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寒气逼人,邵云程步步紧退,他咽口水,深吸着气,在停身的片刻间忍不住低眸凝眉看着自己持剑正发抖的双手,他至今接下他十招,招招堪堪避过。裴栖寒用力之狠辣果决,已不是四年前可比,他的右手如今已经有麻木迟钝之态。
他再抬眼,对面裴栖寒持剑而来,行如骤雨。
陆息悠然在坐着抿茶,裴栖寒能占上风许悠悠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有些忧心。
这样的裴栖寒是她从未见过的,狠辣傲绝,从前他每使出一剑,剑意凝成的霜雪便要四散飘落,虽是冰冷,可无端也让人觉得孤寂。而现在,他的剑意凝成的是冰针、冰锥,借着疾风猛散,险狠阴涩,凄寒冷峭,冷不防便会有人中招受伤,侧面的席位之外,已有三两人被飞溅地寒锥刺入胸骨,受伤离席。
许悠悠喉间干哑,她觉得自己对裴栖寒的认知实在是太过流与表面。可笑得是,在这场比试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对裴栖寒的了解颇深,已经到了朋友的深情厚谊。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从前美好的假象蒙蔽了她的双眼。
裴栖寒右手灵活的挥剑,八方剑意齐聚,他面上表情依旧淡漠,也许此时的邵云程在他眼里跟头妖兽没什么区别。他一剑斩去,邵云程避之不及,右臂上被剑气撕开了一个豁口。
血珠溅到惊鲵的剑刃上,惊鲵饮血,殷红的暗芒一闪而过。许悠悠心猛地跳了一拍,裴栖寒刚刚说了,惊鲵饮血,他就要杀了邵云层。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局面……她对自己当初的提议后悔了。她偏头去看陆息,只见陆息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竹简,他正百无聊赖的翻看,好似台下惊险万分的比试对他而言也不过过家家一般,不值一提,甚至不值得他为之投去半分的目光。
许悠悠站在他的身侧,她想起了陆息那时的话,他不在意过程,他只在意结果。
擂台上冰气四溅,偶会有一两根冰锥飞入台下,众人避之不及。
裴栖寒并没有手下留情,原先贬斥他的人脸色各青。
许悠悠站在陆息身侧,这地方相对安全,冰锥不往这里跑。她正放松的时候,一道寒意栖息过来,许悠悠觉得自己的脸被冻得生疼。
她扭头看,原来是一道冰锥直飞过来,正冲着陆息的面门。
陆息轻抬眼皮,那飞速旋转的冰锥瞬间爆成粉末飞溅。许悠悠看得目瞪口呆,一山更比一山高,在铜临山最厉害的当数陆息。
这个插曲过去,陆息看书的心情也没了,他将竹简搁置在桌上,没过一会便退场离去。
雷台上的比试交战如火如荼,邵云程身上多处负伤,许悠悠走下高台向擂台处走去。
裴栖寒剑招凛冽,邵云程渐渐有不敌的趋势。许悠悠走到擂台底下的时候,裴栖寒身后的擂台处有了人,他抽身回头望看一眼许悠悠,瞥见她眼中的担忧后立马转过身与邵云程对抗。
她总感觉有那里不对,今日似乎在人群中没有看见郭焦。郭焦向来和邵云程形影不离,就算他负伤不能参加比试,但总不至于不能来现场为他助阵。再者过了这么多天,郭焦受得内伤应当在医者的治愈下早好了,现在不该没有他的身影。
裴栖寒那日那一掌,可远比现在他对邵云程下手要轻得多。
台上邵云程吃力的避闪,在上一段比拼中,他手中的额剑刃被裴栖寒的威压给震飞出去,好在常年的处事使他养成了灵活的性格,他躲避及时,从裴栖寒剑下躲闪绕过,将剑重新召回至自己的手中。
邵云程侧目看了一眼高台,只见他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裴栖寒的惊鲵剑刺过来,邵云程硬生生地受了他这一剑,长剑端没入心口,有血滴落在擂台上。但邵云程的表情却不见痛苦,血腥气在蔓延。
心头血流出,邵云程脚下露出一道阵法,裴栖寒少见地皱了眉头。
“唤雨阵?”底下有一人喊道。
唤雨阵?许悠悠觉得奇怪,好端端的邵云程弄个唤雨阵这事要干什么?她虽然知道邵云程精通阵法,可是一个阵法的完成费心费力,上次邵云程给她画追踪阵也很是吃力。
更令许悠悠的不解的是,他弄防护阵还能猜出是为什么?弄个唤雨阵,下雨是会让裴栖寒怎么样吗?
许悠悠想起自己初入铜临山时,一次阴雨天裴栖寒的确是有些奇怪,那时她以为裴栖寒的腿有问题。因为有弟子说,这是裴栖寒吃下妖丹的后遗症,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裴栖寒并没有吃下妖丹,所以那后遗阵也并不存在,邵云程的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
天上风云巨变,乌压压的黑云落下来。邵云程吐出一口血,他的身体越发的轻盈,即使是受伤了也丝毫不显得笨重。
他身后有人道:“邵师兄修为大增,这可不是简单的唤雨阵,这是唤雨聚灵阵!”
