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一股脑将竹篓倾倒在地上,紫褐色且富有光泽的野生板栗滚落一地,直看得沈小茶喜不自胜。
心里的那点埋怨在他平安回来时已消弭不少,此刻更是所剩无几,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下次去干啥,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一声不吭的,我.....跟阿俊都怕你有个好歹。”
她记得小时候村里的老人常说大雾天最容易“鬼打墙”,有些人在山里困到弹尽粮绝,被人发现时奄奄一息。
阿准听完点点头“这不是怕你.....们觉得下雨不让我上山嘛,天晴了得给土墙收个尾,没那闲工夫,所以才想着溜达上山去看看。”
一场提心吊胆的小风波,就这样揭过,沈小茶洗了两串葡萄,几个人坐下吃饭。
一口又酸又热的老鸭汤下肚,阿准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好喝!”
沈小茶将鸡蛋饼卷上土豆丝,递给他们一人一个,土豆丝脆脆的,饼子比普通面饼很薄更劲道弹牙,阿准阿俊一口饼一口老鸭汤,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沈小茶则就着炒南瓜、酿苦瓜,吃了一张不包馅儿的蛋饼,秋天的嫩南瓜有股淡淡的甜,搭配芜湖青椒,辣与甜相互包容竟也毫不违和,酿苦瓜放得略久,不复才出锅时的青翠,但也不算难吃。
吃完饭,她将苦瓜腌好、葡萄酱熬好,又跟阿准一起将阳荷洗净晾在搭更上,才算结清了一日农活。
看着瓶子里的绿色苦瓜跟红色辣椒,再看看跟桑椹酱颜色颇为相似的葡萄酱,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再过一个月,院子里的菜架子全部都要拆掉,到时候就可以栽种果树啦。
她记得,村里最擅长嫁接果树的伯伯说过,栽果树最好的季节其实不是春天而是秋天,至于原因,她一个文科生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总想试试看,反正秋耕过后,也没什么忙活了。
看了看不晒粮食后依然宽敞的小院,她还盘算着再用石头在院子里圈几块地,做成“救急菜园”——种上茼蒿、菠菜、香菜、莴笋、红菜苔、生菜等,哪天下大雪上不了山,直接在院子里摘菜就行了。
第二天,天色依然不太好,老天爷跟憋着眼泪珠儿的委屈孩子似的,看着雨要下下来却又迟迟未落,他们百无聊奈地等了许久,沈小茶剥开一颗新鲜栗子扔进嘴里,清甜、口感瓷实,想来炖汤或者做糖炒栗子都是又甜又粉。
她有些按耐不住,阿准昨日摘的八月瓜、九月红、五味子都太熟了,真怕再来一场雨,这些好东西都烂掉长虫了。
还有栗子,怕是这会儿轻轻用八磅锤捶打树身,就能迎来一场劈头盖脸的“栗子雨”,随着秋天越来越深,自然成熟后掉落的也会越来越多,她得抓紧时间从野猪、小松鼠、老鼠、猪獾等动物嘴里抢食呢。
野生栗子,如果保存得当,可以一直吃到明年春天,炖汤、炒着吃、烧着吃、做成栗子糕,每一种都能让她吃到肚子胀也无怨无悔。
“反正有雨衣,闲着怪无聊的。”沈小茶看阿准一眼,阿准装作看不见,他不想她一个姑娘家淋雨,再说了秋天露水重,昨天才下过雨,草丛、树枝上都还有水,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
但沈小茶不达目的不罢休,她直接买了齐膝深的雨靴,又将长雨衣扎紧,原地给阿准演示了什么叫“风雨不侵”。
阿准被她软磨硬泡缠得没办法,没好气地干瞪眼“那回来就要喝姜汤,阿俊,你在家看书,顺带把姜汤熬好。”
阿俊一阵哀嚎,为什么被丢下的永远是我?我也好想去见识下“栗子多到直接用手捧”的乐趣好不好?
