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明镜司须得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在各处也都有安插之人。
可一是后宫妃嫔基本都居住在东六宫区,他作为男子不好轻易接近;二来肃王府内虽有他安插之人, 但如无大事并不会轻易与对方见面。
更何况这件事情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他不能让涂幼安的声誉受到影响。
谢无妄闭了闭眸, 胸中实在气闷。
而肃王这般有恃无恐, 也是清楚他们为着涂幼安的清誉断然不会将此事闹大。
“那贵妃宫中这几日可有不妥之处?”
曹光回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并无。”
看来不是贵妃宫里的人。
“好,我知道了。”谢无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你去忙你的吧。”
见对方并无告知意愿曹光也收起好奇心默默退下。
只是就这样放过他们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甘, 这件事情虽然不能被捅出来, 那便看看有没有其他事情,反正他总得找个事情让皇上警告一下肃王。
想到这里谢无妄起身拿起挂在易感上的外袍打算去教坊司附近探查一番,却没想到出门时却看见宁王正摇着羽扇站在明镜司大门外。
宁王在看见谢无妄后愣了一下,但随后便十分不屑地转过头去,可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谢无妄的一举一动。
他本以为谢无妄起码会与自己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无视自己往街上走去。
宁王咬了咬牙,立刻用眼神示意身边侍从,那名侍从果然也十分上道地前去拦住谢无妄,颇为蛮横地开口:“大胆!见到亲王却不知道行礼!”
然而谢无妄连身子都没有转动半分,他斜睨了那侍从一眼,锐利的视线让那侍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有事?”
谢无妄的语气始终平静无波,但身上的气势却莫名瘆人。
那侍从心下一紧垂下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神时不时便瞟向宁王,神情中满是为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宁王语气很冲,甚至给人一种胡搅蛮缠的感觉,“怎么?本王无事便不能在这儿待着吗?”
“宁王殿下若是想在这里待着,那便在这里待着。”谢无妄目不斜视,语气也不紧不慢,“但若是妨碍明镜司办事,臣也定会告知于陛下。”
自从得知谢无妄提亲后宁王的心情便一直没有好过,连带着他最喜欢的诗宴都不曾再办,每日不是将自己憋在屋子里便是借酒消愁,这几日府里被砸烂的东西也都不少。
他本就懊悔自己因为一时冲动退了婚约,可那日厚着脸皮去求父皇时却被痛骂着斥道“绝无可能”。
宁王自然比谁都清楚自家父亲的宠爱与偏疼,他原是想着等父皇气消了再去宫中软磨硬泡,反正以涂幼安的身份除了自己也不可能嫁给其他兄弟,谁能想到半途杀出来个谢无妄直接把人掳走。
“你可真是与那涂幼安天生一对。”宁王咬牙切齿道,“不知礼数的模样简直是如出一辙。”
谢无妄闻言挑了下眉,语气里也难得露出几分挑衅:“多谢宁王殿下夸赞,但你我谈话无需攀扯他人。”
“涂姑娘再过不久便要与在下成亲,还请殿下莫要当着我的面侮辱新妇。”
“你!”他没想到谢无妄会是这个反应,胸口处本就气郁的情绪此刻更是胀得生疼,“我不过与她退婚几日,你们这些人便迫不及待地蜂拥而至,真当本王是瞎子吗!”
若是换成平日谢无妄多半不会与这人纠缠,只是如今身份上的转变似乎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本就不顺眼的宁王在此刻看起来更加招人讨厌。
“宁王这话说得不对。”谢无妄神色平淡地开口反驳,“退婚三月怎能算作几日。”
“况且如今涂姑娘待字闺中,便是有人求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说到这里谢无妄终于转过身看向宁王,他本就身形修长,此刻背光而立更是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更何况,不是宁王殿下您亲自请求陛下解除这段婚约的吗?”