另有一人附和说:“唤雨聚灵?这不是古籍上才有的法阵么?”
“这个阵法如今只有师尊会,想来邵师兄在师尊心目中的地位也是节节高升了!”
邵云程承着底下人的高喝,神情越发的轻松,他炫耀一般地对裴栖寒道:“这个阵法的确是师尊教我的。”
说着他扬了一下手中的剑,“这柄剑也是。”
挑衅意味十足。
他话落时,急雨下坠,空气中立马泛起一股潮意,水汽弥漫。
他们顶着大雨在擂台上交战,裴栖寒出剑的动作越发的快,好像是要急于解决这场战事。
常说天下武功为快不破,裴栖寒的剑招看着只剩下残影,他是快了不少,招招冲邵云程弱点出劈砍而去。可邵云程便如同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受了伤还能倚靠聚灵阵内葱郁的灵气再撑一阵子。不仅如今,他从随身的锦囊里拿出妖丹服下,一时间这场比试变成了长久的战斗。
冷意萧瑟,兵刃相接,阵阵片片无绝期。
“邵师兄,你违规了吧!”许悠悠抹去自己脸上的水珠,冲台上的人大喊道:"不是比剑么?你怎么还要倚靠外物?"
邵云程淡淡笑道:“小师妹,那是你的规矩可不是铜临山的规矩。师尊只看结果,并不在乎过程,也不在乎我是倚靠何总方法,靠什么取胜。”
“你!”许悠悠咬牙只能忍下。
邵云程靠着这些,现下整个人像是开了无限补给一样,再这样下去,裴栖寒迟早会被他给拖死。
寒凉暴雨落下,灰白阴沉的天幕压得人喘不过气,自雨落后,裴栖寒出剑肉眼可见的急躁,好几次都被邵云程找到了破绽,雨幕之内,两人浑身被浸透。
泥土受了雨水的浸润渐渐浮现出一股土腥味,霜寒的冷冽在水汽中越发的弱。渐渐地裴栖寒的剑招愈发得慢,他似乎是一点一点地再被消耗着。
果然,这场争斗谁无耻谁就能取胜。偏偏陆息还不在这里,无人评判。就算陆息真来了,他说不定也会睁一只闭一只眼。
邵云程从弱势地位崛起,渐渐能与裴栖寒打成平手。他身后自比试开始后弱下去的那股气焰再度复燃。耳中灌进风雨,许悠悠浓密的睫羽上尽挂着细密的水珠,她艰难睁眼朝裴栖寒道:“师兄你要妖丹么?”
“不必。”剑锋交磨处,在雨中迸溅出阵阵火花,裴栖寒回道。
“可是……”许悠悠犹豫道。
“闭嘴。”裴栖寒脸色铁青,邵云程向后飞掠几步,他便点足顷刻追上,招式不停,紧锣密鼓地向邵云程砸去。
许悠悠有些无奈,她说不动裴栖寒只好继续观察着擂台上的况势。
邵云程身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殆尽,因着灵气的滋养,他的剑意也慢慢提了上来。许悠悠发现,邵云程在攻击的时候,总是专注地向裴栖寒的腿进攻。细细观察裴栖寒的状态,她发现他的避闪渐渐有些吃力,只是他冷淡的眉眼将这股吃力深掩,不仔细观察真的很难看得出。
难道他的腿,是真的有问题。
那次,她在后山问起他的腿,他也是忽然发怒就要取她性命。她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是裴栖寒不愿意有人擅自闯进他的世界,想在想来,他是觉得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么?可是那邵云程又怎么知晓的?
剪不断,理还乱。许悠悠觉得头疼。
“师兄,小心。”这是许悠悠第一此出声提醒裴栖寒。
与裴栖寒的交战中,许悠悠只见邵云程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洒向裴栖寒。
那东西遇水便化,沾雨便轰然化作一股烟与水汽融为一体,然后许悠悠便闻到了一股特别奇怪的味道。
腥臊地像是某种动物身上的气味,她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是他看见裴栖寒脸色大变,然后动作有一刹那的停滞,紧接着裴栖寒肩上挨了一剑。
“师兄!”许悠悠焦急道:“邵云程,你太不要脸了,你使诈!”
