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观众比肩继踵，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很吵。李恩宇站着鼎沸的人潮中央，微低着头，看了眼手上票的开场时间，手机举在耳边，能很清晰地听到她埋怨的声音，薄唇抿出个轻松温柔的弧度。
“你好端端骗我做什么？”李恩宇语气无奈。
他说的是她骗他初四才回北央的事情，颇有一种将责任推到她身上的意思。
“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江润如自觉闭嘴，不想向他剖白自己的内心想法。
不过这不重要，李恩宇有眼有心，会分辨、能感受，都知道。他说：“这场话剧时长两个小时，我看完回家。”
突如其来地报备让江润如不自在地瘪了瘪嘴，说：“谁管你什么时候回家。挂了，拜拜！”
第41章 四十一封
李恩宇来的时候, 江润如正在卧室里看小说。
李恩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阿姨，过年好。这是我爷爷战友送的牛肉火锅, 是武汉那边的特产, 拿来给您尝尝。”
施婉笑着接过，问了几句李延宙的情况。
李恩宇认真答了，又问：“江润如在家吗？”
施婉了然, 道：“在楼上呢。往常这时候自己已经听见声音跑下来了，今天怎么回事？估计是戴着耳机呢, 没听见。”
“如如，李恩宇来找你了, 快下来！”施婉边往二楼走, 便扬声喊道，走出几步, 想到什么, 顿足回头，一脸认真地看向李恩宇, 问：“对了, 小宇，阿姨问你个事。”
“怎么了？阿姨。”
自打听见李恩宇来了，江润如在楼上哪里还看得进小说。她趴在床上硬看了会，发现一段话翻来覆去地理解不了, 索性放弃, 听见施婉喊自己, 她故意没应。
可怎么只是喊了一声没有下文？
江润如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仔细再仔细也听不见楼下的说话声。
走了吗？
也太没诚意了。
江润如鼓鼓脸颊, 负气地拉开门往外走, 顺着楼梯下去, 客厅里果然只剩施婉一个人。
江润如朝落地窗外望望，没看到有人离开的身影，问：“妈，李恩宇呢？不是说他来了吗？”
施婉看她一眼，想到自己跟李恩宇聊的事情，故意说：“刚刚喊你你没应，以为休息了，我让他走了。”顿了下，施婉问，“你们吵架了？”
“怎么可能。再说，他笨嘴拙舌，能吵得过我吗？”江润如失落地垂眼，道，“我回房间看书了。”
她说完，扭头要走，结果刚一转身，便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李恩宇。
他穿着深灰色的居家拖鞋，挺拔地站在那，上身是一件短款棉服，肩膀宽阔单薄，应该是进门后敞开了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卫衣。因为常运动，所以他的体型很好，小腿比大腿长，两条腿匀称笔直，穿什么都不显胖。
不知是男生比较抗冻，还是帅哥的自觉，冬天温度再低，他也常是这样穿，顶多加一条围巾，偶尔才会戴个帽子。
说起来，两人有一周没见了。
李恩宇在厨房和方姨说完这个牛肉火锅怎么做好吃，出来便看到江润如哭丧着脸。
李恩宇笑着开口：“过年好。”
江润如一副并不好的表情。
施婉听见手机响，去书房接电话，客厅里只落了江润如和李恩宇。
江润如能想明白，是自己告诉李恩宇她初四回来，所以当她初二回来去他家找他扑了个空，不能怪他。
但她骗他的出发点是想给他制造惊喜啊，惊喜成了空欢喜，他应该负责。
负全责！
虽然她大大咧咧比男孩子还要胆子大，粗神经，但总归是个女孩子，要面子。
李恩宇作为一个男孩子，作为她最要好的朋友，是应该、必须维护她面子的。
说是两个小时的话剧，磨磨唧唧过了三小时才回来，明明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看完话剧就回家，骗子，他骗她。
一人骗了对方一次，扯平了。
江润如心想，只要李恩宇主动和她解释，她肯定会顺着台阶下去的。
但李恩宇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他还站在那里盯着她看，就很令人生气。
看什么看啊！
再看收费了！
两人僵持间，方姨从厨房出来，说话：“小宇留下来吃饭吧，想吃什么我来准备。”
李恩宇笑着拒绝：“方姨，我改天再来吃。我爷爷在家准备了吃的，有拔丝地瓜、红糖糯米饭、蓝莓山药……”
李恩宇报了几个菜名，是些甜口的家常菜，听得江润如眼前一亮，馋得舔了舔嘴角，都是她爱吃的。
