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但他们依然开着灯撕包谷,阿俊说自己白天太累了,看书容易困还不如早点帮忙把地里的活儿忙完,全心全意看书,沈小茶没有勉强他。
这会儿,三个人都戴着手套,有说有笑地撕着包谷壳子,包谷壳子跟包谷胡须分开来放,不过很快沈小茶就有些烦躁,今天的阿俊似乎好奇心忒重了些,堪称好奇达人,一会儿一个问题——
“姐,包谷胡须留着干什么?吃吗”“姐,为什么个头大的包谷要留一些壳儿,个头小的就要把壳都掰光”“姐,包谷是不是也得跟稻谷一样脱粒啊”“姐,包谷种植需要注意些什么......”
沈小茶本来还沉浸在剥壳的快乐中,被他问得长出一口气“阿俊,你还有啥问题,我一口气给你解答了?”
“我.....我就想问问,等我离开时求学时能不能给我些包谷种子,这东西产量真高啊,一亩地竟能收这么多,有了这个,即便赋税再高,农人也能靠它混个温饱无忧吧?”
敢情在这里等着自己呢,不过她内心很是欣慰,替这个时代的黎民百姓欣慰,虽然自己不愿入世,但若能借阿准之手造福一方百姓也算积德吧?
“快,别问了,问得我头晕,等你离开时,我给你整理一本册子,当然是画图哦,将这些高产作物的名字跟种植要点都跟你说清楚,你自己牢记于心,这可是你日后安身立命之本哦,再给你准备一些种子......”
阿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沈小茶,恨不得让她当场发誓,沈小茶默默翻了个白眼“放心,姐姐我一言,一百头驴子也难追!”
阿准看着姐弟二人的互动,忍不住好笑地摇摇头。
沈小茶不知道,她无意中的一个许诺,将改变阿俊的一生,当然这是许久之后的事,她自是无法预料。
次日上午,三个人终于将所有的包谷壳剥完了,没有留壳儿的包谷可以作为日常的饲料跟粮食,带壳儿的等晒干了就扎成包谷巴子,吊在屋檐或房梁下,放个一年半载问题都不大。
接下来的数日,他们马不停蹄地收完了土豆、红薯跟红豆,伤残了的土豆跟红薯被她磨碎做成了淀粉,这会儿早已晒干封存,冬天摊饼子、泡着喝都是极好的,或者做成土豆粉、红薯粉也不错。
完好的土豆、红薯则被放在透气的袋子里装着,等冬天时挖坑埋在地下、放地窖,可以成为漫长冬日里最好的菜肴。
他们用红豆做了一顿稀饭后,沈小茶就再也舍不得用了,毕竟真的不多,她想留着冬天火塘架起来后在吊锅上煨红豆放盐炒着吃,那是小时候外婆最爱的菜肴之一。
也是运气好,这些东西都晒干的第二天,初秋的第一场雨如期而至,看着被防雨布盖着堆成一座座小山的粮食,沈小茶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从播种到收获,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不过眨眼之间,三个人站在防雨布搭的临时雨棚里,一边呼噜噜吃着土豆削面鱼儿,一边看着纷飞的秋雨打湿干燥多日的小院儿。
小黑小白兴奋地在雨里撒欢儿,沈小茶恍然中有种一年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个季节,在现代应该是中秋前后吧。
也许,她应该张罗着过穿越后的第一个节日了,忙碌了许久,不大吃一场,怎对得起这历经旱涝、蝗灾,侥幸大丰收的喜悦?
