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风吹过,车内再次传出清冷男声。
“不叫盛老师了?”
“……”
“上车。”
可恶,又被他拿捏了!
姜荔轻咬下唇,小脸气得通红,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走过去试图拉开后排的车门,发现竟然上锁了。
盛予俯身打开副驾驶座车门,语气平淡:“坐前面,我不给人当司机。”
“……”
这场莫名其妙的较劲反而消除了不少生疏感。
姜荔硬着头皮坐进去,自觉地系上安全带,语气僵硬:“谢谢。”
“地址。”
盛予问出话的同时,已经在导航点出老城区的位置,姜荔随口报了餐厅的名字,盛予指尖一顿,抬眼望过来。
姜荔以为他嫌麻烦,鼓了鼓腮帮子,侧过身左手直接按上安全扣,“不麻烦你了,我还是下去打车吧。”
盛老师。
不用了。
不麻烦了。
……
重逢后的每句话无一不是在划清界限。
盛予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他一把按住姜荔的手腕,上半身猝不及防地向她靠近,又恰当地留出安全距离。
姜荔手腕抖动了下,身体本能地往后缩,睁大的黑眸充斥着茫然。
一如她每次受到惊吓时的表情,整个人都会在过度反应之后变得迟钝,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逼仄的空间内静默无声,有人按下了暂停键,两道视线被迫粘连在一起,似要将刚才车里车外的对峙重演。
这次是狩猎者和惊雀的僵局。
那只手没动,掌面宽大,指节明晰,目测几乎可以轻松环住姜荔的两只手腕,发力时手背凸起的青色筋络藏不住强劲的力量感。掌心的干燥和温热熨贴着肌肤表层,触感清晰,使得姜荔愈发焦躁不安。
她长睫翕动,手腕暗暗发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盛予更为强势地压制住。
光线半明半暗,盛予撩起薄白眼皮,长睫在眼睑下拓出淡色阴影,漆黑明亮的瞳仁直直地看向她。
沉静专注,没有谁能逃得过这样的注视。
窗外有车灯闪过,姜荔心脏骤然一缩,右手指甲无意识陷进手心,以此来保持清醒。
良久,手上作乱的人终于收起探究和锐利,神色恢复如常,唇边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问她:“紧张什么?”
咬字很轻,气音偏多像在耳边碾磨。
“我——”关键时候卡壳,姜荔轻咬了下舌尖,耳尖泛起淡淡绯色,又羞又恼地挣扎起来,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猫,“是你离得太近了。”
“哦?“盛予表情似笑非笑,忽而撑住扶手又往前凑了半寸,刻意压低声音,“那你知不知道,从前你撒谎的时候眼睛会习惯性地向下看。”
话说出口,盛予才察觉到此刻的动作和话语皆有越线的嫌疑。
但他坦荡惯了,也没想找补。
他们靠的很近,气息自鼻翼扑至面颊。
姜荔来不及细想他话里的深意,下意识抬眼用动作否认,没等她想好措辞反驳,盛予就已经放开手腕,迅速帮她扣好安全带,目视前方,“坐好。”
将若无其事四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不像是久别重逢后的交手。
反倒像是一场即兴撩拨。
车厢里恢复平静,空气中弥漫着清冽气味。
姜荔僵硬地挺直脊背,后知后觉地思索起他刚才话里的意思,那是她未曾留意过的小习惯。
心跳节奏清晰明快,她的视线忍不住微微偏移。
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修长骨感,价值不菲的银色腕表衬出矜贵,小臂曲起,薄薄的一层冷白皮下,鼓起的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再往上,侧脸轮廓凌厉,整个人却带着懒洋洋的愉悦。
忽远忽近,情绪转变得极快,让人捉摸不透。
这时候总该说点什么,寒暄也好,客套也罢。
可他们连一句好久不见都省去了,对方好像也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姜荔收回视线,在心底默默纠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无力感,五年过去了她还是会不自觉地被他影响,连呆在同一空间内都会紧张。
还真是毫无长进。
姜荔低下头,视线落在刚才被碰过的手腕,仿佛还有一丝温热在,她嘴角缓缓耷拉下去,决定不能再放任情绪蔓延。
如今已不似从前,并肩的驾驶座代替了并排的书桌,同时在他们之间拉起银河,盛予大概只会觉得她阴魂不散,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要进演艺圈往他身边凑。
五年了,没有人会在原地徘徊。
手机响起,打断了姜荔的思绪,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下意识看了盛予一眼,对方也有感应似的挑眉望过来。
来电提示音是盛予出道前未正式发表的那首无名歌,她用的还是工作室当粉丝福利发出的钢琴版,一直没换,果然旋律一下子就被听出来了。
姜荔脸颊莫名发烫,“喂,沈老师。”
听见那两个字,盛予下意识蹙眉。
她见人就叫老师的毛病到底是谁教的?
