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忠灵机一动,提出用纸币代替铜钱。纸币可以想印多少印多少,铜钱省下来的铜还可以去做别的东西嘛。
至于纸币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恐怕很难推广普及……那就逼着他们用纸币。建个钱庄做纸币和铜钱的兑换,那些要紧的盐粮食之类的东西都只能用纸币买。官员月俸只发纸币,军队饷银也只发纸币,谁敢不收纸币,全家斩立决!
白广很快看到了用纸币背后的好处。
不光是他,胡潜手里也会宽松许多,必然不会阻拦,甚至还会主动帮忙,把铜钱银钱都收起来,让大家只能用纸币。
那他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钱不够就印,不够再印,那日子岂不是舒心许多?
白广抱着他的纸币计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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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忠自然是宣宁安排的。他是社科研究所的研究员,和同事一起,为发行纸币和建立银行做准备,对经济的作用和影响有着深刻的了解。准备到一半就被扔去了锦州,正摩拳擦掌,准备用所学的知识好好给锦州上一堂课。
宣宁也在忙碌。现在朝廷和她都需要时间,两方终于走了次大战前正常的步骤,你来我往互相指责,骂了个痛快。宣宁一边对宣传部下达了几条命令,遏制流言,挽回江承锦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一边召集来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开了几次讨论会。
通过江承锦的事情,宣宁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青州的百姓过得极好,护卫军的待遇也很好,但这两者是割裂的,现在看起来彼此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很久之前就加强了护卫军的思想教育,不仅是忠诚、服从、集体荣誉感,还有基本的道德感。他们或许是这片大陆上战斗力最强的士兵,一定是道德底线最高的士兵。但无论是道德还是荣誉,都是基于护卫军,基于他们是护卫军的一员,和外面的百姓毫无关系。
宣宁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她觉得这样的荣誉感和道德感是虚浮的,是很容易消散的,她希望军队和百姓之间有着良好的联系。尤其以后战事少了,或者这批年龄到了要退役,还要重新融入百姓。可他们现在中间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壁,别说以后融进去,回家多住几天,各种毛病就出现了,各种问题也接连浮现。
这可不是宣宁想要的。
她组织了一些活动,包括且不限于军民一起参加的趣味运动会、联欢等活动。军队内部在慢慢引导,寻找机会适当参与到百姓的生活之中,外面宣传部门也在努力,试图改变两者的关系。
为了让这个过程更加顺利,宣宁向大家普及起了现代足球的玩法。
竞技类游戏很受人欢迎,队友之间也更容易熟悉起来。足球的难度和强度端看双方实力如何,入门几乎没有门槛,对场地其实也没多少要求。军队里自己玩可以让战友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也能锻炼速度和反应能力。和外面的百姓一起玩也是一种不错的交流方式,无论是什么背景经历,球场上总是有话题可聊的。
宣宁先教会了护卫军,让足球变成各队之间的日常竞争活动,然后让建设公司建了个足球场,在报纸上介绍了足球的简易做法和规则,还宣布要举办第一届足球比赛,第一名奖金极其丰厚。场地外围建造了阶梯形的观众席,附近的百姓都可以来观看。
护卫军那么多人,比赛自然也得先经过海选,或者说初赛,剩下的人才能去足球场里,在众人的观看下比拼。
娱乐活动太少,来看比赛打发时间的人很多。海选之后,比赛才进行到第二天,来看比赛的观众已经坐不下了,不少人爬到了附近的树上。还有人根据报纸上的做法,自己用猪尿泡做了简易的足球,在广场上和朋友一起玩。
等比赛进行了两个多月,复赛结束,足球已经风靡了整个青州。常去看的人对剩下的每个队伍了如指掌,队里都有谁,擅长什么,踢得最好的一次是什么情景……每一样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因为护卫军分驻地组队参赛,喜欢那支队伍的人连带着对整个驻地的士兵都有了好感。报纸上也有了专门的分析版块,每一次赛况都会分析一遍,某个出彩动作的技术要点也会讲解清楚。
在重重引导下,已经有勤快的民间队伍小有名气,参加决赛的士兵更是成了明星,走在路上都有人兴奋地凑近搭话,问他足球相关的东西,甚至问起了个人喜好,颇有一切向偶像靠拢的打算。
决赛结束之后,现场的激烈战况更是彻底点燃了大家的激情,那段时间里,但凡有人聊天,基本都是在说球赛。大家最频繁提起的名字不是自己孩子的,而是自己喜欢的队员的。就连对方踢球时什么表情,爱做什么动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俨然已经成了对方的铁杆粉丝。
等总决赛开始,整个青州都陷入亢奋的时候,锦州的贾忠也终于做出了成果。
第86章
半年多的时间很短, 宣宁本以为至少还要再等半年,甚至可能更久,久到这步棋变成闲子, 派不上用场,依然要靠护卫军打过去。