但他看了兴奋得眉开眼笑的沈小茶一眼,点点头,他不仅要熬姜汤还要烧热水,洗个热水澡再喝一大碗姜汤,应该就不会着凉了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山上去,沈小茶轻轻地哼起了快乐的歌谣“采蘑菇的小姑娘.....”
阿准则暗自懊恼,早知道自己就天晴了再上山的,现在好了,拦都拦不住,万一着凉了吃亏的还是她。
他看着活蹦乱跳的背影,摇摇头,无奈又宠溺而不自知地跟上她的步伐。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些担忧抛之脑后,俯拾即是都是好东西的快乐,让他终于理解了沈小茶的迫不及待。
第六十九章
这个季节, 正是八月瓜、九月红成熟的季节,它们的皮多为棕褐色,红色的极少见, 所以果子藏在叶子里并不容易被发现,但有目光如炬的阿准充当“八月瓜搜索器”, 藏得再隐蔽的果子也逃不出他的视线。
“看那儿!”沈小茶还在四处张望, 阿准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头一看,只见左前方一株粗/壮的八月瓜藤子攀附在拳头粗的树上,满藤手掌长的八月瓜硬生生将树枝压弯了腰。
有的成熟过度, 果瓤掉落,只余两瓣分开着的厚皮,大张着嘴似乎正为果实坠落而呐喊;有的微微裂开一条缝,露出/乳/白色微剔透的果肉;大部分紧闭着嘴巴等待成熟,手感硬中带一点点软。
沈小茶最想摘的是第三种, 背回去放在干燥的玉米外衣或干稻谷壳儿里捂着,边熟边吃,可以放半个月, 当餐后水果最好不过。
“先摘几个吃吧, 就当补充水分了!”虽然才吃完饭不久,但看着儿时熟悉的野果子,沈小茶秒变馋嘴猴儿。
阿准微微咧着嘴笑了, 走到树下, 三下五除二就摘了许多刚裂缝的八月瓜,两个人毫无形象地坐在一根倒伏着的枯树杆子上, 大快朵颐。
白色果肉跟黑色种子混在一起, 她才开始还有耐心在嘴巴里抿啊抿, 然后将籽“噗”地吐出来,吃着吃着就没什么耐心,索性连籽带肉一起吞进肚子里,反正也没什么大碍,不吐籽的快乐就是如此粗/暴!
儿时,妈妈总骗不爱吐籽的她,说吞了果子的籽,肚子里会长果树,现在回想真是一个脑洞很大的科幻故事啊,想到这里不吐籽的她忍不住笑了。
阿准扭头,只见她鼓着嘴巴,吃得兴起,连黑色的籽黏在嘴角都浑然不觉,跟个贪吃的孩子似的,他忍不住宠溺地伸出手想帮她擦掉,但还是没有勇气,“咳咳,你,那个,你嘴巴上沾了东西。”
沈小茶浑不在意地随手擦去,其实她早已撇见阿准伸手又半途缩回去的模样,这会儿耳朵尖尖有点红,掩饰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吃撑了都,满肚子的籽儿,八月瓜果肉绵软、清甜,比香蕉什么的好吃太多了,当然没籽儿就更完美了。”
“开始干活儿啦。”说完她抬头看了看这棵八月瓜藤,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吧?藤条上都有些青苔了,这满树上的果子摘个五十多斤应该不成问题,问题是这东西皮厚肉少、很压秤,她可不想背着一篓子死沉死沉的“铁坨坨”回去。
但据阿准说,山里八月瓜很多,就这么放任它们熟透烂掉实在可惜,她看着满树的果子,有些不舍,要不摘一篓没熟的回去捂着吃,剩下的卖掉?
调出淘宝一看价格,再看满树的八月瓜,她瞬间觉得个个都是金疙瘩,野生的单价竟能卖到十几二十块钱一斤?这里的八月瓜品相极好,大的三个都有一斤多,这一树岂不是能净赚两三百?
