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许悠悠眸色一凝,她发现今天的裴栖寒脸色白得不正常。
作者有话说:
师兄的道歉来得真是稀罕。
第8章
“师兄,你今日怎么没去后山?”许悠悠话中并未责怪之意,她已经接受了裴栖寒的道歉,只是想知道其中缘由。
自那两个字的道歉声后裴栖寒在没说过话,而是专心至致地吃着他盘中的饭蔬。铜临山的伙食很好,许悠悠盘中堆满了各色的菜肴,色泽鲜润荤素各半。
这几日她与食舍里打菜的王七师兄混得熟稔,王七见她是个小姑娘每日还会特意为她多加一个鸡腿。
反观裴栖寒盘中只有一小勺米饭和几片菜叶子,一点油水也看不见。
他吃饭很斯文,修长的指节捏住竹箸光夹白米饭,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送,许悠悠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你就吃这些么?”
裴栖寒默然用过几口饭终于抬头看她,这回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嫌她聒噪。许悠悠一心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浑然不觉自己满身狼狈,湿发上的雪沫融成水顺着脸颊流下,没入颈中。
狼狈之下,她的笑容依旧明艳如朝阳,元气四溢。
“当心受寒。”裴栖寒从不爱管旁人的嫌事,别人的死活亦与他无关。若今日许悠悠不是因他淋了雨雪,他大抵也会做视而不见。
突然被他关心,许悠悠受宠若惊,忙回道:“没、没关系。”
裴栖寒今日分外好说话,许悠悠当然得把握机会,“师兄是喜欢吃素菜?”
裴栖寒不搭话又没理她,但许悠悠已经毫不在意,毕竟能让冰山对她说出关切之话,这已经是属于里程碑式的进步。
“我看这菜太素了也不行,适量食点荤腥对身体也好,我这还有一个鸡腿。”许悠悠夹起自己盘中的鸡腿就准备给裴栖寒吃,夹到一半的时候她才想起裴栖寒有洁癖。
她刚刚真是高兴过头才做出了糊涂举动,果不其然裴栖寒看向她的眼神就是禁止靠近。
人与人之间是有界限的,裴栖寒的边界感更强,那个眼神无疑是在告诉她:你越界了。
许悠悠收回自己的动作,懊恼道:“抱歉师兄,我刚刚鬼迷眼了。我瞧这菜食之无味,不然我重新替你打一盘?”
“不必。”
裴栖寒一口饭一口菜地在嘴里细嚼慢咽。他下咽的时候许悠悠察觉到他双眉微微蹙起,想来也是,这种寡淡至极索然无味的饭菜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
冷不防许悠悠注意到了裴栖寒的手,与平日里的白皙不同,这回莫约有紫青色从皮肤里透出,很像是被冻的。
他今天照旧穿着白色的单衣,束着白色的发带,只是多了一张惨白的脸。
“我替师兄重新打一份饭!”许悠悠风一般的女子说干就干,一溜烟人就到了王七那里。
她对王七道:“师兄,再给我打一份饭。”
王七望向她的来处,“小师妹,你桌上的饭都还没有吃完呢,在要一份饭这是要给谁啊?”
早在许悠悠同裴栖寒坐在一块的时候王七就注意到了她们两个,或者说整个食舍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们。裴栖寒是铜临山的头号公敌,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他德不配位,占了铜临山最好的资源却只会挥霍一空,然后继续剥削其余的弟子。
“给裴栖寒的?”王七放下手中的勺子,意思很清楚:给裴栖寒的饭菜他不会盛。
“师兄,你看裴师兄他好不容易来食舍一次,你能不能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再给我盛一碗吧!”许悠悠道。
“小师妹不是我说你,裴栖寒这种人你同他在一起没有好处的,即便他现在教你剑法,你以为在春猎的时候他就会救你了么?”王七义愤填膺道:“不,他不会。你和他在一起就是不幸,你修为低下,这种冷血无情的人只会害了你。”
许悠悠被王七忽如其来的情绪给惊到,询问其中缘由:“师兄,裴栖寒是怎么害了你吗?”
王七轻哼一声,道出其中原委:“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沦落到成为铜临山中打杂的?”
“那年我来铜临山时也是修为低下,才堪堪到练气九境便接到师尊派下来妖猎的任务。妖猎中我拼死列下一只小妖,那时我已重伤本以为吃下它的妖丹就能突破练气达到筑基修为,可谁能想到这妖丹要被师尊上收送给裴栖寒。我那时实在是没有办法,没有这个妖丹我将重伤不愈。”
“我去求了裴栖寒。”
听到这,许悠悠呼吸一窒,她已经能预料到结局。
“那枚小妖的妖丹只是众多妖丹中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它对裴栖寒来说就如平时吃的糖豆零嘴一样可有可无,可对我而言却是能救命的东西。我自认从来没有得罪过他,甚至还放弃了自身的尊严跪下来求他,可你猜怎么样?”
