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咬春——韫枝【完结】
时间:2022-10-21 17:57:20

  葭音没有理会她,兀自转过身,也未同堂上二姐姐拜别,兀自走入一片黑夜中。
  今晚的月色有些昏黑,风声却极烈。
  回到房间,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拾行李。
  在馆主回来之前,她是一时一刻,都不想在棠梨馆待下去了。
  二姐姐想把她卖给林家做妾,后天林慎安就要上门提亲。
  她低下头,将几件随身衣服一打包,叮嘱了凝露几句话便偷偷溜出棠梨馆。
  葭音下意识地朝梵安寺走去。
  二姐姐说的对,她整条命都是馆主的,前十六年,几乎都陪在馆主身边,在京城里没有一个朋友。沈星颂之于她,有着大恩大德,但她不想用漫漫余生的闺怨与悔恨去报答馆主的恩情。
  她甚至想,如果这些银子她赚不回来,自己便一辈子不嫁人。待在棠梨馆里,趁着年轻在馆里多唱唱戏,等老了、唱不动了,再像素姑姑一样,帮衬着打打杂活儿。
  闲下来时,再偷偷跑到梵安寺找镜容。
  而如今——
  夏日的夜风格外燥热。
  闷闷的一道风,拂至少女面上,她不知疲倦地往前走着。
  忽然,前方几道人影,截断了葭音的去路。
  她抬起头。
  看见来者,右眼皮猛地一跳,心中暗叫不好。
  ——只因眼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她避之不及的林慎安!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家仆,各个人高马大,朝这边逼近。
  “葭音姑娘,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呀。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本公子可是会很心疼的。”
  林慎安嘴角噙着笑,走向她。
  葭音往后退,没几步,脚后跟就已经抵到了墙角。
  月黑风高,她牢牢抓住了肩上的小包囊,扬起头来看着那人。
  “我还未同意那门婚事,林慎安,我是不会给你当妾室的。”
  对方一愣,旋即笑出声:“你不同意,你那二当家的却替你收下了那些金银珠宝。不过本公子也不急,我的小美人儿——”
  他上来似乎想摸她的脸。
  “你迟早都是我的。”
  林慎安垂涎于她的美色,下了那么多血本,怎会轻易放手?
  他刚一伸出手,葭音脸一偏,对方的掌心落了空,旋即,又要摸过来。
  葭音攥紧包囊,拔腿就跑。
  “给本公子追——”
  疾疾的步点声回荡在空旷沉寂的夜。
  耳边风声愈烈,她也愈发觉得无力,只见脚下那一袭黑影逼近,一阵压迫感与绝望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那些男人各个魁梧彪悍,葭音哪里能跑得过他们?就在被那些人逼入一条偏僻的胡巷之际,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把她揽入怀里。
  扑面而来的,是一道淡淡的檀香。
  葭音又惊又喜,“镜容!”
  她扬起脸,只见佛子目光清冷似水,睨着身前那些人。
  他一点下颌如玉,皎皎月色落在他的衣肩处,眉心的那颗朱砂聚了些莹白的月光。
  少女赶忙抱住他的腰身。
  葭音的声音有些急,呼吸微颤。镜容微垂下眼,只见她一双小手环得他极紧,极为依赖地将整张脸贴在他胸膛处,呼吸起伏:
  “林慎安他强迫我、用钱收买了二姐姐,逼着我嫁给他。镜容,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她躲在镜容怀里。
  有了镜容在身侧, 葭音胆子大了许多。温和的檀香萦绕在鼻息前,让人安下神思。
  佛子没有将她环着的手扒开, 任凭小姑娘抱着, 眸色清冷,望着眼前之人。
  见了镜容,那些家仆明显往后缩了缩, 似乎有些怕他。
  见状,林慎安恨铁不成钢。同为男人, 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总有种莫名的胜负欲。
  特别是上次在梵安寺,受到镜容光明正大的“侮辱”后,林慎安对他恨之入骨。
  回府后他成日就惦记两件事:一是如何拥有那葭音娘子,而是怎样在镜容面前出这一口恶气。
  然而, 周围这一群仆从压根儿不敢动镜容一根手指头。
  林慎安愤恨,“你们这群废物!这么多人都不敢去打他一个吗?本公子平日给你们银钱是干什么吃的?!”
  有人立马惶恐道:“公子, 他是梵安寺的圣僧。对圣僧不敬……可是要遭天谴的!”
