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霉中提取的就该叫‘青霉素’?起码得叫‘青霉金’。”
“此言差矣,就算非要带上‘青霉’二字,也该是‘太玄造化蕴灵大衍青霉’。”
“是极是极!”
……
青州又一次出名了。
青州出产的东西质量很好,样式独特,本来就大受追捧,青霉素一出,众人几乎将青州——尤其是清水县——当成了神仙住的地方,觉得当地无病无灾,百病不侵百毒不入。只要有条件,就一定要把身边的一切都换成青州的东西,大家都觉得这样能保佑一家老小身体健康。
青州不对外售卖粮食,众人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这一方面。住在青州附近的人则乐开了花,专门去从青州流过来的河水中取水饮用。有脑子聪明的每天起个大早,运水回城里卖,取名叫“无病水”,生意火爆,赚了不少钱。
其他地方的百姓没有地利之便,但也有颗祈求家人健康的心。有村子建起了庙,买了近期的报纸供在里面,村里有人生病了,就准备些东西去庙里跪拜祈求,然后抱着报纸请识字的人看看该如何医治。就连做法事都多了个朝青州叩首的步骤。
这是普通百姓的做法。不少富贵人家派人携带重金前往青州,希望能请几位名医回来,留在家中专门给他们医治。名医们收下了钱财,把他们痛骂一顿赶了出去,然后转头把钱捐给了医学研究所。被派来的人面面相觑,但名医和青州他们一个都得罪不起,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青州。
孙远把这一路上的见闻细细说来,学得活灵活现:“……那天在路上遇见了几个小姑娘,挎了个篮子,羞羞答答的不知道要干什么,看见我们还躲开了。我叫了个伙计偷溜回去,发现她们在冲着青州的方向磕头。”
孙远故作神秘,宣宁却提不起什么兴趣。
磕头嘛,多常见啊,外面的人冲着青州磕头,青州的人朝着清水县磕头。清水县的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倒是没那么迷信了,不过没事的时候爱去医学研究所那边溜达,跟里边的人说句话能把嘴笑歪了,活生生一个大型追星现场。
不过,为什么会“羞羞答答的”?
孙远笑得越发意味深长,宣宁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伙计说,”孙远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她们在祈求青州那位大人保佑自己……早日怀孕生子。”
宣宁:“……”
对不起,他们青州没这种功能,也不提供这项业务。
她更没有!
孙远看着宣宁目光复杂欲言又止的表情,笑得乐不可支,整个人笑趴在桌子上。他体型高大,在外奔波这么久又晒黑了不少,像只棕熊蜷缩在椅子上,肥厚的脊背伴随着大笑声颤动,让人怀疑吹口气能不能吹出来一个肉坑。
宣宁向后靠在椅背上,幽幽道:“你胖了。”
不是普普通通的胖,是整个人都胖了几圈,坐在那儿都快看不见椅子了。
孙远的笑声一顿,他抬头看了看宣宁,后者目光平静,表情淡然,让人看不透心里的想法。他脸上的笑容略收了几分,眼睛注意着宣宁的表情,嬉皮笑脸道:“可不是嘛,这生意越做越大,每到一处总有人请吃席,我也得经常请请那些生意上的老朋友,还有当地的官员和地头蛇。那么多东西吃进肚子里了,总得有点用处,一来二去,肉可不就越长越多了。”
宣宁不置可否,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孙远心里一慌,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下意识拍起了马屁:“我路过明州的时候,听说沈家羡慕青州的现如今的声望,生搬硬套,试图效仿咱们的做法,广发请帖,邀请各位大家齐聚明州,重修典籍,说是要给天下学子立一根标杆,以后都按着那个来。”
宣宁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眨了眨眼。
孙远摸不清她的想法,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但、但是,但是压根没几个人去,明州本地的大儒去了沈府,沈家家主沈启荣高高兴兴地迎出来,却被当街臭骂了一顿,那些眉毛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挥起拐杖就要揍,边揍边问他沈启荣是个什么人,怎么敢给读书人立规矩,怎么敢解释圣人之言。”
宣宁对此毫不意外。
研究所天天吵得热火朝天,总觉得自己的方法才是对的,这还是明知道病人不同效果不同的医学,这还是能通过实践来辨别正确与否的学科。至于那些文学经典,圣人之言,因为没有标点,文字写得又简略,一句话往往有多种不同的解释,偏偏还都能解释得通,慢慢地分成了不同的派别。
读书人心高气傲,平时几个派别之间就经常斗得火花四溅,沈启荣偏偏要选一种誉为正宗,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没事找事,什么叫火上浇油。只挨了这么一顿骂,还得归功于沈家能触及到的势力范围不够,知道消息的人不多,不然,他这一出简直是自掘坟墓,断送了沈家更进一步的可能。