这话戳在宁王肺管子上,不过他到底还是保持着理智并未在这里直接发难,他闭了闭眸吐出一口浊气,随后看向谢无妄。
“瞧谢指挥这话说得。”宁王唇边带笑,可眼眸里却只余冷意,“不知道得还以为你与她是两情相悦呢。”
“她为何选择嫁予你,我觉得能够明辨是非的谢指挥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
孟夏之月,槐花初绽。
今日是端王殿下与苏丞相之女的大婚之日,涂幼安作为苏若雪的闺中密友自然要前去为新娘子添妆。
今日红妆倒是给苏若雪淡雅清秀的面容中增添了几分艳丽。
只是苏若雪虽然盛装打扮,但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今日出嫁之人不是她一样。
许夫人看着自家女儿盛装打扮的模样红了眼圈,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苏若雪的乌发,或许是感同身受,崔夫人也背过身子擦了擦眼角。
涂幼安见许夫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忙拉着崔夫人先行离开,两个人站在院子里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催妆之礼。
寿康公主与苏若雪关系也还算得上不错,在与周围人打完招呼一眼就看见了正站在院子里发呆的涂幼安,随后她便提着裙子凑过来将人拉走。
见四周无人后寿康公主才终于放慢脚步:“谁能想到居然最后是你和谢无妄定下了婚约!别说我了,就连父皇那天得知谢无妄去你家提亲的消息都被吓了一跳呢!”
不等涂幼安回复寿康公主便接着追问:“说起来他为什么会去你家提亲啊,我感觉你们两个人之前都没有什么交际啊,还真是奇怪……”
他们俩是没有什么过深的交际,但也确实有过些深层次的交流。
只是这话又不能说,涂幼安故作腼腆地抿唇笑了笑,别开头糊弄道:“这种事情恐怕只有谢指挥知道吧。”
“也是。”寿康公主打量了一下涂幼安,摸了摸下巴认真道,“虽说你比寻常女子要胖了些许,可这张脸确实长得不错,保不准谢无妄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呢。”
都说寿康公主说话耿直,但涂幼安却觉得她只是缺心眼罢了。
缺心眼的寿康公主抬头看着晴空,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
她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鬼鬼祟祟地拉着涂幼安进了凉亭,在屏退众人后一脸兴奋地凑到涂幼安耳边道:“待婚后你可一定要好好试试谢无妄。”
涂幼安满脸不解:“嗯?什么意思?”
寿康公主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随后她凑到涂幼安耳边轻声道:“我听说鼻梁高挺的男子那方面能力都很强,你看谢无妄鼻梁就很高啊。”
说到这里寿康公主不再多言,只是一脸暧昧地搡了搡涂幼安,眼神里似乎写着“你懂得”这三个大字。
待反应了片刻后涂幼安终于意识到寿康公主在暗示什么,涨红着脸,眼神慌乱地垂下头避开对方打趣的视线。
不过是几年不曾联系,也不知道寿康公主的脸皮何时变得比自己还要厚。
涂幼安红着脸在心中暗骂寿康公主此番行为实在是太过出格。
“哎呀,你别不信我,我好歹也算阅人——”寿康公主停顿了一下,改口道,“毕竟我府中幕僚人数众多,年岁也比你稍长,自然要比你见多识广嘛!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看错的!”
寿康公主还在叽叽喳喳地给涂幼安讲述识人之术,但涂幼安却越听脸越红出,本已被丢到记忆深处的画面也十分不合时宜地浮了上来。
当时朦胧模糊的场景被这么一回忆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不停晃动的床帐,滴落在唇边的汗珠,还有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冷梅寒香。
口干舌燥的寿康公主终于发现涂幼安此刻就如同煮熟的虾子般红着脸蜷缩在座位上,她正想调侃两句就瞥见谢无妄往这边走来,略略思索了一下后还是选择溜之大吉。
谢无妄看着寿康公主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皱了下眉,快步走来站在凉亭阶下看着涂幼安道:“吉时已到,我们也该走了。”顿了下,又问:“方才寿康公主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不能怪他多想,他是真的对寿康公主没有好印象。
涂幼安依旧垂着头缩在那里,谢无妄见状看向半夏,见半夏也一脸茫然后才抬脚进了凉亭。
靠近后他这才注意到眼前之人满脸通红,呼吸也也格外凌乱。
“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谢无妄面带担忧,下意识用手背贴了下涂幼安的额头。
没想到谢无妄会做出这个动作,涂幼安身体顿时一僵,紧接着便一下子站起来,只是她忘了两个人此刻的距离,这番动作看起来反倒像是在投怀送抱。
在闻到那冷香后涂幼安愣了片刻,随后猛地一把推开谢无妄就往外头走去,她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谢无妄道:“反正都是你的错。”
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谢无妄还是乖乖点头:“嗯,你说是便是。”
对上谢无妄那双明澈的双眸后涂幼安终于浮出几分心虚,她清了清嗓子慢下脚步和谢无妄并肩往大门走去。
两个人边走边聊的模样看起来格外登对,但陪着端王前来催妆对诗的宁王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心被揪得生疼。
