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幼安点了点头,整理好表情后抬脚跨入宫内,没想到一进内殿便看见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其中大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难得看见此等美食却毫无食欲啊……
“臣女涂幼安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站起来将涂幼安扶起,语气格外亲切:“不必多礼。”
随后她紧紧握住涂幼安的手往桌边走去,边走边道:“本宫许久未曾见你,也不知道你如今爱吃什么,这桌上的菜都是依着你曾经的喜好做出来的,尝尝可还喜欢?”
可不是许久未见吗。
自从她九岁那年与宁王订婚,皇后便很少搭理自己了,如今退婚倒是又想起她这么个人。
涂幼安觉得颇为讽刺,连带着看见皇后给自己夹菜的动作都觉得无比厌烦,但面上还是十分羞怯地软声道:“让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女同从前一样并不挑食,光禄司做的饭菜自然都是极好的。”
皇后笑得格外热切:“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这种小事儿如何能算得上费心?”
涂幼安腼腆地笑了下,随后便垂下头默默喝汤不再多言。
皇后见涂幼安没有接话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后她整理好情绪继续道:“本宫还记得那时候你刚来王府,身子瘦弱得风一吹就会倒,没想到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那时候昱舟和你年纪相仿,你们两个人也最是投缘,连陛下都为你们赐婚,只是谁想到如今……”
说到这里皇后叹了口气:“唉,也怪本宫当年心软没能教好昱舟,总是由着柔妃娇惯纵容才让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不过那时候你昱川哥哥经常护着你,他其实一直都——”
“端王殿下到。”
“寿康公主到。”
门外内侍话音刚落便看见端王脚步匆匆地走进殿内,他在看清殿内之人后眼神一暗,随后挂起笑容走了过来:“母后怎么单请了幼安妹妹吃饭,儿臣看着都要嫉妒了。”
寿康公主也不情不愿地跟着端王的脚步走进殿内,语气生疏地行礼道:“母后安康。”
“你们怎么过来了?”皇后一脸诧异地看向两人。
寿康公主瞥了眼站在一旁默默行礼的涂幼安,扬起头笑道:“儿臣听三哥说母后今日让光禄司做了一桌子佳肴,思来想去觉着反正幼安妹妹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菜,还不如我们几个一起享用呢,浪费食物总是不好的嘛。”
皇后听见这话却不满地皱了皱眉,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端王已然带着寿康公主落座,犹豫一番最后也只能作罢。
寿康公主趁皇后与端王说话时偏头朝涂幼安吐了下舌头,尔后一本正经地拿起勺子尝了下桌上甜点,语气夸张地问道:“这冰酪酥山上面浇的是什么啊,酸酸甜甜得还挺好吃!”
涂幼安见状心底微暖,十分配合地回复道:“回殿下,这上面浇的应当是新鲜的杨梅汁,用来缓解冰酪甜腻的。”
或许是因为有同龄熟人在场,涂幼安总算轻松了不少。
食不言寝不语,几人开始用膳后便没有人继续说话。
涂幼安不知道其他人吃得开不开心,反正这顿饭于她而言实在是味同嚼蜡,虽然味道极佳却没那个心思细细品味,还不如在街边随便吃碗馄饨有滋有味儿。
吃完饭后皇后依旧没有死心,她拉着几人坐在软塌上闲聊家常,中途几次想要开口都被端王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尔后端王估摸着时间,望着涂幼安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幼安妹妹今日也累了一天,不如早日回府休息吧。”
第十二章
涂幼安默默起身,行完礼道:“既如此,那臣女便不继续叨扰皇后娘娘了。”
“诶,那本宫正好和你一道儿回去。”寿康公主一听这话连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向皇后行礼告辞,“母后今日也早些休息吧,儿臣就先告退了。”
待涂幼安与寿安公主离开后皇后终于不满开口:“昱川,你这是何意?”
端王方才的温柔早已褪得一干二净,神色里只余冷凝:“儿臣也想问母后又是何意?”