第六十七章
这场雨, 并不似秋雨那般凉,如果不是远处渐黄的山跟树提醒,她都要误以为这是场夏天的雨了, 毕竟还带着夏日的燥热。
“今天是打杂的一天,就当歇息啦。”她放下碗, 买了几件长款雨衣, 自己先套了一件在身上,然后挎上篮子,在院子里查看因忙着收庄稼而被忽略许久的瓜果蔬菜们。
葡萄架上挂了一些深紫色的葡萄,也许是第一年, 真正撑到成熟的葡萄并不多,平日里偶尔摘一串打打牙祭,这会儿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串,她搬来一张凳子,小心翼翼站上去。
“我来。”阿准沉沉的声音在身旁想起, 有时候他对她事事总求亲力亲为的较真感到头疼,雨天地上湿滑,也不怕摔跤?明明他就在旁边。
沈小茶仰起脖子眯起眼睛, 只见阿准微微踮起脚尖, 轻松就够到了最顶端那串她已垂涎许久的葡萄,每一颗暗紫色的葡萄都裹满白色的果粉,入口肯定甜到齁。
不多不少, 正好十串, 虽然有两串因为那场暴雨掉了不少颗粒,如今只剩几粒可怜巴巴的果子, 像极了老人快掉光的牙齿, 但她依然有种丰收的雀跃。
记得有一年因为暴雨家里的葡萄全都烂了, 今年旱涝交替,但葡萄一直长得不错,虽然本来以为会有很好的收成,不过如今这样她也满足了,没有特别失落。
“留两串吃掉,剩下的做一瓶葡萄果酱好啦。”她看着篮子里的收获,自言自语。
入了秋,天气慢慢转凉,不放冰箱也不怕坏掉,毕竟费了那么多心思,当水果两三天吃光光岂不可惜?要在漫长的冬日山居时光里,时不时用浓郁的葡萄酱,延续她对来年的期待。
期待,这棵葡萄树能结出更多果实;期待,明年葡萄架一片葳蕤,她可以在下面支一张秋千,或者摆一张桌子,赏月吃瓜;期待,院子里桃、李、杏、柿等果树渐渐成林.....
西瓜,今年结的不少,但能吃的并不多,不知什么缘故,好几次切开,里面的瓜瓤都偏白色,要说没熟,它们又个顶个的大,而且拍起来也是“砰砰砰”的响,除了第一次吃的那个,后来几个都差强人意,明年换个品种吧?
她让阿准将剩下的五六个瓜都摘掉,“熟了的咱吃掉,不熟的喂羊跟鸡鹅。”她瞟了一眼小兔子,西瓜水分太多还是不喂它们了,免得拉稀。
那两只已毛茸茸的小兔崽子隔着笼子看着她,耸动着湿润的小鼻子,似乎在抗议“凭啥不给我们兔乖乖吃?咱身体好着呢!”
沈小茶的心都化了,她对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毫无免疫力,不过转念一想,它们总要沦为人类盘中餐,兔子繁殖能力那么强,多了她可养不起啊。
“咦?这苦瓜可真厉害啊,小小的几棵竟结了这么多!?”阿准一边摘一边啧啧称奇,绿色的、黄色的苦瓜挂满枝头,叶子落了一些,就越发显得瓜多叶少了。
“我看你们都挺爱吃苦瓜的,才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怕苦。”沈小茶扯下一只硕大的黄色苦瓜,童心泛滥地抠了抠上面的小疙瘩,汁液迸溅,真解压!
远处被她强制看书的阿俊闻言,大声道“这瓜苦而回甘,且很神奇,肉跟它一起炒,就它微苦,别的菜却丝毫不沾染它的苦,这种精神真是难能可贵.....”