但“队友”实在太配合,也太努力了。贾忠仅仅是提出了个开头,穷疯了的白广如获至宝,大肆印刷, 挥霍无度, 不仅趁机增强自身的实力,还要建一些园林高台, 弥补自己这些日子的憋屈。
胡潜自然不会干看着,他也在努力花钱。拿麻袋给手下人分了不少, 挥舞着纸币买了更多的东西。两人谁也不让谁,把那些提议变本加厉地执行下去, 还一拍脑袋想出来了不少“好办法”, 让贾忠都自愧不如, 连夜和同伴商议起逃离锦州的办法。
贾忠的想法没错,锦州很快就乱了。不仅仅是通货膨胀, 货币贬值,商品流通瘫痪, 朝廷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也彻底变了个样,军心、民心都散了,就连官员对上头下达的命令也抱着迟疑的态度,总觉得白广和胡潜不怀好意, 又要对他们下手。
白广和胡潜还做着不缺钱随便印的美梦, 比拼着不能被对方落下, 民间已经对货币失去了认同,就连所剩不多的铜钱银锭都没多少人敢收,大家恢复到了古老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当两人终于发现不对,财政已然崩溃,救无可救,锦州人心浮动,本就不安稳的局势乱象横生,和分崩离析只有一步之遥。
当民视官为寇仇,官视君为匪盗,那这个国家距离倾覆也不远了。青州抓住机会,给了白广最后一击。
那是一篇义愤填膺的声讨檄文。它承袭了报纸一贯的风格,通篇大白话,朗朗上口,气势充沛。文章先是历数白广的丑闻和罪行,迫害忠良,任用奸佞,穷奢极欲,昏庸无能。致使国家千疮百孔,百姓饥寒交迫,不胜其苦。
行文如刀,字字泣血,还巧妙地运用了对比,从细节写百姓的辛酸困苦,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情景,让人轻易就能回想起自己的经历。然后笔锋一转,用华丽的辞藻描述起白广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人看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拿起刀冲到锦州去,杀了那个狗皇帝。
不仅如此,文中还怀念了几位忠臣良将,以及他们的被陷害以致身死的后果。文章用沉痛的语气回忆了他们的忠君爱民、高风亮节,还有凄惨的身后之事。更衬得白广和他亲近的胡潜等人颠倒黑白,鱼肉百姓,祸国殃民。
文章先用确凿的事实激起人们的愤怒,然后阐述了帝王该有的品质和能力,畅想如果明君在位,而非昏君当道,世间该是如何的物资丰盛,百姓安乐。现在如此,白广就是罪魁祸首,有着绝对不可推卸的责任。
檄文的最后,揭开宣宁的身世,痛心疾首地对白广的行为斥责一番,而后论述了宣宁继位的正统性,并分析了有利局势,号召众人群起反抗,掀翻白广的统治,还天下一个太平!
后面,还附上了一些回忆录式的文字,当事人有的是普通农民,有的是商户,也有对那些被抄家灭族的忠臣的回忆,以及一道奏折。
奏折是邢毅提供的,他曾机缘巧合在夹缝中看到了这封奏折,内容有关江家,是一名官员贺皇上巧用计谋,铲除心腹大患,收回大量权利。白广当时也在奏折上写了些夸耀自己的文字,后来被迫南迁,又把这些字给划掉了。
报纸上还宣称原奏折已经装裱好,就在清水县公开展览,谁都可以去辨辨真假。
锦州在很久之前就不允许青州的报纸入境了,只有高官才有几份,用以分析青州的动向。民间倒也有几份再说熟人之间流传,但大宗货物瞒不过别人,报纸的数量极其有限,传播的范围也非常有限。
但锦州还有个常对外通商的商队。
他们之前配合贾忠,让他获得白广的信任,之后也很是忙碌,锦州能这么快乱起来,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每次接收物资,还会偷偷运来一些报纸传单,积少成多,现在已经有了丰厚的库存。
这报纸是早就印好的,特意模糊了日期,等一起事就放出来。
商队的人接到了消息,立刻开始布置。于是一夜之后,锦州各个城池里,家家户户院子里都被扔了几份报纸,街道上还散落了不少,显眼处的墙壁上也贴了东西,凑近一看,斗大的“檄文”二字能把人吓退几步,头也不回地跑回家里去,不忘在无人处捡起一份报纸塞进怀里,悄悄带回去看。
锦州没有义务教育,识字率自然不高。但白广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民心,读书人也好,商贾也罢,都不想待在他的治下,开始装作无意地把消息散布出去,试图挑拨蛊惑更多的平民参与起义。就连反感青州的世家也受够了白广,见事不可为,已经开始藏匿金银,等待青州的到来。
白广在屋里气得跳脚。
贾忠在一片形势大好,还没有出现什么严重问题的时候,就以替他排忧解难的名义离开了州府。他当时还觉得对方不贪功不虚荣,全心全意为他考虑,感动得一塌糊涂,不光赏给了贾忠几车纸币,还把自己身边不少珠宝玉器送了过去。现在想想,对方恐怕是青州派来的细作,一开始就不安好心,特地来毁他的基业。
尤其,后来财政崩溃,白广派人去贾忠的目的地,想把他找回来再想想办法,谁知派去的人找了个空,当地的官员压根没看见过这样一个人,贾忠竟是一离开州府就消失了,商队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件空房子,还一些没来得及带走的货物。
白广那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疯了一样的派人去找贾忠,却得到了青州发来檄文,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的消息。
“撕了!都给朕撕了!”白广一脚把桌案踹翻,双眼通红,赤着脚在屋内横冲直撞,几欲择人而噬:“谁敢看,就挖去他的眼睛,拔了他的舌头!”
