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伶人,你可真是牙尖嘴利,能说会道得很,真是看得本公子又恨又喜。就这么跟你说吧,我们林氏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钟鸣鼎食之家,我哥哥是朝廷命官,你若是跟了本公子,日后可以在京城横着走。”
葭音看着他,在心底里呸了一声。
如此轻蔑,如此鄙夷……让林慎安一下恼羞成怒,他伸出手来,便要捉她。
“一个戏子装什么清高,不知多少人玩过的东西了,我呸,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放开本公子,痛、痛!”
宽大的衣袖带起一尾细微的风,那酒鬼伸过来的胳膊被人死死抓住。
只见镜容紧抿着唇线,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林慎安,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对方的胳膊捉了去,沉着眸光一用力。
紫衣之人登时变了面色。
“快放开我,你知道本公子是何人吗?你、你胆敢对本公子不敬,哎唷!”
家仆围上来,却又碍于镜容的身份,不敢上前冒犯。
气得林慎安牙痒痒,瞪着那些人骂,“一群废物!林府养了你们这么久,怎么喂出你们这些窝囊废,本公子被人打了,哎哟——快给我打他呀,快上啊!”
镜容没有理他,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拖了出去。
“你这个和尚,出家人不是都动口不动手吗?你居然为了一个戏子如此对本公子——”
镜容手上力道又一重,他垂下眼,看着面色痛苦的林氏。
一字一顿:
“她是梵安寺的施主,记住了么?”
林慎安心有不甘,一双眼不服气地瞪着他。
镜容的目光又是一冷。
吓得那人立马打起来哆嗦,忙不迭道:“记、记住了,圣僧您轻些,痛、好痛……”
……
林家公子被赶出了梵安寺,镜容也在清缘大师那里领了罚。
月色寥落,佛子一袭袈衣,跪于大殿之上。
他眸色清平,皎皎之色映照在白皙的面容上,佛子眼底,是一片清冷与宁静。
他在这里跪了整整三日。
殿上,师父与二师兄立于莲花宝座前,垂着眼看他。
整整三日,镜容坚持,他没有做错。
林慎安在寺中闹事,他就应该将对方赶走。
月色之下,他跪得极直,身躯极直,嘴上亦是不屈服。
“镜容问心无愧。”
镜无小心看了身侧的师父一眼,在心底里暗暗叹息。
他这个师弟,性子烈得很。
他向来不是轻易折腰之人。
清缘大师静静地看着他。
老者两鬓花白,眼底依稀有锋芒。他瞧向自己最心爱的弟子,眼底闪过一丝悲喜莫辨的神色,须臾,他清声问镜无:
“他上次在宫里撒谎,也是因为今日这位施主?”
镜无看了自家师弟一眼。
镜容低眉顺目,静静地等着师父责罚。
见镜无不出声,清缘大师咳嗽一声,语气有些发沉:
“镜无,你莫包庇他。”
镜无只好道:“师父,是这位施主。她名唤葭音,是棠梨馆的伶人。不过师父,那位女施主镜无也曾接触过,她是很好的一个姑娘。懂礼貌,有善心,天真烂漫。”
清缘平淡无波地扫了他一眼。
镜无立马噤声。
他知道,先前镜心那件事,已在师父心里打了个死结。
但镜心是梵安寺一平庸之辈,面前跪着的三师弟,是要继承师父衣钵的人。
清缘对镜容真是慈爱又严厉。
老者又望向殿中那一道高傲不屈的身影。
微风轻轻扬动镜容的衣袖,他恭敬顺从地跪在那里,身上是皎皎如月的风骨,面上是一贯的清冷自持。
即便跪了三日,即便三日水米不进,他也未曾喊过一句受不住。
即便眼下积着黑晕,镜容也垂下浓密的眼睫,将眸底的疲惫之色悉数遮挡住。
清缘似乎也心软了,悄悄让镜采给他送吃的。
看着师父眸底的柔软,镜无稍稍松了一口气。再怎么说,师父还是疼三师弟的。师父看不得三师弟受苦,他也是。
师徒二人走在甬道上。
彼时已入夜,周遭寂寥无声,今夜是大师兄守灯,明青殿内一片明白如昼。
镜无没敢将镜容受罚之事同大师兄说。
他只说镜容在闭关,潜心修行。
猎猎的风声吹在耳边,鼓动二人的衣摆,无声走了片刻,镜无终于问道:
“师父,你为何不将棠梨馆的事与他说?”