“这棵藤离家最近,咱们返回的路上摘了背回去自己吃,走,快去更远处找找,一棵藤摘完净赚两三百,都够买一百斤好米了!”阿准听沈小茶这么一说,忙吞完最后一口果肉,两人劲头十足地往山上去。
一路遇见了不少八月瓜,本着速战速决的策略,他们将树砍倒,这样摘起来省时省力,唯一令人遗憾的是,未开缝的八月瓜价格竟比开了缝的要贵,缝裂的越大价格越差,但好在大部分都没有裂缝。
看着藤条下堆成小山的八月瓜,沈小茶喜不自胜,在这里遇见好山货“时薪”可比996高太多了!每棵树平均半小时就能摘完,净赚300多,“时薪600多”,真香!
余额“嗖嗖”地涨,两个人摘得极为忘我,早将时间抛到了脑后,再加上一边摘一边吃,这会儿肚子里早装了一肚子八月瓜,根本不饿,但就是有些反胃.......
八月瓜虽清甜,但毕竟是甜的,吃多了难免有些腻,哎,这会儿真想嚼一根辣条,或者来一杯酸酸的青桔柠檬汁。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阿准手脚麻利地摘果子,打了个甜甜的嗝儿,掏出淘宝转移注意力,看了眼余额,忍不住擦擦眼睛再看一次,这还不到晌午他们竟然就赚了快两千?!
得,钱来得太快,必须吃根辣条压压惊,豪横地买了几袋口味不同的辣条,又买了一扎青桔柠檬汁,她招呼阿准“先吃点东西歇歇吧。”
阿准笑着看她“你还吃得下啊?我感觉肚子满当当的。”
沈小茶睨他一眼,那是你不知道辣条的神奇之处,这种东西不仅解腻而且上瘾。她咯吱咯吱嚼着,吃得津津有味儿,只听得阿准心/痒/痒。
“真不吃?”灌下一大口青桔柠檬汁,五脏六腑都酸糊糊的,肚子里久挤的甜被冲淡,整个人神清气爽,她冲阿准晃了晃手里的辣条。
阿准将最后一个八月瓜摘完,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皱眉看着那红不拉几的辣条,咬咬牙塞了一根在嘴里,学着沈小茶的样子慢慢咀嚼,劲道弹牙的口感、恰到好处的辣,嘴里、胃里的甜被冲淡,他忍不住拿起了第二根、第三根.......
吃完再咕咚咕咚灌一大口柠檬汁,整个人被酸得一激灵,却畅快无比!沈小茶看他被酸得眯眼却忍不住喝了一瓶又一瓶,忍不住舒服地叹口“如果没有垃圾食品,生活该多么无趣啊。”
她将辣条包装袋跟瓶子捡好放进背篓,两个人继续踏上八月瓜挣钱之旅!不知何故,越到深山八月瓜越来越少,走很远的路也未必能碰见一棵。
“算了,返回去捡栗子吧,话说,怎么没遇见九月红、柿子跟五味子呢?”路上她倒是遇见了几棵毛栗子树,但捡板栗比较花时间,而且单价不如八月瓜,所以她就没停留,打算摘完八月瓜再返回捡。
“我以为你只想摘八月瓜来着,所以从那些树旁边走,我就没吭声。”阿准背着半背篓刚开裂的八月瓜道。
“看,那可不就是野柿子树?”才踏上返程没多久,阿准指了指斜前方示意沈小茶看。
她难以置信地擦了擦眼睛,刚上山自己竟没看见这挂满了青黄柿子的大树?大概是因为上山的路上,她眼里、心里念着的都是八月瓜,所以对这明晃晃的柿子树视而不见。
这颗柿子树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中,旁逸斜出的纸条上挂满了“小红灯笼”,只有少数柿子还是青色的,她忍不住咽口水。
小时候,她总爱站在院里的那棵柿子树下发呆,入冬后,柿子树叶统统凋零,湛蓝的苍穹下,旁逸斜出的枝桠上挂满黄澄澄的硕果,抬头看去柿子的枝桠跟果实与蓝天遥遥呼应,黄的热烈、蓝的纯澈,勾勒出一副纯粹、充满张力的静态油画,这个场景每每想起都让她倍感冲击。
“硬邦邦的,要放很久才能吃吧?”阿准打断了她的遐思。
沈小茶踮起脚尖,摘下一棵青柿子放在鼻尖闻了闻,“青柿子用白酒泡着吃,香甜脆爽,放到春天都不会坏;黄色的柿子做成柿子饼、晒成柿子干,冬天无聊时一边唠嗑一边往嘴里塞一块儿,甜滋滋的;那些硬邦邦的摘回去,放到稻谷壳儿里捂着,天冷了用勺子挖着吃,啧啧啧,那滋味,绝了.....”