白广被气得几乎失去理智,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遍,最喜欢的瓷瓶都没躲过去,在地上摔成了几块。他把屋里的东西都砸完了,放眼望去已经没什么能砸能扔的东西了,还觉得不够解气,拿起墙上的鞭子,准备抽打奴才泄愤。
拇指粗的鞭子乌黑粗糙,手柄处被把玩得光滑油亮,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白广拿好鞭子,气冲冲地转过身,正准备找个人抽打,一回头却只看见了几个行色匆匆的背影。
“狗奴才,你们去哪?回来!朕让你们回来!”
白广追出去跑了几步,前面的人影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反而越走越快,人也越来越多,不光宫女太监,就连卫兵都混在其中,白广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宠妃,边走边拆头上的发簪,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回来!回来!朕要你们五马分尸,凌迟处死,朕要诛你们九族,要把你们活活打死!”
白广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任何人回头,他边喊边挥手里的鞭子,直到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不见,只有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在院子里接连响起。
“回来啊,朕是皇上,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抗旨不遵……”
白广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鞭子不说话,余光瞥见花坛后突然走出来了一个人,白广后退一步,警惕道:“谁?”
来人没有说话,不过白广死也忘不了这张脸。
是胡潜。
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烂了,上面还有些不知道谁的血迹,头发胡子各被拽掉了一把,血顺着脸颊流下来,看上去像从地下爬上来的恶鬼。
白广害怕地后退了一步,对方则阴恻恻地笑着,往前走了一步。
“皇上还不知道吗,”胡潜笑得让人脊背发凉:“州府有人叛乱,青州也早就发兵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胡潜依然在往前走,白广怕得声音都在颤抖:“没、没事,锦州地形复杂,他们……他们一时半会来不了。胡……胡爱卿止步,回、回家歇着吧。”
胡潜脸上是再明显不过的嘲讽:“皇上还不明白,青州在战事上一向顺风顺水,对其他州县也很熟悉,显然是拿到了舆图,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地形对他们来说确实算不得麻烦,至于臣。”
胡潜咧开嘴角:“皇上还不知道吧,青州开出了高价,求购这颗项上人头。也就这里,百姓对皇上到底有些畏惧,不怎么敢过来,臣才能苟活一阵,不至于被别人砍了脑袋去。”
白广被胡潜笑得心里发毛,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胡潜没有停下,笑得越发开心:“皇上,我的好皇上,您这颗大好头颅能不能借臣一用。现在没人能挡住宣宁,但她一直施行仁政,怕是要自诩仁义之君。您死得惨一些,死状凄惨,起码可以给她添一个污点,我已经给史官送信,他一会就到。您死得惨一点……”
“不!”白广害怕地想往后退,可太过害怕,手脚不听使唤,胡潜立马飞扑上来,还拿出了一把匕首。
“你疯了!”白广拼命反抗,胡潜只管进攻不管防御,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不能就这么败了,得给她留点什么,得给她留点什么……”
“放开!放开朕咳咳……”
两人都没练过武,都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白广年轻一些,按理说略占优势,但胡潜心中有执念,力气奇大,一时间竟然谁都奈何不了谁。
胡潜手里有匕首,白广束手束脚,渐渐落在了下风,被对方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无论如何都起不了身。他奋力挣扎,长大嘴巴用力呼吸,却依然得不到新鲜空气。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意识也慢慢混沌,眼看就要陷入黑暗,脖颈处洒下一片温热,身上一重,一直死死掐着他的手也放开了。
白广咳嗽几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等实现恢复正常,他看见皇后一身庄重的大礼服,带着凤簪,似乎要去正殿,接受所有命妇的朝拜。
旁边扶着皇后的老嬷嬷也穿的极为肃穆,正抬着头,帮皇后插好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