王七握紧拳头,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时屈辱的场景。
裴栖寒无视他的请求,从他身侧走开。
后来他伤重救治不及时丹田受损,这一生再也无法修行,最后被安排到食舍做起打杂的琐事。
“不仅是我,还有你那位派发寒衣的李师兄,砍柴的赵师兄……整个淳和坡里打杂的师兄弟们皆与我是同样的遭遇。”
“修为低下,妖猎重伤,无法修行。”
王七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其实这也还算是好的,每次妖猎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至少我还没死,这已是万幸。”
“师兄,对不起。”许悠悠有话想说,但她说不出来,安慰的话说不出来,为裴栖寒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就只能道歉,提及别人的伤心事总是不好的。
王七待她宽容,无所谓道:“你道什么歉啊,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那时候又没入铜临山。”
“我想改变这一切。”
“你说什么?”王七没听清,故俯下身子凑近听许悠悠说话。
许悠悠更加坚决道:“我说,我想改变这一切。”
她想救裴栖寒,也想救这里的所有人。裴栖寒因妖丹背负骂名,遭同门苛待;而他的同门也因妖丹有的身死有的重伤,心生怨愤。
“改变什么?改变裴栖寒,还是改变我们无法修行的事实?”自认识王七起,他都是一个贴心大哥哥的角色,许悠悠练剑心生颓意的时候王七都会鼓励她继续学下去。他少有泼她冷水的时候,“师尊视裴栖寒当他是门派栋梁,无人可及。小师妹,你这话说得可天真。”
“师妹,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切莫再说这样不切实际的话了。”
“可是我不想更多的人因为妖丹受到伤害。”今天这个局面,对谁都不好。他们无法修行,裴栖寒陷入舆论中心,她不想有更多的人因为妖丹折辱裴栖寒。
王七摸摸许悠悠的头,温柔道:“等你春猎的时候自己过了那关再来说这种话吧。”
“你看,裴栖寒他根本就不承你的情。”
许悠悠循声望去,原来是裴栖寒从座上起身正欲离开食舍。
“师兄,等等我!”许悠悠几乎是立刻起身追上去,裴栖寒今日步履迟缓,她意外地在出食舍之后就追上了人。
裴栖寒平日教她练剑的时候,她曾追过他的脚步,这人脚下生风一会人就没影子,大部分时候她都只能望尘莫及。他好似不想与她有太多牵扯,除开练剑之外两人的交集寥寥无几。
“师兄,你这就吃饱了?”
“嗯。”
“那今日的练剑……”
“明日。”
许悠悠搜肠刮肚地想着让裴栖寒留下的话,但她想不出来裴栖寒会因什么留下,食舍里的那些议论声她无法作聋当听不见。早在她沉默的那一瞬间裴栖寒就已提步往前走去,步伐比先前快了些。
她回过神来,继续跟上裴栖寒。
风雨停了。
裴栖寒落在雪地里的脚印很深,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裴栖寒今日走路貌似很吃力。他是冰雪,所以在雪地里的时候总是飘飘然,来去就像风儿一样轻松,至少许悠悠以前是这样认为的。
但她现在却没来由的觉得他在风雪中的身形竟是如此的单薄,好像风一吹就能折断。
或许是那抱歉二字的缘故,她破天荒地在裴栖寒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人情味,于是她尝试拨开裴栖寒身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气进而去窥视他的本身。
他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不知不觉许悠悠跟着他到了结界处,“师兄等等!”
裴栖寒就差临门一脚进入结界,也许是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候,许悠悠的话语让他停住脚步。
“何事?”
“铜临山更冷了,你的寒衣还在我那。”许悠悠着急往自己的朝阳居跑去,途中被裴栖寒大喊道:“师兄,等我一下。”
可当许悠悠拿着寒衣奔来时,哪里还有裴栖寒的身影。她望着面前的结界,沉默半响,又白跑一趟。
好在裴栖寒有了一点改变,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肚子饿的咕咕叫,许悠悠忽然想起自己可是一口饭都没有吃过,她原路返回食舍吃饭。饭菜早已凉透,她低头瞅过一眼裴栖寒的剩饭剩菜,他只动了一点点,和不吃也没什么区别。
许悠悠打饭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谈话:
“欸,你们刚刚看见裴栖寒了没?啧,太子爷也纡尊降贵地来食舍吃饭了,好神奇。”
“神奇什么呀,他每年都要来食舍吃上三四回饭,次次都是阴雨潮湿的日子。有什么好稀奇的,那废物的福报罢了。”
许悠悠停下脚步,自然而然地在他二人身旁坐下打听消息:“每逢阴雨潮湿的日子是他的福报,为什么这么说?是有什么隐情吗?”