阿准看着这大小、青黄不一的果子,突然就觉得个个是宝贝,阿准正要爬树,沈小茶一把揪住他“有摘果子神器啊,干啥爬树,柿子娇气着呢,磕着碰着都容易坏。”
她买了两柄神器,两个人仰着头摘柿子,青的、红的一个也不放过。
“哎呦,脖子酸死了,树顶的那些留着吧,咱不能赶尽杀绝啊,给鸟雀儿留些口粮吧。”沈小茶转转酸疼的脖子、揉揉干涩的眼睛提醒阿准,这是之前村里老人教给她的。
“山里松鼠、鸟雀儿太多了,不然等到柿子在树上自然成熟,才好吃呢!用管子在皮上戳一个小口子,滋溜滋溜吸里面的汁儿,沁甜沁甜的。”
阿准静静地笑着看她眉飞色舞,满眼都是宠溺、赞许,她脑海里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生活智慧,每当她如孩子般虔诚而兴奋地谈起这些,他都由衷地在心底生出想要与她厮守一辈子的期许来。
她这样好的姑娘,无论在哪里都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吧?沈小茶说完发觉阿准怔怔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东西?”
阿准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小茶,在你们的世界里,你相公一定极爱你吧。”问完就觉得自己太过唐突,怎能问姑娘家这种问题?
沈小茶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相公”是什么东西,她哈哈大笑,“我母胎单身多年,哪里来的相公?”
阿准自然不知“母胎单身”为何物,但后一句是听懂了的,瞬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不过,也有一丝莫名的欣喜。
沈小茶轻咳几声“走吧。”她背上背着大半篓子柿子,手里提着阿准的空背篓,刚她见柿子太多,给他买了两只对称的大竹篓、一只扁担,这样不必来回多跑一次。
返程的路上,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他们打算先把东西放家里,歇一歇下午再上山捡栗子。
回到家,二人神色都不太自然。
阿俊趁沈小茶没注意,一把拉住阿准悄悄问“阿准哥哥,你惹我阿姐生气啦?”
第七十章
阿准抬头看了沈小茶的背影一眼, 将背篓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拿出来“大概,是的吧?”
阿俊蹲下来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柿子、八月瓜,试探着开口“为啥啊?”
阿准叹口气“也许是我问了不该问的话?”阿俊凑近他, 好奇地紧追不舍“那你说了啥?”
“你今儿的书看完了吗?姜汤熬好了么?兔子喂了么?小孩子家家的瞎操心!”阿准瞪阿俊一眼,后者撇撇嘴, 内心腹诽不已。
“姐, 快喝口姜汤,嘿嘿,正热乎着呢,我加了不少糖, 好喝吧?”阿俊狗腿地端了一碗红糖姜茶给沈小茶,她狐疑地看阿俊一眼,缓缓喝下一口,姜味浓郁,确实熬煮了很久。
喝完擦擦嘴角, 斜睨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阿俊一眼 “说吧,做错了什么,或者有什么要阿姐帮忙的?”
阿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 没有, 我去看书了。”说完一溜烟地跑到桌子前,“勤奋地”看起书来,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瞟两人, 不对劲, 难道他们吵架啦?不行,下午一定找机会跟着他们, 好歹可以劝劝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