李恩宇当然知道这些是她爱吃的，故意这样说，还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说完也假装没看到江润如的反应，转头只问她：“我回来时买了几本书，你要一起看吗？”
江润如低低地哦了声，也不说自己要看，还是不看，只表示自己听到了。
李恩宇看她一眼，跟方姨说自己先回家了，然后走到玄关处换鞋，刚换好，见江润如跟过来，也换了外出穿的鞋子，是要跟他一起出去模样。
室外萧瑟凄冷，北风呼呼的吼声。他站在门内，眼底盛着盈盈笑意，主动问她：“不生气了？”
江润如在穿外套，自顾玩着袖口处毛茸茸的毛边，也不看他，嘴硬地解释道：“我又不是去找你，是给李爷爷拜年。你出去吗，不出去把路让开，我要出门了。”
李恩宇听着她倔强的尾音，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嘴角，开门，侧身，让她先出去。
俞荟在家，蹲在影视柜旁摆弄久不用的蓝光碟机，听见门口的声音，起身：“小宇和如如回来了。”
“阿姨过年好！”
江润如进门后嘴甜地说着吉祥话拜年，得知李延宙在书房后，立马跑进去：“爷爷，我给你买了好多糕点，没加糖，是你可以吃的，都很好吃。”
李延宙正站在书桌前写毛笔字，砚台压着质感细腻的宣纸，蘸墨的笔写出的字苍劲大气。见江润如进来，他招招手，说：“爷爷一会吃。过来，陪我一起写字。”
江润如性子急，原本是静不下心写这个，但在她和李恩宇成为好朋友前，她跟李延宙更为投缘。可能是自小家庭关爱的缺失，对于这个渊博随和对她很照顾的老爷爷，满是崇拜与信赖。
李延宙教她写字，毛笔一握就是一个小时，同一个笔画和汉字，翻来覆去的练，她竟然坚持下来。
写得比不上李延宙，甚至比不上李恩宇，但好歹是有模有样的。
“那我写个福吧！”江润如喜欢在这待着，做什么都好。
江润如写了几个字，李恩宇进来凑热闹。
江润如看看自己写的，又看看他写的，觉得他比自己写的好看，打发他出去：“你渴不渴？”
“不渴。”李恩宇说。
江润如把他手里的毛笔夺走，把他往书房外推：“我觉得你渴了。”
江润如没什么力气，李恩宇被她推着拖拖拉拉地挪步子，侧头觑了她一眼，知道是她渴了。
他无奈地叹气，说：“行吧。那我出去倒杯水喝。”
江润如机灵道：“爷爷的茶杯也空了，你续上。”
李恩宇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江润如又说：“如果我能品尝到你家的热牛奶，那简直太令人开心了。”
李恩宇听见了，故意不出声。
江润如目送他离开，冲他后脑勺喊：“听见了吗，热牛奶啊。”
“哦！”
江润如回到书桌前写了会毛笔字，听到外面传来施婉的声音。
施婉要去忙工作，临走前过来和江润如打招呼，她这一忙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半月不回来是常有的事情。
江润如连忙搁下毛笔，往外跑。
客厅里，施婉和俞荟在说话。俞荟和李昶盛都是艺术家，而施婉和江敬言是商人，两边人不论从形象还是气质，都大相径庭。
俞荟不如施婉会应酬交际，是施婉先夸她耳环好看，又聊起她是如何保持身材的，都是些除开职业在女性范畴的话题。俞荟慢热，渐渐聊起来，话题不自觉聊到孩子身上，施婉夸李恩宇优秀，是她家孩子的榜样。
俞荟这些天和李恩宇的关系改善了很多，聊到这里话也多起来。她跟施婉感慨自己对孩子陪伴不周，希望小宇到美国后，一家人能多些相处的空间。
“出国？”江润如刚出书房，便在俞荟的话里捕捉到两个关键的字眼，也顾不得收敛自己的表情，眼睛睁大，不确定地问，“阿姨，你们打算让李恩宇出国啊？”
江润如想到李恩宇爸妈一年才回来一次，如果他出国了，那自己和他见面的时间便少了。更何况叔叔阿姨回国很大一个原因是李恩宇和爷爷在国内，他们既然决定把李恩宇接去美国，李恩宇一定舍不得爷爷，这样爷孙俩都去了美国，叔叔阿姨连回国的理由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江润如便永远见不到他了。
她站在那，心脏抽疼，垂着腿侧的手攥一下，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
眼眶一热，像是蒙了层水汽，她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俞荟笑着接她的话，嘴唇一张一合，但江润如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很怕这个答案。
怕这个她刚刚从俞荟的话中便已经确定了的答案。
