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正坐在草席上烹煮桃花茶,没想到抬头时却看见涂幼安与苏若雪说说笑笑地挽着手一同归来。
自家女儿因着身形缘故一直不喜社交,在燕京多年也没有什么至交好友,如今能交到个不错的朋友崔夫人实在是觉得心下宽慰。
“崔夫人安。”苏若雪在离开片刻后带着婢女向崔夫人行礼
崔夫人豪爽地挥了挥手:“不必多礼。”
站起后苏若雪示意身后婢女将食盒拿来:“这是我母亲自制的鲜花饼,今日花朝节食用最是应景,还望崔夫人不要嫌弃。”
“怎会嫌弃!”崔夫人站起身后将那食盒接过,看着碟子里做工精致的鲜花饼笑道,“你这礼物真真是送在我家绥绥的心坎上,她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将食盒放下后崔夫人转头对着婢女说道:“去将那绒花取来。”
将煮熟的蚕丝一点一点拈成花瓣的形状并非易事,可崔夫人却财大气粗的拿出一盒子绒花递到苏若雪面前:“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若是看中了便挑个喜欢的带回家。”
苏若雪连忙摇头:“多谢崔夫人好意,只是绒花过于贵重,我不能收。”
崔夫人看着苏若雪拒绝的模样扬唇一笑:“这绒花若是无人佩戴,便是再珍贵又有何用,无人欣赏丢在这盒子里才是可惜。”
说完这句话后崔夫人索性拿过盒子在里面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一朵粉色的木兰花抬手簪在苏若雪发髻之中。
“多好看啊,衬你。”
苏若雪从未遇见如同崔夫人这般热情明烈的女子,被对方夸赞后难得浮出些害羞之意。
“多谢崔夫人。”
“叫崔夫人多见外啊,阿雪叫我崔伯母就好。”崔夫人心下满意,转过头看着一脸无奈的涂幼安道,“走,咱们也去拜访一下丞相夫人。”
苏若雪还未从害羞的情绪中反应过来便被崔夫人牵着手往自家草席处走去,她一脸茫然地跟着崔夫人往前走去,回头看着涂幼安早已习惯的模样才回过神来。
看来崔夫人的性格比传闻中还要风风火火。
丞相夫人许氏正全神贯注地制作糕点,在听见崔夫人热情的呼喊声后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便看见那面粉洒了半张桌子。
许氏满是无奈地看向崔夫人:“崔夫人的性格还真是一如既往,我手里这面粉都被你的大嗓门吓跑大半了。”
“这有什么的,我给你补点不就行了。”崔夫人立刻回头吩咐婢女去取面粉,根本不给许氏拒绝的机会。
待许氏将双手洗净后崔夫人便拿出盒子道:“阿雪方才给我们送了点心,想必是许夫人亲手所做,作为回礼,这盒子里你若是有喜欢的拿走便是。”
许氏看着那盒子价值不菲的绒花摇了摇头:“不必如此,一盒点心罢了,怎当得起这般贵重的回礼,有阿雪那只绒花就已足够。”
崔夫人见她态度坚定也没再强求,十分热情地拉着众人闲聊了许久,随后见时间差不多便带着涂幼安告辞离开回到自家草席所在之处。
“让我看看我这壶桃花茶煮的怎么样了——”崔夫人揭开茶壶看了一眼,接着倒入杯中轻抿一口,片刻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咱们回来的正是时候,绥绥快来尝尝!”
采摘好的新鲜瓜果也被清洗干净摆放在草席之上,涂幼安也终于能坐下来享受准备好的美食。
桃花米糕清甜软糯,加入龙井后所煮的桃花茶则香郁醇厚回味甘甜,而放了红椒的野菜粥更是让人胃口大开。
涂幼安感觉自己方才因为采摘花瓣而积累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崔夫人见她吃得开心心下也十分愉悦,嘴里还不忘嘱咐道:“吃完记得去散步消消食,若是回头积食难受的又是你自己。”
“女儿记住啦。”涂幼安咽下口中花糕道,“我待会儿给阿雪她们送完吃食就去散散步。”
崔夫人向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见涂幼安此刻无事便起身去找友人闲聊,隔着老远涂幼安都能听到自家娘亲爽朗的笑声钻入耳内。
“第一层是桃花糕,第二层是春菜粥和一些瓜果,第三层是我娘亲亲自烹煮的桃花茶。”涂幼安一边递过食盒一边和苏若雪解释。
见苏若雪似乎还要和许氏去拜访其他千金涂幼安便没再多留,带着半夏和白芷在这雾黛山上的桃林中闲逛起来。
只是这雾黛山的桃林实在密集,几人不过是随意逛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找不到来时之路。
“咱们走得有这么远吗,从花神殿走到这里也不过用了小半个时辰吧?”白芷一脸奇怪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来时的那条小径。
半夏也皱着眉观察了一下四周:“应该并没有多远,只是这林子的布置颇为奇怪。”
白芷听见半夏这话后观察起桃林,片刻后应道:“确实如此,这处所种桃花排列布阵格外讲究,似乎是刻意布置成这样?”