沈小茶听着,油然生出一种做阅读理解题总结核心精神的味道来,有些忍俊不禁。
“绿色的跟黄色的分开放,黄色的煮汤,绿色的我做成腌苦瓜吧。”她看了看架子,上面还挂着一些小小的瓜仔,今年还有大半个月新鲜苦瓜可吃。
南瓜今年结的不少,有好几个几十斤重的大家伙,阿准摘了一个又要摘下一个,她忙喊住他“摘一个够吃好几天了,剩下的再长几日,到时候摘了,地上放一些干稻草,搁在温暖通风的地方,咱们一冬天都能吃上南瓜啦。”
翻了翻,南瓜藤里还藏了不少绿色的小南瓜,秋南瓜最好吃,切成片或丝跟辣椒一起炒,很爽口,她摘了一个嫩南瓜打算今天吃。
丝瓜,有些让人惋惜,它正吃的时候,鸡还没开始下蛋,等有了鸡蛋时它们又老了,沈小茶喜欢丝瓜软软的口感,但单独炒着吃,丝瓜味太重,她不太喜欢。
“腌着吃?”阿准摸了摸表皮变/硬的绿色丝瓜,不太确定地问。
沈小茶笑了,还以为万物皆可腌呀,她把嫩的都摘掉,“剩下的等再老一点摘了晒干做成丝瓜络,刷锅好用着呢。”
那几棵向日葵,快有集装箱高了,大大的脸盘子上花早已落光,密密麻麻的黑色瓜籽挤成一团。
“再过些日子就掰了晒干,下雪的时候,在火塘上架一个大铁铲子,炒瓜子、炒苞谷花儿,啧啧。”沈小茶越来越发现自己似乎极向往山里的冬居时光,那种因为大雪被迫宅家每天关注一日三餐的散漫,对996数年的她,有着莫大的诱惑。
“中午咱们就简单吃点,晚上再捣鼓顿好的。”将院儿里的收获堆放在雨棚下,她开始准备午饭。
切一截老南瓜蒸熟放凉用勺子碾成泥,倒在面粉里加入酵母和好,放在余温未散的灶台上慢慢发酵。
“阿准,你把绿苦瓜都洗了,掏出瓤子,放在搭更上沥水,我晚上腌。”
她买了几根大棒骨,打算炖大棒骨黄豆苦瓜汤,秋燥,苦瓜败火,正好。
雨淅淅沥沥,没有下大的趋势,天色还早,她背着背篓出门去了,阿准一看,加快了手里洗苦瓜的动作,匆忙晾好后,就跟她一起出门了。
“你咋跟来了?我一个人很快就能弄完。”她有些无奈,自从上次掉坑里后,总觉得阿准对自己过于关注,总是不让她一人落单行动。
“今天也夯不了墙,闲着也是闲着。”他眼疾手快地帮她挡开那根差点划到她脸颊的枝条。
雨中的阳荷,散发着独特的香味儿,如果再下两日,怕是要烂掉了,两个人在阔长的阳荷姜叶子中穿梭,雨水濡湿了头发,但清脆的掰阳荷声却让人不自觉间忽略了浑身潮湿、黏糊带来的不适。
“淘宝上这东西也不贵,卖不出好价格,本来也不多,能掰五十斤都不错了,咱都留着自己吃吧,对半切开跟辣椒一起腌,酸酸辣辣脆脆的,下酒、佐粥、佐面都极好。”她一边掰一边絮絮叨叨。
雨突然开始大起来了,两个人一人掰了大半篓子,比她预想得要多,直起腰看看山上,包谷杆子还没割,等地翻了,得开始筹备种小麦,周而复始、四季轮回,单调却不枯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吧?
中午饭,就是简单的冻五花肉爆炒阳荷、南瓜馒头、大棒骨黄豆苦瓜汤,雨下大了些,三个人坐在屋檐下缄默着吃饭,但却一点不压抑。
“铛铛铛”,是雨水滴敲打集装箱;沙沙沙,是阿俊在咀嚼阳荷;咯咯哒,是鸡下蛋或者鸡跟鹅互掐;咩咩咩,是小羊CP看着人类吃食物心存不满的抗议;汪汪汪,是小黑小白因为一块骨头夫妇反目的怒吼......