两日前,林慎安酒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棠梨馆,点了葭音姑娘的戏。
如今棠梨馆是二姐姐做主,林慎安重金要葭音唱戏,她也不能不从。
据说林家公子一掷千金,将整个棠梨馆包场,还大张旗鼓地说要俘获葭音姑娘的芳心。
近几日,这件事可是在京城炒的沸沸扬扬。
大家都知道,堂堂林二公子,居然在一个伶人面前吃了闭门羹。
师父闻言,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有些复杂,镜无没有看懂。忽然,后者反应过来。
“师父,您是怕镜容他……”
话刚说到一半,镜无赶忙噤了声。
他生怕说错一句话,会惹师父生气。
可清缘大师却没有反驳他,反而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见状,佛子赶忙道:
“师父,您放心,三师弟他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徒儿觉得他不会……”
“他会。”
清缘大师目光灼灼。
他最了解镜容,笃定,他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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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棠梨馆近日有些热闹。
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林家二公子林慎安为一棠梨伶人一掷千金,处心积虑, 只为博美人一笑。
听着这些话时, 葭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
她煎着镜容给她的药。
今天是第九日,明天再喝一次, 她就又有借口去找镜容了。
如此想着,她的心情和缓了些, 素姑姑推门而入,被苦涩的药味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音姑娘,二丫头在前堂唤你呢,要你现在就过去,说是有急事。”
她看了眼药炉子, “姑娘,你的身子没什么毛病, 就不要成日煎这些药了。这药闻着就难喝, 姑娘何必吃这些苦。”
葭音将扇子放下, 眼底隐隐有粼光。
“这药是镜容法师给我的, 说对我的身子有好处。他说的话, 不会有错的。”
镜容法师,镜容法师。
音丫头天天把镜容法师挂在嘴边。
素姑姑忍不住道:“镜容圣僧也不是神仙,叫你这般念叨——你先莫喝这药了, 快去前堂找二丫头。她说有急事呢, 这火候我帮你看着。”
她穿过一片绿荫,快步小跑至前堂。
此时正是盛夏时分, 太阳又毒又辣, 葭音举着扇子遮在头顶, 因为跑得急,玉颈处渗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一踏入前堂,她就看到坐在二姐姐身边的林慎安。
他今日打扮得极为隆重,白衣,玉袍,锦带。手执一柄鎏金小扇,正在与二姐姐说笑。
见了葭音,男子两眼登即放光。
少女走进来时,带了一尾沁凉的风。明明是酷暑难耐的夏日,一见到她,竟让人浮躁的心情无端平和下来。她生得极媚,眉眼微微勾着,像是话本子里勾人魂魄的狐狸。
且是那种还未长开的、青涩的小狐狸。
林慎安又带了一匣金银绸缎过来。
葭音忍住心底不适,走上前,朝堂上微微一福。
二姐姐笑道:“葭音,林公子今日又点了你,要你唱那段《楚宫腰》,切莫再扫了林公子的兴呀。”
周围人徐徐退下,殿中只剩下葭音与那纨绔二人。
他今日,又包了这边的场子。
葭音无奈,却也只能捻了个手势踮起脚尖。林慎安没让鼓乐之人陪着,她只能清了清声,兀自清唱起来。
林慎安哪里听过这样的戏。
少女的声音又娇又软,听得他半个身子都酥了,忍不住从座上起身,走上前。
葭音往后倒退几步,止住声,警惕地盯着他。
“林公子莫要乱来。”
“我不乱来,我不乱来,”林慎安哄着她,“那日在梵安寺,是我喝多了,冒犯了葭音姑娘。我今日只是想来听姑娘唱戏,没有旁的意思。”
“葭音姑娘,你接着唱。”
她有几分忐忑地望过去。
便是这一道目光,让林慎安剩下半张身子麻了。他痴痴地对着她笑:
“葭音姑娘可愿入我林府。林某在此保证,会一生一世疼爱姑娘,断不会让姑娘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林某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那人有些自我陶醉。
葭音站在原地没出声,不过顷刻,林慎安眉目轻佻地再度望过来。这一回,他探了探手,想要捉住她。
她心下一慌,不等那人反应过来,立马提起裙子跑出前堂。
身后,还听到林慎安放肆地大喊:
“后日,后日我会来棠梨馆提亲——”
……
是夜,二姐姐把葭音又叫到前堂。
对方似乎有些生气,不满地盯着堂下的少女。
“你可知林公子是何人,他们林家,可是京城出了名的世家。今日林公子花重金来听你唱戏,你倒好,戏还没唱到一半儿,人倒自个儿跑了。怎么,翅膀硬了,我还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二姐姐正坐于大堂之上,目光锐利。
“林家有权有势的,你今日得罪了他,如今他对你还在兴头上。等他对你的兴趣头儿灭了,来日再追究起来,你让我们棠梨馆如何好过?”