“幼安妹妹不过退婚半月您便迫不及待为她单独设宴,此举于她而言毫无益处,于儿臣亦是如此。”
皇后听见此话有些不满地替自己辩驳道:“本宫不过是请她吃顿饭而已,这有什么的,贵妃为了让自己儿子娶她都办了场马球会呢。”
“那贵妃做了的事情您便要跟着去做吗?”端王听见此话心下更是无奈,他摇了摇头,面容上满是无奈,“父皇一开始将幼安妹妹许配给五弟的缘故儿臣不是早已与您讲过了么,母后现在又何必做些无用功惹父亲不满。”
“怎会是无用功!”皇后被亲生儿子质疑后十分憋闷,连带着嗓音都拔高了不少,“那沈昱归娶妻多年都能惦记她,你为何不能!”
“大哥他可以为了娶定国公之女休妻,但是儿臣做不到。”端王沉着脸看向皇后,“儿臣本就因为丹桂楼之事让父皇不满,与苏相之女的婚事也差点因此落空,您现在说这些话是准备将儿臣往火坑里推吗?”
“本宫是你的母亲!怎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皇后猛地站起来,她一把握住端王手臂,神色中满是希翼,“苏若雪当你的正妃,涂幼安当你的侧妃,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端王听完这段话只觉自己如鲠在喉,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以幼安妹妹的家世便是嫁入世家做正妻都绰绰有余,她为何要嫁给儿臣做侧妃委屈自己,难道您以为定国公会在乎区区一个侧妃之位吗?”
“怎么不可以嫁!本宫当年也出身贫寒,可陛下在娶了我之后不依旧纳了贵妃当——”
“母后慎言。”
端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皇后的话语,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过了片刻后讷讷道:“可肃王——”
“儿臣与苏姑娘已然交换了庚帖,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端王只觉心累,就连语气中的疲惫都不愿多加掩饰,“退一万步来说,纵使定国公真的要将幼安妹妹嫁予儿臣,您以为苏相便能坐视不管吗?”
“但是——”皇后还是极不甘心。
“没有但是,儿臣的婚事自有父亲做主,母后若是想要商议请直接去找父皇,切不要再私下决断。”
“昱川——”
“儿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说完后端王不等皇后反应便径直离开,等走出殿后才终于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在这儿却比在朝堂上还要压抑。
端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郎骑竹来,绕床弄青梅。①
他年少时还未弄清自己心意时父皇早早就为涂幼安与宁王赐婚,他决心争储后刚与苏若雪定下婚约后却又得知涂幼安被宁王退婚。
终究还是无缘,不然也不会总是错过。
他闭了闭眸,片刻后睁开时眼里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
寿康公主挽着涂幼安的手臂往外走去,走出好远寿康公主才终于呼出一口气,叹道:“若不是你和三哥哥都在这里,本宫才不会在这个地方待这么久呢。”
“你也知道的,母后她从前便是如此,身居高位后更是——”
或许是考虑到涂幼安到底是个外人,寿康公主也没有接着往下说,她爽朗地拍了下涂幼安的肩膀:“总之呢,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想太多就是,母后是个糊涂人,可我和三哥哥又不是。”
“三哥哥与苏若雪的婚事基本上过了明面,只等最后一锤定音了。”
涂幼安听懂了她话语中的暗示,点了点头,乖巧道:“臣女明白。”
“你明白就行。”寿康公主欣慰地拍了下涂幼安的肩膀,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宫门处走去,待看见等着自己的幕僚后寿康公主立刻提起裙子小跑而去,中途还不忘转过头冲着涂幼安挥手喊道,“本宫就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在目送寿康公主离开后涂幼安这才往定国公府的马车停着的地方走去,但还没上车就看见换了身衣服的肃王突然从自家马车旁冒了出来。
肃王看着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涂幼安笑了笑:“天色已晚,安全起见不如我送幼安妹妹一程吧。”
涂幼安抿了抿唇,正想开口拒绝,却没想到眼神一转瞅见了同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谢无妄。
谢无妄面无表情地看着肃王道:“夜色已深,肃王殿下还是莫要在燕京城内闲晃。”
肃王听见这话嗤笑一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轻蔑:“我想去哪儿还用得着谢指挥来管?”
“臣自然管不到肃王殿下的行程。”谢无妄的态度不卑不亢,“只是陛下今日或许并不想看到您这般恣意妄为,肃王殿下还是早日回府方为上策。”
听到这话后肃王的眼神也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他眸色暗沉,看着毫无畏惧的谢无妄忍不住开口嘲讽起来:“我倒是不知道谢指挥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凑热闹了?怎么,就连我送幼安妹妹回家这种小事儿都要您来操心吗?”