  “放你娘的狗屁!”
  林慎安骂了一声, 就要上前捉她。
  葭音死死抱着镜容的腰身, 不撒手。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 镜容好像是生气了。
  平日里, 他虽不苟言笑,虽然话很少,但葭音从未见过他如此清冷的眸光。月色之下, 佛子抿着唇线, 枝繁叶茂的影浅浅投落,在他的眼睑处覆上一层薄薄的阴翳。
  面容冷白, 眸色清明。
  看得葭音忍不住又抱紧了他的腰身。
  镜容的腰身很是坚硬结实, 抱得她一阵脸红。此时此刻, 往日一向温和仁慈的镜容法师,目光居然几分凌冽。
  林慎安不怕死,还要上来挑衅。
  可他又压根儿不是镜容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狼狈地趴在原地。
  葭音看着身前的男子。
  明明林慎安拳拳直逼他要害,可镜容却没有下狠手。行云流水之际,佛子衣袂翻飞。晚风吹动少女鬓边青丝,她眼睛亮亮地,颇为钦慕地望向镜容。
  出手又快又狠,干脆利路,却没有直击林慎安的要害。
  只让对方不甘心地咬着牙,败下阵来。
  镜容一手护着她,扬起下巴,睥睨了那纨绔一眼。
  他并没有说话,却能让在场之人都感受到一种无端的压迫感。
  家仆瑟瑟不已,不敢出声。
  佛子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少女。她乌眸柔软,恰恰与他对视。
  四目相触的一瞬,葭音半边身子都要软下去。
  林慎安灰溜溜地从地上支起身子。
  只见镜容眼底的悲悯一闪而过,紧接着,他的声音泛冷:
  “下一次,贫僧不会再留情。”
  “你、你给我站住!你个臭和尚,频频坏本公子好事!你——”
  陡然一道剑光,刺破了瞑黑的长夜。
  葭音一愣,只听见长剑刺入肉.体的钝痛声,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身子已被人一护,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她大惊失色,忙不迭扶住镜容,吓得面如土灰。
  “镜容,镜容——你……”
  佛子唇色微白,转身快速抽手,于林慎安手腕处一击。那纨绔的手腕一麻,犹如被触到了什么开关般,身子骨又往下倾倒。
  葭音这才看见,鲜血染红了镜容整个后背。
  猝不及防的,一阵天旋地转之感,小姑娘咬了咬唇,扶着镜容互相站稳了身形。
  林慎安痛得护着手腕嗷嗷叫,佛子冷扫他一眼,抿着唇转身。
  她急得都快要哭出来。
  似乎察觉出她身形的颤抖,镜容低下头安慰她:
  “我无事的,一些小伤,你莫哭。”
  葭音眼泪掉的更厉害了。
  豆大的泪珠子不受控制地从脸庞上滚落,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对方,克服着对鲜血的恐惧。
  “马上就到梵安寺了,你撑住。镜容,你若是疼就掐掐我的胳膊。”
  跟着他一起疼,她会好受些。
  镜容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没出声,却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刻意让葭音避开众人,从后院绕着回去。
  葭音知道,他是害怕被镜无发现,也害怕被师父发现。踏入房门的那一刻,无边的黑暗扑面而至,她扶着佛子的胳膊,脚步顿了一顿。
  镜容松开她,起身去点灯。
  他的房间极为素朴。
  一张床,一对桌椅,一盏青灯,一个书架。
  书架最上面一层,放着一樽金灿灿的观音佛像。
  这小佛像……好生眼熟。
  不就是她在宫里送给他的那一樽吗?
  然而眼下,葭音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感慨,只想替镜容把伤口处理干净,让伤势不再严重。
  镜容背对着她,坐下来。
  他似乎有些疼,那么锋利的剑刃,直直穿过他的肉身,又怎会不疼?然而佛子仅是抿着薄唇,额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却没有喊叫一声。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却依旧镇定道:
  “纱布在书桌第二排第三格,里面还有个银灰色的圆头药瓶,你一并取过来。”
  少女应了一声,赶忙照做。
  捧着药瓶和纱布走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是抖的。
  佛子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唰”地一下脱掉了上半身衣袍。
  “镜、镜容?”