半夏与白芷皆曾习武,涂幼安听她们这么一说顿时产生几分兴趣。
“照你们这么说,那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啊?”
第十五章
白芷看着神色悠然的涂幼安叹了口气:“姑娘,您这幅表情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像迷路之人啊。”
“急也没用,没用又何须急切。”虽然山中并没有多热,但涂幼安还是故作深沉地摇了摇手中团扇,清了清嗓子道,“那你们俩可有看出什么线索?”
半夏看着周围的桃树皱了皱眉:“此处地形太过复杂,恐怕没用几个时辰是看不出来破绽的。”
“居然要那么久啊!”涂幼安有些惊讶,略略思索了一下,“也不用太过慌张,我方才在山下瞧着这附近应该有是个宅院的,咱们慢慢搜寻便是,若是真的找不到了再喊破喉咙等人来救吧。”
“若是娘亲发现我们半天都没有回去的话,想必也会带人上山寻找的。”涂幼安越说越觉得有理,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最终拍案决定,“那就这样吧,我们先在这附近逛一逛吧。”
白芷听见这话顿时欢呼起来,只有半夏愁眉苦脸地看着两个人。
带一个就已经够累了,此刻还要带两个。
涂幼安看见半夏的表情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别发愁啦,既来之则安之嘛,咱们这也是误打误撞才进了这里,恰恰说明我们与此地有缘啊。”
半夏面无表情地听着涂幼安的歪理。
反正也没别的选择了,逛逛就逛逛吧。
得到半夏的应允后涂幼安立刻兴致勃勃地带着二人在桃林中穿梭起来,这附近的桃林要比山脚下密集许多,层层叠叠地密不透风,仰头望去几乎看不到晴空。
三个人顺着那小径左拐右转,透过交叠的桃枝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不远处坐落的宅院,涂幼安正感慨自己运气极佳,却没想到半夏在下一个拐弯时突然抬手拦住她们,脸上的表情也甚是严肃。
“有人过来了。”
白芷一听这话立刻上前一步与半夏一起将涂幼安护在身后。
一时之间桃林中鸦雀无声,风声与鸟叫声似乎都被隔绝开来,涂幼安竟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都格外明显。
那脚步声愈来愈重,就连涂幼安这种不曾习武的普通人也听得格外清楚。
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来人的出现,却没想到在此地看见了一个让人意外的身影。
“谢指挥!”涂幼安忍不住惊呼,“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几个时辰前他不是还在城门口查验人员通行吗,怎么一下子就从这里蹦出来了?
谢无妄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见涂幼安,他愣了一下后连忙捂着半边脸侧身避开视线,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紧张。
“涂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涂幼安茫然地用团扇指了指身后的小路,理直气壮地回复道:“我从那边走过来的啊。”
“不是,我是说——”谢无妄语气突然有些急切,但见涂幼安一无所知的懵懂模样便明白了眼下状况。
看来是误打误撞走进来的。
也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此间迷阵若是没有熟人引路实在是很难走到这么深的地方,但这个地方……
“谢指挥想说什么?”涂幼安追问。
冷静下来的谢无妄又变成了往日里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淡淡道:“没什么。”
半夏在观察了谢无妄片刻后终于开口:“谢指挥看起来似乎对此地甚是熟悉,不知可否带我们三人离——”
话还没有说完谢无妄便直直看向半夏,那双如同翡翠一般的绿眸散发着冷冽凌厉的寒芒,眸中杀意毫不掩饰,看得半夏背后一凉害怕地垂下头去。
涂幼安注意到半夏的动作后侧过身子挡住她,一双杏眼灵动婉转,神情里满是天真懵懂:“谢指挥可以带我们出去吗?”