“嗯好,马上就到了。”
“没关系我等您。”
姜荔挂断电话,吸了吸鼻子,借这通电话彻底平复好情绪,抬眼望见餐厅名字,“把我放在路边就好。”
车子刚停稳,没等身旁的人开口,姜荔便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前冲他轻轻点头,一把将陌生感重新拉回来,“谢谢盛老师送我过来。”
话毕,几乎没有停留,快步逃离。
盛予被这句“谢谢”堵的无话可说,眼见那抹身影脚步匆忙,消失在正门口。他知道这家餐厅,是沈清越的私人产业,会员制,专门招待圈内人,私密性很好。
果然,几分钟后一辆宾利停在门口,身形高大的保镖先下车探查一圈,才弯腰请车内的人下车。
盛予往后重重一靠,周遭气压很低。
思索片刻后,他拨出一通电话,语气生硬:“来吃饭,给你十分钟。”
作者有话说:
情敌一号就位
生鱼一技能:较劲和武力镇压
第7章
餐厅的风格偏新中式,进门是原木色的长廊,两侧悬挂着年份久远的长卷字画,古朴儒雅。
侍应生将姜荔带到沈清越的专属包厢,留下一壶清茶和几碟样式精巧的点心后,点头离开。
耳边静默,姜荔觉得有些闷热,随意用丝带扎起头发后,盯着桌面纹理出神。
音乐圈和演员圈交集不多,按照纪曼云的说法,等她过几天搬了公寓,就不用家里公司两头跑,表演老师可以直接上门,谈起事来也方便,这样的话应该就直接避免在J.T跟盛予碰面的可能性。
不见面就可以维持现状,她只能想到这儿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包厢门被拉开,清隽挺拔的男人步伐沉稳,姜荔赶忙起身:“沈老师,好久不见。”
沈清越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脸上挂着温和笑意,打趣道:“怎么这么生分?看来没出戏的只有我了?”
姜荔神色一怔,重新坐下来。
对面的男人气质温润,深灰色衬衫扣至顶端,再配上一副半包边眼镜,禁欲斯文,的确跟戏里的形象相差无几。
除却外表,人更容易被看不见摸不着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在《雾弥》的拍摄接近尾声时,女一号曾洁难得找她深夜谈心,感慨自己入行多年还是逃不过入戏太深,话语间点到为止,倾诉中暗含劝诫。
那时夜雾缥缈,姜荔当即捕捉到一丝无奈。
回想起她在电影中的角色设定,除了受家庭干扰的成长线之外,跟沈清越的对手戏大多来自于她单方面的仰慕和崇拜,没有表演技巧及经验支撑,仅靠沉浸于角色情绪来演绎,难出戏也无可厚非,好在她出戏快并没有受影响。
姜荔食指扫过鼻尖,不动声色地将角色和现实区分开来,“前辈对角色的感情太深,反倒显得我不够用心了,惭愧。”
试探无果,偏偏那双杏眸清透明亮,不像在刻意推拒。
沈清越神色僵硬了一瞬,适时结束话题,召来侍者上菜:“这里没有固定菜单,我按照你的口味吩咐过,不喜欢直接说。”
姜荔礼貌答谢,嘴边的梨涡变淡。
收到邀约时,沈清越只是说在国外休假期间买了些小礼物,之前聚餐没来得及打招呼,导致她的那份滞留在原主人手里,不得已应下见一面,单独相处免不了别扭和拘谨。
不过多时,木桌上便摆满了精致的碗碟,见绿不见荤,菜量也少得可怜。
嗯,她的口味。
姜荔有一瞬间的怀疑人生,在沈清越眼里,女明星的小鸟胃大概比有机蔬菜大棚还要健康。
食之无味,茶水倒是喝了不少,姜荔注意到对面人手边的纸袋,只一眼便被沈清越捕捉到,他长指拿起隔着桌面递给她:“看看?”
姜荔双手去接,惊讶道:“这是?”
沈清越捻起茶盏,抿了口:“给你的。”
姜荔微顿:“礼物?”
沈清越嗯了声:“之一。”
迟疑片刻,姜荔还是打开看了眼,有些意外:“剧本?”