“哪里来的什么隐情,这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那人解释道:“靠吃妖丹撑起自己的修为,这报应不就来了么!”
许悠悠却是听得皱眉,这照他这么说裴栖寒吃了妖丹后会在阴雨天气发作后遗症?
难怪,难怪他今天看着如此虚弱。
作者有话说:
病弱师兄格外有礼貌呢!
第9章
翌日辰时,裴栖寒并未食言。
昨日大雨,今晨湿冷,空气中尽是雾气。他的脸色似乎比昨日好些,许悠悠尝试着慢慢靠近他,见他并未排斥放下心来。
“师兄,你……”许悠悠犹豫再三开口关切询问,“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师兄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没关系的,剑术这种东西我也不着急学。”
“我无事。”裴栖寒扭过头来看她,眸中仿佛被笼上一层薄雾,像是风平浪静过后的深海。无喜亦无悲,一夜过后他们的距离又变得遥远起来。
“可是我有点担心你的身体,师兄你要是需要我,我可以帮你,真的!”许悠悠道。
需要?
裴栖寒头一回听见有人对他说这两个字,他顿了一下,答道:“不必。”
“哦。”许悠悠闷闷地应一声。听人说裴栖寒深居简出,一年四季只待在朔雪居中,其余地方从不涉足。如今他肯出来不顾严寒风雪地教她剑术想必是受了陆息叮嘱的缘故。
许悠悠再次旁敲侧击:“师兄,你要是顾虑师父的话,你绝对可以信任我,咱们俩背地里偷懒休息这件事情我是觉得不会告诉师父的。”
“你知道就好。”裴栖寒应声道。教习许悠悠剑术是陆息派给他的任务,任务一日未完成他的生活就一日不能恢复原状。
他的话有些冷呢!
许悠悠识趣地闭嘴,抄起手中的木剑向裴栖寒展示她前几日所学成果。
除了夯实基础外她就学了初级剑术中弓步平抹、弓步左撩、提膝平斩和回身下刺四招。
回身下刺这招她练得不够熟练,旋身手腕反屈时下盘不稳,木剑脱手而出。左脚她踩在雪地上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倾倒,恰好倒在裴栖寒跟前。
摔跤时,许悠悠的右手不慎碰到了裴栖寒的膝盖,只见裴栖寒匆忙后撤退出很远,衣摆掠起的雪沫一股脑地全扬在了许悠悠头上。
他隐在浓雾后,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他的身形。
“干嘛这么紧张……”她又不是什么新世纪病毒,裴栖寒躲她跟躲鬼一样。许悠悠心里嘀咕,她每天都在裴栖寒这人十分讨厌,裴栖寒这个人有点讨厌,裴栖寒这人也不是那么讨厌三种心境里反复横跳。
现在她觉得这人十分讨厌!
许悠悠自己从雪地里爬起身,拍掉自己身上的积雪,抿唇气闷郁结。
见裴栖寒迟迟不过来,许悠悠怨气道:“还教不教了?”
良久,裴栖寒才慢慢踱步过来。
有点不对劲,她察觉出其中的蹊跷。接连两天他走路都很慢,再联想到昨日那些人说的后遗症,她琢磨着这后遗症该不会是发作在他的腿脚上吧?
他的腿,肯定有问题,难怪不让她碰呢。
她想起先前练剑时在裴栖寒面前摔倒的时候,这人笔直地杵在原地虽然没有扶她但也不至于避她如蛇蝎。而刚才他是因为自己快碰到他的膝盖才躲开的。
他走得这么慢,许悠悠不禁想象着他从朔雪居前来后山时步履蹒跚的模样,想想是有些可怜。就这样,裴栖寒一字未说,许悠悠在心里又原谅了他一次。
许悠悠望着他,心里很想把妖丹后遗症的事情问出口,可她不敢。裴栖寒拒人于千里之外,除开练剑职责所在,她在他眼里恐怕和空气没有什么区别。
“今日教习挂剑直刺和虚步架剑,我只示范一次。”裴栖寒淡淡道。
“哦,好。”她的目光忍不住往裴栖寒腿上瞟。
“何事?”
他突如起来的一句问话叫许悠悠涣散了思绪,她没曾想裴栖寒如此敏锐。
“没、没什么。”
裴栖寒在演示剑招的时候,许悠悠全程就盯着他的腿看,倒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每每示范剑招的时候会刻意放慢自己的身形与速度,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