谢无妄并未接话,他掀开眼皮冷冷地看向肃王,眼底透出的强硬让肃王不得不做出退步。
起码他现在还不能得罪明镜司的人。
“既如此,不如谢指挥使替我送送幼安妹妹?”肃王吸了口气压住自己的火气,似笑非笑地指着定国公的马车道,“谢指挥使这般热心,想必也不会拒绝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在场众人都以为一向不近人情的谢无妄会拒绝这个提议,却没想到谢无妄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有何不可。”
随后谢无妄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涂幼安道:“涂姑娘,请吧。”
只是谢无妄明显不是话多之人,而涂幼安也并不喜欢交际,两两相撞的结果就是——二人从出宫门到现在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天色昏暗却还未到夜禁时间,街边行人说话的交流声很是喧闹,不过那些声音加起来都没有谢无妄身下黑马那慢悠悠的马蹄声来得明显。
涂幼安有些不安地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脑海里也不断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
她这几天应该没有做过什么会被明镜司盯上的事情啊,可谢无妄送自己回府的这个举动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多想。
就在涂幼安开始揣测这会不会是陛下在试探定国公府时,突然听见谢无妄隔着车帘道:“谢某听说涂姑娘今日在马球赛上下了注。”
听见谢无妄声音的涂幼安不由自主地坐直,斟酌了一下后回道:“是这样,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并非。”谢无妄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大梁律例明令禁止赌博,陛下今日听闻寿康公主设局后十分不满,望涂姑娘之后还是莫要参与这些事情。”
涂幼安只以为这是陛下在借谢无妄之口敲打自己,忙不迭道:“我明白了,多谢谢指挥告知,我保证以后定不会再参与这些事情。”
谢无妄听出了涂幼安语气里暗藏的怯意,敛眸藏起眼底失落,动了动唇却又怕多说多错。
过了片刻马车终于在定国公府外停了下来,涂幼安也扶着半夏的手从上面走下,却没想到谢无妄也翻身下马,他几步走过来后将自己怀里揣着的钱袋递给涂幼安。
“听说今日涂姑娘压了红方,这些银子便当是谢某的补偿。”
涂幼安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谢指挥不必如此,原也是我自己要下注的,怎能让您补偿我。”
可谢无妄却并不给涂幼安拒绝的机会,他将那袋子直接丢入半夏怀中,随后飞速上马,临走前却又回头丢下一句话:“肃王并非良善,宁王也非良配,涂姑娘在婚事上还是要谨慎考虑才是。”
“不是,等——”
涂幼安还没来得及回话谢无妄便已然架马离去,看了眼半夏手中的钱袋后一头雾水地回到府中。
在向定国公与崔夫人说完今日之事后涂幼安终于回到屋中歇息,洗漱完毕后有些无聊地躺在床上发呆,翻身时正好看见坐在那边数钱的半夏,过了片刻涂幼安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谢无妄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在嘲讽我眼瞎啊!”涂幼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一言难尽,“怎么说得好像还是我主动去招惹这些人似的一样……”
“而且今日明明那么多人都押注了,他怎么偏偏就逮着我一个人说教,而且最后还把我押注的银钱尽数返还……怎么,是我们这些庸俗之辈不配花钱压他赢吗!”
半夏被涂幼安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看着气鼓鼓的涂幼安连忙安慰。
“兴许谢指挥使并未想这么多,只是刚好碰见咱们,又觉得让您输钱有些愧疚,所以才把银子还给姑娘的。”
数完袋子里的银钱后半夏颠了颠那个袋子,道:“而且也不能说尽数返还,谢指挥使似乎还多给了一些。”
涂幼安听见这话立刻问:“还有这种好事儿,他多给了多少?”
“感觉起码多出来三四两有余呢。”
“这么多啊!”涂幼安微微咂舌,思索了一下后恋恋不舍地开口,“那等下次见面时还给他吧,要不然回头等他发现了还觉得是我占他便宜呢……”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李白《长干行·其一》
第十三章
谢无妄从定国公府离开后便径直回了自己府邸,府中侍从婢女见他板着脸都以为他心情不好,十分熟练地退到一旁噤声不言。
待回到屋中关上门后谢无妄才终于放松下来,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然后如同木头一般僵直地倒在床上,在盯着头顶床幔出了半天神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方才之举实在是有些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