不过,沈家虽然脑子不怎么聪明,有一点还是很让宣宁羡慕的。
她叹了口气,道:“提起沈家,我就想起了他们的骑兵,总是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抓也抓不住,看着心烦。”
马在这里属于战争物资的一部分,每当要开战,驽马也好良马也罢,总是会被军队强征,所以当年孙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买到多少。后来和余家打,余家本来就只有一小队骑兵,被打败之后,还能接着上阵的马更是没剩下几匹。青州别说骑兵了,就那么几匹马,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中原战乱,没有人愿意资助未来的敌人,想买马就得往草原上跑。孙远想起传闻中草原的危险和艰苦,咽了口唾沫,抬眼就对上了宣宁的目光。
洞若观火,好整以暇,正安静地等着他的决定。
孙远也就明白了,自己在外面干的那些事已经被人知道了。之所以还留着他,一方面是他这么多年在外面奔波,办事也忠心勤快,没在关键问题上动过什么手脚。
另一方面,则是他从头带起了一支商队,能力有目共睹,现在还算有些用处。
眼下,不过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果他不识好歹……
荣华富贵迷人眼,但也要有命享受才好。
孙远咽了口唾沫,捏了捏汗湿的手心,勉强笑道:“骑兵不可或缺,我也正想往草原上去,找找门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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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中原战乱四起, 民不聊生,但这是战争和灾难带来的混乱。对孙远来说,无非是路上多注意一些, 别让人把货物钱财劫了。在城里赶紧拜个山头,小心黑吃黑。剩下的都是生意人的路数,他脑子活,又有那么多不愁卖的货物,除了刚开始, 从来没吃过亏。
但草原不一样, 他们年年来边境“打草谷”,不仅带走粮食, 还杀人。听说还抢了不少人做奴隶,动辄打杀, 连件蔽体的衣服都不给,冬天就光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干活, 靠着草根和骨头渣子活命。
告诉孙远这些的人也没去过草原, 话里满是唏嘘, 带着不知道是优越还是怜悯的语气,把这些东西当场逸闻趣事分享给孙远听。
孙远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他问那人,商队不会被抢了钱财货物, 直接扔过去当奴隶吧。
那人端着酒杯,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笑着跟他说了些玩笑话,孙远当时也凑趣说了几句, 浑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现在却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把那些话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 每一句都像是他的以后,每一个字都让他心惊胆战。
孙远自然不是莽莽撞撞就来到草原上的,中原少有商队跑这么远,北境可有不少,孙远用尽浑身解数,还搭进去了不少钱财,终于对草原上的部落以及草原上的规矩有了些基本了解。
尽管大家都说草原上物资贫瘠,为了吸引更多的商队前来的,只要不主动惹事,各个部落都不会为难他们。孙远当时受到了些许安慰,夜深人静的时候,又一遍遍想起酒桌上的那些话。
孙远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用了一个冬天还没清洗的垫子脏得发亮,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孙远屏住呼吸,把身体又转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毡包顶部,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草原对孙远来说是个全新的地方,有着截然不同的风俗文化和秩序,有着更多未知的不确定的危险。如果有的选,他才不会亲自来草原。
可谁让他犯了错呢。
耳边传来呼喝声,偶尔还混杂着惨叫,人们用听不懂的语言大声交流。走出毡包,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初来乍到还觉得很有意境,不过待了几天,孙远就腻歪了这千篇一律的景色,并因为同样单调的饮食而深深忧郁。
孙远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又叹了口气。
草原这条商道是个苦差,距离远,条件艰苦,路上还一直提心吊胆,不用多,再跑一趟,他这身肉就得全掉下去。
从前的一切虽好,都与他无关了,他贪得太多了。商队越来越大,做的生意也越来越大,经手的钱财也越来越多。孙远又在外面,觉得天高皇帝远,难免动了些歪心思。