  这一回,她的声音也发抖了。
  对方背对着她,袈裟簌簌坠下,堆积在他的腰坎处。他的后背很光洁,肉也很结实,一看便觉得很有力量。
  只是如此光洁的后背之上,多了一道可怖的、带着血的伤疤。
  葭音倒吸一口凉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晕血,一看到血便犯呕。
  而如今——
  小姑娘端着药瓶和纱布,咬着唇上前。
  她一张小脸儿又白又红,白的是因为她怕血,红则是因为她看见了镜容裸.露出来的、结实有力的后背。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看一个男人的后背。
  葭音颤抖着手指,捻着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他已经凝固了一半儿的血痕。
  一边擦,她一边又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如同心有灵犀,那头温声细语,像是在哄她:“别哭,不疼的。”
  明明是他受伤了,却还要来安抚她的情绪。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夜风拍打在面颊上,吹得她眼睛生疼。
  “你当真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铁做的,这么深的口子,还说不疼。”
  镜容虚弱地笑了笑,“也不算太深。”
  这还不深,若是再刺深一刻,就怕他会当场没命了!
  如此想着,她的一颗心又高高悬起。看着那道可怖的伤痕,葭音忍住了巨大的眩晕感,打开药瓶。
  药粉刚撒上去的时候,最是灼热刺痛。
  她看见镜容脖颈处渗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汗。
  他抿着唇,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葭音小心翼翼地给他上好了药,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眼泪珠子如同断了线的玉珠,倏尔滴在镜容光洁的后背上,他似乎一怔,蝴蝶骨稍稍动了动。
  温热的泪水顺着佛子后背滚落,他低低一声叹息。
  “真的不疼,我小时候学武功,什么伤都受过,这点小伤,不打紧的。”
  葭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小时候还学过武功?”
  “嗯,”他将衣服提上去,边穿边道,“师父对我寄予厚望,什么技艺都教给我。武功、医术、兵法……还为我请了许多其他的师父。”
  “那你师父对你可真好,就像馆主对我一样,他也把我当作他的亲妹妹,教我唱曲儿、弹琴。”
  镜容低低地“嗯”了一声。
  转过头来时,只见小姑娘脸上泪痕婆娑,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擦了擦葭音眼睛下面的泪。
  “总是哭,我说了不疼的。这伤养上几日便好了,你明日眼睛又要肿了。”
  葭音咬了咬唇,“我就是忍不住想哭,看见你受伤,我就好难受。”
  镜容垂下眼睫。
  佛子眼底,隐隐游动着些许情绪。镜容很想说,看见她哭,他也觉得难受,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说出口。
  不能同她诉诸心事。
  不能暴露出自己一分一毫的情绪。
  他是佛,是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佛,是不能沾染任何人间情.欲的佛。
  他要断绝七情六欲,不能让任何一个微小的念头,从心底里钻出一丁点裂痕。
  可他为什么,在听到林慎安要强娶她之后,会觉得出奇的愤怒。一颗心好像被人猛地提起,又重重地坠下去。
  镜容闭上眼睛。
  耳边依稀有诵经之声,他好像听到大殿之上的观音菩萨,正在喊他的名字。
  葭音只见对方眉心微蹙,却全然不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倏尔,门前闪过一道人影。
  “镜容。”
  床边二人登时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如今正在敲门之人,正是镜容的师父——清缘大师。
  ……
  他们还是被清缘大师发现了。
  老者走进来时,一下子便嗅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儿。他微微凝眉,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姑娘,又看了眼桌子上的纱布药瓶。
  和清缘对视的时候,葭音莫名感到一阵压迫感。
  她隐约觉得,镜容的这个师父,是不喜欢自己的。
  清缘把她单独叫到后院中。
  少女小心翼翼地跟在老者身后,行至一偏僻之处,对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来看她。
  他的目光有些锐利,还带着几分探究之意。
  没来由的,她的心一慌,忙不迭解释道:“今日那林家纨绔又带人围我,恰好镜容出手相助,后背却被林慎安刺了一剑。我刚刚在房中,也是替他上药。没有再做什么……”
  刚说完,她就觉得,自己这话怎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呢……
  所幸清缘只是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她,没有再追究下去,只道:
  “施主多虑了,贫僧并未怀疑镜容。”
  闻言,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转眼却又听他缓缓道:“不过施主也莫多想,今日换了旁人落难,镜容他也会出手相助。贫僧这个徒儿就是这般,仁慈,良善,胸怀大爱。”
  葭音怔了怔,回过神来,咬着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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