她是生气了的,清冷的眉眼中尽是怒气。在她的手边,还放着林家送过来的、装着金银的匣子。
葭音便将今天中午所发生的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姐姐。
原以为对方会体谅自己,却不料,女子眉心微微一蹙,紧接着,她让人把林家送的东西端上来。
整整十日,林慎安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二姐姐招招手,想唤小猫儿一样唤她过去。
葭音走上前,二姐姐的软椅置在台阶之上,有些高。少女走到跟前,下颌被人轻轻握住。
一张柔软的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
葭音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只是这个动作,莫名让她头皮发麻。
白衣女子垂下眼。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幅好皮囊——少女生得极好,唇红齿白,美目潋滟。月色倾注在她白皙清丽的脸颊上,女子伸出手指,指尖泛着冷白色的光。
她于少女左颊之上,轻轻摩挲。
忽尔一叹息:
“葭音,你这条命,是馆主捡回来的吧。”
“是。”
那日她家门落败,是沈星颂把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
若是没有馆主,便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二姐姐眯了眯眼,“这就对了。葭音,这做人呐,得知恩图报。”
少女的右眼皮猛地一跳。
二姐姐要做什么?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疑色,不解地望向座上之人。
只见对方神色淡淡:“你这条命是棠梨馆的,整个人也是棠梨馆的,如今林家要问我买你……”
葭音回过神来,浑身一震。
二姐姐……这是要把她卖了?!
“你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林家我们实在惹不起,况且他又给了那么多……”
这笔账,她算得很明白。
再怎么说,葭音也是个不赚钱的跑场子的,一年能唱几出戏,能赚几个银子?而林氏这手笔,这么多的金银珠宝……怕是葭音再在棠梨馆唱上十年的戏,都赚不来这么多。
小姑娘惶惶然往后倒退半步。
“你、你要把我卖去林家,馆主他同意了么?”
“馆主如今南下,他说过,他不在的时候,棠梨馆一切大小事宜,都由我说了算。”
二姐姐定定地看着她,“你也知道,馆主疼你、对你好,他既然那么疼你,你也要好好报答馆主的恩情才对。不过你也放心,再怎么说,棠梨馆也算是你的娘家,随礼我们肯定是要随的。若是以后你在林家受了欺负,也可以来同我说。”
葭音的一张小脸发白。
“我打听过了,那林公子虽然纨绔,可家大业大,可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葭音,你要学会知足,以你这样的出身,去林家做妾,也是高攀了。更何况林公子如今未娶妻,林家后院,你也可以说了算。”
二姐姐扶了扶她的肩膀。
“葭音,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咬着唇,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眸,倔强地望向座上之人。
“二姐姐,葭音已有心仪之人,断不会再嫁给旁人!”
语气坚定,字字铿锵有力。
让在场之人都一愣神。
堂下的春娘率先回过神来,她一向看葭音不顺眼,闻言,忍不住冷笑着嘲讽:
“已有心仪之人?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馆主的那点小心思。你当真以为,仗着自己有一点姿色便能当得了我们棠梨馆的老板娘?沈家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你倒不若趁着林公子如今喜欢你、还未变心,去林家好好当你的姨娘。还敢肖想我们馆主,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