本以为这两个人之间并无丝毫情意,但如今看来……
“去查查谢无妄为何去定国公府定亲。”宁王半眯着眸看着涂幼安逐渐离去的背影,“一定要快。”
他不信这两人之间会是你情我愿。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八章
四月初五是立夏, 也是涂幼安的生辰,自然也是她的及笄之礼。
定国公府三天前便发了帖子邀请燕京各族世家前来参加,前来拜访的众人脸上也都带着喜意纷纷祝贺, 定国公与崔夫人也笑得格外灿烂。
整个定国公府恐怕只有涂幼安觉得生不如死。
她一大早就被崔夫人拽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洗漱穿衣, 朦朦胧胧地跟着众人进入祠堂,行礼过程中涂幼安始终都感觉自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无知无觉——明明大脑一片浆糊,可身体却像被人操控一般自觉完成了所有礼仪。
整个及笄礼涂幼安都处于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 直到及笄礼结束跟着大家从祠堂走出,在被刺眼的阳光激得眯起眼睛后她才终于感觉自己清醒了几分。
唉, 也不知道其他人及笄礼是什么感觉,反正她只觉得又饿又困又累。
真想现在就回屋睡觉啊……
但是这个愿望明显无法实现,因为及笄礼结束后还要请宾客们吃完午饭才算正式结束。
不过好歹有饭可以吃!
想到这里涂幼安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一点点动力, 努力打起精神跟着崔夫人回到了主厅。
紧接着那点动力就在看见厅内宾客的身影后彻底消散。
早上的及笄礼除了父亲之外其余人皆为女性, 她那时候脑子不够清醒也没有多问,谁能想到一进来就看见了那几位皇子。
端王也就罢了, 他一向礼数周全,这种场合肯定不会不来。
但其他两个人算怎么回事儿啊……
一个主动退婚害自己清誉受损, 一个在宫宴上下药让自己失了清白。
晦气,实在是晦气!
等吃完饭可得回去跨个火盆好好驱散一下这霉气!
定国公和崔夫人面色并无惊讶之色, 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些人会来。
虽然眼底没有多少感情, 但脸上一起默契地挂上了客套的笑容, 看得涂幼安心下连连咂舌。
奈何她还没能修炼成收放自如的老狐狸, 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崔夫人身后行礼问安。
定国公笑着走去在那几人面前站定,他微微侧过身子, 正好严严实实地将涂幼安挡在自己身后:“没想到几位殿下还特意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 真是让我府蓬荜生辉啊!”
“幼安妹妹与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一直如同我们的亲妹妹一般重要。”端王看了眼躲在定国公身后的人,声音依旧温和,“像及笄礼这般重要的日子,昱川定然不能不来。”
定国公爽朗大笑立刻拉着那几人寒暄起来,这几人虽然心思各异,但面上倒是都聊得格外开怀,而崔夫人在问过好后便默默领着涂幼安往女席走去。
刚转过身如同毒蛇吐信般黏腻的视线便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涂幼安,她大概猜到了这目光的主人是谁,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直到走入屏风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以前肃王一直觉得丰腴肥硕的女人像白花花的肥肉一样油腻恶心,可这几日换了个口味儿后才发现别有一番滋味。
更何况涂幼安的身段要比教坊司送来的人娇小许多,那身如同缎子般的皮囊,若是用金链子锁住脚腕……
肃王慢悠悠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回眸时见定国公正盯着自己,便笑着说:“恭喜定国公喜得佳婿,谢指挥也是燕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想来幼安妹妹也是极为满意的,不然怎会这么快便定下婚约呢。”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端王的笑容微微滞住,宁王更是脸色阴沉,可只有听懂了话语中潜台词的定国公依旧面不改色。
他看着笑容依旧的肃王心下多了几分忌惮,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几日谢无妄告诉自己的那些猜测和调查结果。
那夜参与此事之人都已经被秘密处死,手段还真是雷厉风行,和他那个爹有的一拼。
定国公思绪越是复杂,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灿烂,他朗声笑道:“别说绥绥了,就连我家夫人也特别满意这个姑爷呢,你们也都知道她这个人最是挑剔了,没想到还能有让她看上眼的!”
说到这里定国公又哀怨地抱怨道:“府中上下都喜气洋洋,唯独我这个当父亲的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儿啊……”
听见这话的端王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后附和道:“这是自然,若是我有个如同幼安妹妹那样可爱的女儿,想来也定是舍不得让她出嫁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