刚开始,他还能提醒自己,排骨的人不知道在哪盯着,千万不能鬼迷心窍。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看到了其他商人的生活方式,奢靡,挥金如土,以及超乎想象的享受。尽管论起方便卫生,清水县的普通人都能更胜一筹,但那种纸醉金迷也是清水县里绝对没有的。
宣宁没有额外对孙远做出限制。其他商人,哪怕是身为仆役替主家行商的人都穿金戴银,出入仆从成群,食用珍馐美味,孙远明明也赚了很多钱,却要他去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这很不现实,也很容易让人发现问题。
于是孙远在外面过得像这个时代真正的豪商一样,接触的也都是大商人或者官员世家子,所见所闻以及亲身体会都是奢侈的生活。这种情况下,原本的界限太容易被打破了,很明显,孙远也没能成为那个例外。
宣宁也知道,坐在这个么一个位置上,要想做到一点都不动心实在是太难了,完全清廉、坚守本心的人可遇而不可求。这其实是清水县和外界之间的巨大差异造成的后果。原本的位置肯定待不下去了,宣宁决定根据孙远的所作所为,判断是不是要再给他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好在,孙远虽然动了贪心,但也知道轻重,而且他有一个隐秘的期望,期望宣宁称帝,他作为从龙之臣,将从原本大字不识的铁匠,摇身一变,变为朝廷上的高官,自此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他孙家也能变成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
野心略微盖过了贪心,孙远动手之前,把民约细细研究了几遍,每一次出手都小心翼翼,避人耳目,避过红线,然后往自己的钱袋子里面装一笔钱。
孙远偶尔收些好处,帮忙夹带一些东西,或者以较低的价格出售。为了降低被发现的风险,他还给手下分了一点,试图收买人心。
他每次贪的不算多,但商队涉及到的范围太广了,即便如此,他私藏的钱财价值也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数字。他也跟着越来越害怕,正胆战心惊,就被宣宁找上了门。
出发之前,他“匿名”往医学研究所捐了一大笔钱,排骨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他,拿着本子写写画画,似笑非笑,看上去着实有些欠揍。
都是经常在外面混的,他才不信谁屁股底下干干净净,一点泥都没有,就等着看排骨什么时候落马,到时候他要准备好一桌酒席,边吃边看!
孙远愤愤地想了一会,就听见外面有人叫自己,他赶紧应了一声,从垫子上爬起来,简单整理一下衣服就走出了毡包。
他们当时选好了目的地,雇了个向导,朝着那个方向出发。幸运的是,半路上就碰到了那个部落的人,他们也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并没有为难商队,反而一路保驾护航,带回了部落里。
孙远昨天简单说明了自己带来的货物,经历了一场欢迎仪式,贡献出了几坛好酒,因为酒的质量实在是好,所以还收获了几分浅淡的好感。
所以今早,在吃过一顿不太习惯的早餐之后,部落首领询问起孙远各种货物的价钱,态度相当不错。
孙远这次带来了盐、茶叶、布匹、酒,一些粮食,还有一些药材。
这些在草原上都是硬通货,昨晚一说,大家脸上的笑容就真切了不少,再尝一口酒,不少人当时就坐不住了,不停地和孙远套近乎,试图让他给自己多留几坛。
不过对首领来说,价钱才是他最关心的东西,那些商人奸诈无比,欺负他们缺东西,往往联合起来,卖出匪夷所思的高价。
孙远听到他试探着报出的价格,笑着摇了摇头。
部落首领心下一沉,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草原上虽然缺东西,但来往的商队也不止一家,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借’一些用。这已经是合理的价格,你要是想卖个高价,那我们就不要了。”
“首领别急,”孙远拉住作势要离开的首领,道:“我们不要牛羊。”
“那你们要什么?”
“马,”孙远顿了顿,道:“还有羊毛。”
首领:“???”
买马可以理解,骑兵需要马,自从中原战乱,他们已经收到过类似的要求了。
但是……羊毛?
首领耐心解释:“羊毛有味道,还很粗硬,穿在身上很难受的,人没法像羊一样,把羊毛穿在身上。”
孙远:“……”
他知道。他看起来难道像个傻子吗?
但问题是,这是上头那位要的啊。
孙远还记得出发前宣宁给他看的那份计划书,让草原变成他们的羊毛供应地和养马场,对他们形成依赖,然后一点点转化,不出兵不流血,把草原变成他们的一部分……
他回过神,学着道士的样子,淡然自若地点了点头,浅笑道:“我们确实要买羊毛,准确来说,是要预定贵部落的羊毛,现在天气还有些冷,等天热了,我们会带着东西来买。”
被骗的次数太多了,首领下意识问道:“如果你们不来呢,那我们岂不是……”
“岂不是也没什么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