空山秋雨,安静又热闹,不知是否因为穿越后心平气和变得耳聪目明,沈小茶总是很轻易就沉浸在与城市喧嚣截然不同的热闹里。
真好!她喝着咸淡恰到好处的汤,舒服得连灵魂都被熨平,妥帖极了。
年轻男人的战斗力就是强啊!那一大锅汤她还打算留到晚上喝,这会儿一看,别说肉了,连汤都不剩多少了,他们用光盘默默认可着她半路出家的厨艺。
算了,晚上炖个酸萝卜老鸭汤吧,开胃又解腻。
反正现在这么多粮食,即便淘宝罢工他们也饿不死,所以偶尔放纵口腹之欲奢侈一把也不心疼,而且等天晴了,她打算带他们再赶一次山,这会儿板栗、八月炸、九月红、五味子怕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吧?也能挣一些钱。
秋雨过后,运气好,还能再采一次蘑菇、木耳,多的卖掉,剩下的晒干冬天炖汤喝。
老鸭汤要小火慢炖才好吃,所以吃完饭腌好苦瓜后她就开始张罗了。
淘宝买来的正宗老鸭加生姜、料酒焯水冲净血沫后,直接放入锅里,加入生姜、料酒、酸萝卜、山泉水,因为今天的鸭子比较肥,所以她就没有加油煸炒,煮开后将柴禾撤掉一些,徐徐炖着,浓郁的酸跟肉香味儿在细细的白烟里越来越浓郁。
“这锅汤好不好吃就看你的啦!”沈小茶打趣阿俊,安排他看书的空隙时不时去看下火,不能让它灭掉,也不能让它燃旺。
她看了一眼一脸认真照看着灶火的阿俊,也许是时候买个炖汤用的炉子了,等秋忙过后,进山砍新鲜的栎树,烧制一些木炭,冬天炖汤、取暖都极方便,等这阵忙完挣了钱她得添置一些东西——炖汤用的砂锅、烤肉用的炭盆、鸳鸯火锅(虽然嗜辣的她总觉得吃鸳鸯锅是对火锅的不尊重)、空气炸锅......
厨艺好不好倒在其次,装备必须齐全,不然漫长冬日每天都是米饭、馒头、炒菜多没劲啊!
“阿准呢?”她突然发现晌午饭后似乎就不见他人影,莫非又上山了?
沈小茶莫名有些担忧,入秋了天黑得越来越早,他怎么一声不啃就出门了?他们等啊等,一直等到老鸭汤都炖好了,他还没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八章
秋雨骤停后, 远山跟树林都笼罩在浓浓的雾霭之中,仿若仙山,吞噬、湮没了世间万物, 让人莫名想起一些志怪故事。
她跟阿俊在山脚下喊了很久,回应他们的只有空山秋雨后清脆的鸟啼和那翻滚着变幻万千的雾霾。
“回去等着吧, 这种天气, 咱们贸然上山要是都迷路了更糟糕了。”沈小茶皱眉看着屋后的群山,心里惴惴不安。
锅里的老鸭汤,汤白肉烂,连腌萝卜都被炖的晶莹剔透, 看着十分诱人,但她突然之间却没有什么食欲。
压着心底对阿准一声不吭“失踪”的担忧与埋怨,将剩下的南瓜炒辣椒、酿苦瓜炒完,才发现自己忘了蒸米饭,抬头看了看天色, 她忍不住嘀咕“要是他等会就回来这会儿蒸米饭怕是来不及了吧?”
想了想,她又炒了一个酸辣土豆丝,将土豆淀粉、鸡蛋、面粉加水跟盐搅拌, 摊成了又薄又Q弹的鸡蛋饼, 这样主食也有了。
做完这些,她跟阿俊支着下巴,大眼瞪小眼地听着树上的雨滴时不时滴落的啪嗒声, 之前犹如天籁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却让人心烦意乱。
就连小黑小白也似乎知道主人的紧张, 竖着耳朵趴在潮湿的地上,突然, 机敏的小白“汪汪汪”叫了好几声。
沈小茶跟阿俊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冲出小院儿, 看着安然无恙且满脸喜色的阿准, 她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你去哪儿了?”她压下心里的那点情绪,看着阿准。
阿准步履不停地往家走,兴奋溢于言表“本来想着上山找一些长得板正的栗子树砍了晾晒着做大梁,结果却发现今年的栗子结的真好,个头又大,而且虫眼极少,我捡着捡着就忘记时间了.....”
沈小茶闻言,踮起脚往他背上的竹篓里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第一次发现他们的身高相差如此之多。
回到院子,阿准小心翼翼地将竹篓放在地上,他每拿出一个东西,沈小茶的眼睛都跟着亮一下——果肉半露的八月炸,又细又长又软的九月红,红艳艳的五味子,没成熟的野山楂,黄澄澄、硬邦邦的野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