邵云程抬眼看了底下的许悠悠,兴冲冲道:“小师妹,他可要输了,你与我的赌局也是我赢。”
“你,可恶!”她捏紧了自己湿透的衣裳,咬着牙对邵云程的行径感到分外不齿。
不行,一定得想办法阻止他。
既然邵云程是靠阵法获力,那她便毁坏他的阵法。听说每个阵法都要有一个镇眼,那时邵云程在为她画追踪阵的时候,阵眼就是郭焦在驻守,他那么信任郭焦,这一次的阵眼也一定还交给他。
“师兄,你坚持一下,等等我!”艳红的衣裳在雨水的浸透中颓了色,她抬起步子,衣裳便紧紧地黏在皮肤上,湿润的黏腻感和雨水的沉闷气,以及湿泥的粘黏使她步履艰难。
裴栖寒侧身看了她一眼,那道红色的身影几乎是义无反顾,他微微有些失神。等邵云程的剑攻击下来的时候,他才堪堪提起自己的剑抵挡。
“我倒是想看看,我们这位小师妹能为你力挽狂澜什么?”邵云程轻嗤道。
裴栖寒衣袖甩出的水珠落入邵云程的眼眸,他下意识地闭眼,裴栖寒趁机一剑攻去,起落便在瞬息之间,这雨不仅使得裴栖寒受难,邵云程自己也受其影响,他骤不及防,当下又受了裴栖寒一剑。
受这一剑,邵云程不怒反笑,继续激怒裴栖寒道:“小师妹以全身家当押你能赢我,如今局势突变,她是见不得你输。现在跑了,后面就不用在见你狼狈落败的模样。”
“裴栖寒你凭什么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一切?”
裴栖寒微哂,他眉眼间依旧傲慢,像是目空一切,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泪。
邵云程咬牙狠声道:“自我入铜临起,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幅模样!”
一招接着一招,两人之间的比试越发迅猛。
许悠悠一路狂奔,在这偌大的铜临山中,邵云程会将阵眼会设在哪里呢?
她先是去了晴昌坞郭焦的住处,他的人并没有在那里。今日路上人少,多数弟子都在东荣殿观战。郭焦不在房间里养伤,那么她便有极大的可能性在为邵云程守着阵眼。
她记得前不久她去看望郭焦的时候,他对她说邵云程近些日子都在后山练剑,日夜不休。或许她这个阵法的阵眼就设在后山。
唤雨聚灵可不是一项简单的事情,她瞧见那些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邵云程的体内,想来他是把整个铜临山的灵气都聚集了起来,而后山是整个铜临灵气最充裕的地方。
许悠悠拿起自己的佩剑,马不停蹄地朝后山赶去。
“小师妹?你怎么来这儿了?”郭焦撑着一把伞,正在一块巨石边缘站立。
见许悠悠浑身上下被淋湿,他忙跑过去为她撑伞。许悠悠拿湿衣袖抹脸,因为极速快跑,身上弄得狼狈不已,泥巴染了裙摆,她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郭师兄,邵师兄比试失利,让我来喊你过去?”
郭焦一愣:“什么?比试失利?”
他狐疑道:“他怎么会让你来喊我?你不是站在裴栖寒那边的么?”
许悠悠抓着他的袖子急道:“现在情况紧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裴师兄他要杀了邵师兄。”
她言辞焦急,像是大火要烧上眉头一般。
“既然如此,我赶快去看看。”郭焦先是安抚了她一会,这才应道。
许悠悠重重地点头:“你快去吧,我走不动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那好,你多保重。”说着郭焦将伞给了许悠悠,一个人冲进了连天雨幕之中。
他脚步很快,走远一段距离后,许悠悠开始在周围视察起来。没过一会,她便找到了泛着精光的阵眼。
许悠悠稳住气息,将佩剑抽出,不等她动作,一人的呼唤声叫她心微颤。
“小师妹!”身后,郭焦去而复返。
许悠悠的手顿了顿,而后她听见郭焦分外冷漠的声音,“小师妹,你骗我。”
第49章
郭焦离去没走几步, 忽然觉得不对劲。
细细想来,就算是邵云程受伤派人来通知她,这个人也绝不会是许悠悠。再者裴栖寒要杀他, 他去了之后能解决这件事情么?显然是解决不了。那么邵云程该找的人便不是他,而是师尊陆息。
邵云程在去比试之前, 对他千叮咛, 万嘱咐,告诫他无论发生什么事, 千万不能离开此地,他必须得守着阵眼,直到这场比试结束。
他停住脚步, 沾染着雨水的脸庞在乌云蔽日的天气下显得分外阴沉,也许是许悠悠对他说了谎。
他那么信任,从不对她设防的小师妹,或许会因为裴栖寒而对他撒谎, 尽管这只是他的猜测,但他内心却十有八|九肯定了这个猜测。
阵眼还在那里, 他不能离开。
郭焦疾步往回,刚过去便见许悠悠拿着剑意图毁阵。
郭焦的到来使许悠悠吃了一惊,她立马镇定下来,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动作不能停,不然裴栖寒就要输了。
“小师妹, 你在做什么?”郭焦的嗓音在雨中变得喑哑低沉,穿过雨幕送到她耳边的声音微微还有些湿意。
许悠悠双手执剑劈砍着阵法的边缘, 她甫一靠近这阵眼, 便会种心悸的感觉, 这使得她很不好受。
郭焦给她的那把伞早不知道被风吹到何处, 面对他的质问许悠悠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她继续手上的动作,随后她听见了长剑出鞘的声音。
这个时候,她才敢回头去看。
“小师妹。”郭焦的剑尖朝地,他缓声对许悠悠道:“离开阵眼。”
“好。”许悠悠转过身子,缓步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