“嗯。”沈清越很喜欢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眼底惊喜闪过,眉心终于舒展开,“熟人投资的一部网剧,故事不错,女一号我推荐了你,不用太有压力,新人起步难很正常,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向我请教,随时恭候。”
施惠的同时,没掩去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惊喜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姜荔忍下些微不适,立马将东西退还,语气冷静:“沈老师可能不清楚,我刚签了公司,剧本会先由经纪人把关,决定权也不在我这儿,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名利场上不明不白地欠人情。
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偿还了。
一连两次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沈清越收敛笑意,薄薄的镜片下折射出冷光,正打算再次开口,包厢门被轻轻敲响。
侍者走进来,弯腰将托盘上的小碟放下:“后厨新研发的甜点,请您品尝。”
瓷盘晕染着青色酱汁,粉白花瓣状,果冻质地,摆盘精致,让人不忍下口。
姜荔眼前一亮,刚要开口询问甜点名字,却被沈清越抢了先:“我说过,今晚邀请的客人不喜甜,后厨什么时候学会自作主张了?”
“对不起沈先生,我这就——”
“算了。”沈清越将盘子推至一边,神色不悦地摆摆手,“你先出去。”
姜荔默默放下指间的银勺,端起茶盏小口喝,瞳仁暗淡,连最后的那点胃口都跟着消失了。
沈清越见对面的小姑娘低头喝茶,乖巧恬静,郁气一扫而空,“抱歉,剧本的事我会让剧方联系你经纪人,那看看这个吧。”
他从身侧拿出一个不大的礼物盒,西式浅棕色外包装,打开后里面的花梨木盒更为精致,色泽褐红,在灯光下折射出不规则纹路。
“产自上个世纪意大利的手工名匠,贵在独一无二,我猜你会喜欢,打开看看?”
暧昧的玩笑话,女一号的剧本,价值斐然的礼物……
姜荔抿唇,沈清越入圈十年之久,德艺双馨,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动情的闪光点,可对方的行为隐隐越线,但愿只是她的错觉。
姜荔硬着头皮伸出手,思索着怎么再次开口退回时,外面突然传来声响,下一秒包厢门直接被人拉开。
气氛凝固了几秒,门外的人率先反应过来,声音清亮:“哎呦,走错了,不好意思啊。”
沈清越眉心轻蹙,很快淡然一笑,站起身:“小陆总,好久不见。”
“清越?”陆子昭满脸惊讶,边说脚步边往里迈,“你今天也在啊,那正好一起坐坐?”
沈清越看了眼姜荔,开口婉拒:“今天可能——”
“等下。”陆子昭打断他,手扶门沿往外探,询问身后没来得及露面的人,“遇见熟人了,你也认识,进来一起呗。”
姜荔没想到,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竟然再次见到了盛予。
车内的焦灼借余火重新燃起,她感觉自己像是泡面上的溏心蛋,温火之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全凭那层薄薄的蛋清薄膜维持形状。
陆子昭继续跟沈清越寒暄,自然而然地在他旁边落座,视线却不安分地来回晃。
他本来已经重新约了几个朋友,正打算好好享受一下久违的夜生活,却被人一个电话叫过来,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没办法,谁让他有事求这祖宗呢。
可进门看清对面的人,他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反而不动声色地吊起嘴角。
姜荔心跳加速,尽量保持目不斜视,可余光似是放置了探测器,注意到盛予插兜走过来,无比坦然地在她身边坐下后,脊背一寸寸地僵硬起来。
谈话声不知何时停住,陆子昭冲她歪头一笑:“姜——”
“荔?”他故意拖长腔调,顺势观察好友的反应,如愿收获一记冷眼警告,“在公司没机会见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至此,姜荔已经全然知晓来人身份,陆子昭为人亲和,好像也没什么架子。姜荔半起身给他添了杯茶,声音轻软地打招呼:“陆总好。”
这茶跟毒药有什么区别,他哪敢喝呀?
“不用客气,我这儿不兴这套。”
陆子昭扫了眼桌面,嫌弃的话在嘴边荡了一圈又被压下,重新喊来侍者配菜,继续侧过身跟沈清越交谈。他们从小成本逆风翻盘的文艺片聊到最近S级制作的大项目,不给沈清越任何把眼神抛向对面的空隙,也算是将工具人的自觉发挥到极致。
身侧的人存在感实在太强。
茶盏见底,姜荔依然口干舌燥。
她视线无处安放,便无意识落在那盘模样好看的甜点上,盯着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