甚者因为她的刻意接近,他想要她死的心从来没变过。
许悠悠触上自己的玲珑镯,内心丝毫不惧。无论如何他也杀不了她,只要她不死,她就硬要挨着裴栖寒,看他能怎么办。
当然,这某种程度上是她的气话。
现在问题摆在她的眼前,裴栖寒问她与邵云程是什么关系,如此直白尖锐的话,他这是在给她选择么?
许悠悠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真地可笑,他们两拨人估计永远也无法和解。
路分两条,现在她站在中间。
她若立马抛下邵云程他们向裴栖寒投诚不仁不义先且不说,倘若这只是裴栖寒的试探,她现下有了如此卑劣的行径,那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得到旁人的信任。再者邵云程郭焦等人曾经当众为她说过话,她心存感激更不可能当下就背刺朋友。
谎言也许听着漂亮但并不可靠,许悠悠如实回答道:“他只是我的师兄,因为我着急来找你所以邵师兄才教我追踪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