谢无妄对上涂幼安的视线时怔愣了一瞬,随即默默移开视线,而身上的杀气也被尽数收起,他并未多话,绕过三人往前方走去,语气里满是疏离:“跟上。”
涂幼安唇角微勾,在给半夏和白芷递了个眼神后立刻跟上谢无妄的脚步,眼神也一直留意着谢无妄的身影。
毫不犹疑地从诸多岔路口中选择出正确的道路,十分熟练地带着她们三人避开方才走错的岔路,单凭这几点来看就能知道谢无妄对这里确实非常熟悉。
只不过他一直侧身身子挡着右边的面颊,脸色阴沉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
午后的阳光从桃花枝叶的缝隙间钻进来洒在地上,涂幼安借着阳光看清了谢无妄脸上的红痕。
红色的抓痕在青年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她甚至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有些地方破了皮,而渗出的血迹未被处理已然干涸。
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在谢无妄脸上留下这种伤痕。
涂幼安识趣地移开视线,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别处。
谢无妄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袍,乌发被玉冠高高束起,脚下还踩着一双牛皮长靴,如同亘古寒冰巍然不动的神情更是将他那生人勿进的气势烘托得更为锋利。
但最让涂幼安在意的还是被浅金色云纹腰带勾勒出来的曲线。
燕京城的年轻公子涂幼安也见了不少,可还真没有几个人的身段像谢无妄这般好。
宽肩窄腰,身形修长,又因为常年习武姿态总是如松般挺拔。
想到这里她十分隐晦地再次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腰身,在看见那上面挂着的香囊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事要说:“那个,谢指挥……”
谢无妄听见她的声音后停下脚步,但并未回身,将手背到身后问:“何事?”
“就是,上次谢指挥给我的那袋银两。”涂幼安仰着脖子看着谢无妄的后脑勺,声音放得又软又甜,“里面似乎多给了五两。”
“嗯。”谢无妄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涂幼安实在是拿不准他这声“嗯”是什么意思,从白芷手里拿过沉甸甸的荷包后小心翼翼地开口:“可能是谢指挥当时不小心给多了,我把那些钱还给谢指挥吧。”
谢无妄抿了抿唇,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不必。”他丢下这两个字后便径直往前走去。
涂幼安看着谢无妄离开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提起裙子跟上对方的步伐。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无妄,正准备开口就听见谢无妄接着说道:“不必还我,我不需要。”
“好吧……”涂幼安见他这个态度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或许是谢无妄的拒绝过于直白,又或许是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总之涂幼安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她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但谢无妄总是毫不留情地划清两人界限,这种感觉又让涂幼安想起平日里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嫌弃模样。
涂幼安不再看他,沉默地垂着头不再多言,却没想到谢无妄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这人看着清瘦,但实际上还挺结实。
涂幼安捂着自己被撞得生疼的鼻尖看向谢无妄,在看见对方蹙起的眉头后只以为这人又要开口教训自己,连忙先发制人道:“这不能怪我,是谢指挥突然停下来我才不小心撞上去的……”
谢无妄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涂幼安,涂幼安被他这直勾勾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垂着头小声道:“好吧,其实也有我自己没有看路的缘故……”
“……你哭了?”谢无妄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
他总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强硬,可又实在是没有什么和小姑娘相处的经验,正想道歉却没想到回头便看见了涂幼安眼泪汪汪的模样。
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看来方才是真的在哭。
意识到这点的谢无妄又是愧疚又是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但最后也只是挤出苍白无力的两个字。
“抱歉。”
涂幼安没想到对方会向自己道歉,惊讶过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鼻子越发酸痛,眼泪也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滑落。
滴落在地的水珠在灰色的石板上晕出一个深色的水印。
看见这一幕的谢无妄顿时慌乱起来,握着刀柄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过度导致青筋外露。
“我——”谢无妄张了张嘴,吸了口气后绷着脸道,“抱歉,是我方才态度不好,你不要哭了。”
正准备开口解释自己只是被疼哭的涂幼安一听这话顿时改变了主意,她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挤出几滴眼泪,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我真的没有要缠着谢指挥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把那五两银子还给你而已,可你每次都躲着我……”
说到这里她偷偷抬眸看了眼谢无妄,随后呜呜咽咽地继续道:“我打不过你、也不可能把你吃了,可你为什么老是要躲着我啊,我就这么招人讨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