施婉也看着她在笑，说如如和李恩宇关系好，从小一起长大，跟兄妹俩似的，这是舍不得了。
是舍不得，但不仅仅是舍不得。
江润如形容不出这种感觉。
她局促地垂下眼，不愿自己难抑的情绪让别人担心和为难。
但她垂下眼时，余光不经意扫见，站着厨房门口一手拿着给爷爷的茶水一手拿着给她的热牛奶的李恩宇，终于破防。
在早已蓄满眼眶的泪水在顷刻间决堤前，她及时转身。
泪珠一颗一颗，打在木地板上。
第42章 四十二封
江润如用袖子一抹眼角, 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故作轻松地转身, 面朝客厅里的两人, 抿出一个非常难看的微笑，对施婉说：“妈，我们回家吧。”
一直到江润如跟着施婉离开, 屋里的两个人才从刚刚的突发状况中回神。
从李家出来，施婉帮女儿拽了拽, 反折到里面的领子，说：“妈妈有工作要去处理, 你在家照顾好自己, 我在你书桌上留了钱，缺什么你自己买。”
“好。”江润如轻轻应了声, 嗓子有点闷。好在风声大, 起了很好的掩饰作用。
她此刻心里藏着事，不太想说话。但施婉走两步朝江润如看一眼, 明显有话要说。
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院门外等着, 施婉该拿的东西也已经收拾好放到车上。临上车前，施婉终于将江润如喊住，说：“我听你爸爸说了才知道，之前你被数学老师为难的事情。如如, 爸爸妈妈不希望你在学校里闯祸, 也不想你在学校里受委屈。你现在还是孩子, 对老师敬畏尊重，是正确的, 但也要学会判断, 如果老师所言所行让你觉得不舒服, 要及时和其他老师反馈，或者告诉爸爸妈妈，知道吗？”
江润如现在正伤心，心思极度敏感脆弱，所以思考问题多愁善感了一些。
听施婉说前半部分，还以为她是要责怪自己不懂事。
心底一委屈，泪又要涌出来。
便听到施婉的后半句，言语间都是对她的关心与维护，登时心上一暖，鼻头一酸，扑倒施婉怀里抱住她：“我知道了。”
施婉扶住她，刚要感慨还跟小时候一样，却在江润如站直些后，看到她脸上的泪痕，诧异道：“怎么哭起来了，大冷天的。”
施婉跟着难过起来，她忙于工作，对女儿的生活照顾不周，听江敬言说起她学校里的事，是气愤的。下午的时候，特意问了李恩宇，听他说了学校对这件事情的处事方法，知道新换的数学老师对学生认真负责，很喜欢江润如，才松了口气。
施婉帮她擦了擦，赶人：“风一吹，脸上皮肤变皱，就不好看了。快进屋。”
江润如随便擦两下脸，说，“那我回去了，妈，你工作时注意休息。”
“嗯。不准再哭了。”
“好。”
江润如进了家门才想起来，刚刚跑得太急，还没有跟李爷爷说一声。
方姨正在厨房里做饭，见江润如回来，笑着说：“你妈要喝杂粮粥，粥快煮好了，她也有事走了。你吃饱了吗，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江润如原本是去李恩宇家蹭饭的，结果还没开始吃饭，便跑回来了，这会儿到饭点，正是肚子饿的时候。她点点头，说：“谢谢方姨，我吃一小碗就好。”
江润如这一来一回间隔的时间不长，方姨觉得她在李家吃也吃不了多少东西，估计是尝了个鲜便回来了。她应着，说：“诶，让粥再熬一会儿，越稠越香，我准备两个搭配的小菜。”
江润如坐到沙发上等饭吃，在方姨转身进了厨房继续忙碌后，脸上强撑出来的轻松神情一点点地敛走，嘴角耷拉下来，沮丧状。
她现在脑子很乱，强迫自己不去想李恩宇出国的事情，但当她想起施婉刚刚说到的数学老师的事情，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了李恩宇身上。
如果他出国了，那日后自己在学校里再被老师为难，便没有人毅然决然地站到自己这边，陪自己受罚了。
江润如虽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她清楚，在她心里，李恩宇的存在，和江遂、陈予光不一样。
不论是为她罢考，还是陪她罚站。
江遂和陈予光，以及她其他的朋友，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一想到这，江润如忍不住，又要难过了。
她好想跟李恩宇说谢谢，好想告诉他，我不希望你出国。我不希望你出国，不仅是因为我依赖你的照顾，我害怕一个人，而是因为喜欢。
她还没有告白，还没有让他知道这份感情。
江润如觉得，自己长大后，竟不如小时候勇敢。至少自己刚认识李恩宇时，可以直白且坚定地告诉他：“我很喜欢你，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