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完液结束,外面早已雾色浓重,温度降到零点,一出去冷空气侵袭而来。
周北屿开车把她送回家。
拎着医生开的药，两人乘坐电梯上楼，去了趟医院又吃完东西，今昭看起来没有先前那般虚弱吓人，自己勉强能走，他还是在一旁扶着她。
进了门，小小的公寓里头一览无余，早上的垃圾忘记扔了，昨夜盒饭还丢在那，周北屿余光瞥见，脸色一沉。
今昭在沙发上坐下，走了一段路浑身脱力，轻轻喘着气。
他在厨房鼓捣，找了个热水壶，插上电烧水。
“你一个人住？”他目光随意打量一圈，看向她问。
“一直是一个人。”今昭仰着脸认真答。
“之前呢。”周北屿顿了下，仿佛是随口道。
“盛风说，你去你妈妈那了。”
“她有自己的家庭。”今昭安静半晌，解释道，“我觉得不太方便，一个人在外面住。”
无人再说话了，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厨房水烧好了，周北屿过去，给她倒了杯热水。
“我没事了。”过了片刻，她捧着杯子，垂眼道。
“你回家吧，很晚了。”
“好。”他应完，然后叮嘱，“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他顿了顿，接着道，“号码没变。”
周北屿下楼离开，房子顿时空寂，今昭默默坐在沙发上喝完那杯热水，然后勉强撑起身体去洗漱。
即便难受，去了趟医院，不洗澡也不舒服。
今昭草草洗完出来，爬上床，关灭灯。
漆黑深夜包围的高楼间，其中一格亮灯黑掉，夜色冷清。
周北屿开车离开。
早晨，大概六七点钟的时候，今昭被铃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某一刻在梦里没清醒过来，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复又闭上。
这个点会是谁？她在这边没有一个朋友，物业，还是...
门外铃声很克制，响了两下后停住了，耳边恢复清静，今昭脑中却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她突然睁开眼，再度抓起手机。
果不其然，下一秒，机身震动，一条新消息进来。
Moon：【给你买了早餐，放在门口，醒来记得吃】
今昭猛地坐起身，因为动作太突然，牵扯到胃，轻微的疼。
她飞快下床穿鞋，走到门边拉开门，果不其然，面前的身影转过头，一双清冷的眼。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今昭有点不自在，打量了眼自己的睡衣，不着痕迹后退了两步。
“好点了吗？”周北屿却没答，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问。
“不怎么疼了。”今昭点头，然后往后让开了位置，抬眸望着他邀请道，“要进来坐坐吗？”
“不用了。”他神情稍顿，解释，“马上要去公司上班了。”
周北屿把手上提着的早餐递来，给她，“趁热吃。”
他想到什么，脸色稍稍严肃，“不要再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她低头接过，周北屿站了站，随后往电梯走去，边上红色数字亮起，电梯门即将打开时，身后突然被人叫住。
“周北屿。”
他身形停住，刚转头之际，一道身影朝他小跑过来，今昭张开手，投进他怀里，用力抱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很快松开。
今昭站在他跟前，仰头看他，“路上小心。”
电梯门闭合，今昭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不见，光滑的门上投现出他的脸。
周北屿抿抿唇，脑中出现方才的画面。
好像...一位送丈夫上班的妻子。
他为自己的荒谬联想感到不安。
一天从未有过的漫长难捱，到点，周北屿准时收拾东西下班，出门刚好撞见同事，对方不禁诧异。
“周，今天这么早？”
“嗯。”周北屿惜字如金，惯有的冷淡，“早点回家。”
待他走后，对方才望着他背影，难以置信，纳闷吸了口气，“他哪来的家？他一向不是以公司为家？！”
周北屿熟门熟路开车到今昭楼下，他上去时，连门铃都没按，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里头的人穿着一身粉色家居服，头发扎成丸子，眼睛灵动而漂亮，朝他轻轻眨了眨。
“你来了。”
周北屿特意看了眼她，脸上皮肤白皙粉润，气色好了很多。
“你问我晚上想吃什么，我就猜想你可能要过来，所以到下班点就忍不住下去看看，结果刚好撞到你在门口。”
客厅，周北屿提着菜往里走，今昭跟在他身后，解释方才的巧合，叽叽喳喳精神十足，全然看不出昨夜的虚弱。
“看来你身体真的好了。”他站在流理台前，低头收拾着食材，嗓音如常道。
“其实，原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今昭站在他身旁，仰着脸，目光认真郑重，“只是昨晚看起来吓人。”
周北屿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她，平静无波的黑眸，看得她无端心虚，眼神微微闪躲。
“我饿了。”她盯着底下食材，小声道，“想喝排骨汤。”
周北屿没说话，加快处理食材的动作，对她吩咐，“你出去等着，自己看会电视或者其他，很快就好。”
“也不用那么着急...”今昭自告奋勇，卷起袖子，“我帮你吧，我可以帮忙洗菜什么。”
“不用。”他移开手躲掉她欲帮忙的动作，抬头往客厅方向示意，“你去休息吧。”
“水凉。”他目光落下，停在她露在外的手臂上，“把袖子放下来。”
今昭闻声照做，她不舍离开，往外走去，来到厨房门边时，又忍不住停下步子，回头望了眼。
他有条不紊地在厨房忙碌着，家里没有备围裙，他身上只穿了件毛衣，袖口松松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正低头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排骨。
她突然控制不住，叫了声他。
“周北屿。”
男生回头，眼眸无声询问，今昭转身过去，如同早上一样，突然把他抱住，脸深深埋在他胸前。
空气安静半响。
周北屿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
“总想着各种办法。”
“——来摸我。”
第58章
.........
短暂而窒息的沉默。
今昭抱着他的身子都微不可察僵了僵,紧接着，缓缓松开。
“你不喜欢吗？”她只是偏头，望着他问了句。
周北屿移开眼神,没有说话,他准备继续动手收拾食材时，听到身后的人慢吞吞说。
“你不喜欢的话——”
“我以后就不抱了。”
他身形顿了顿，很快，声音传来。
“喜欢。”
简洁利落的两个字。
今昭弯起嘴角想笑，又飞快想到什么，笑容消失。
她最后垂着头走出去。
晚饭周北屿做了三菜一汤,清淡家常，用盘碗盛出来放在餐桌上时,冰冷空荡的公寓内第一次有了生活气息。
他站在边上,拿着碗和勺,先盛了一碗排骨汤，放到今昭面前。
“尝尝咸淡。”
今昭握着勺子，埋头喝了两口，点头,“刚刚好。”
她看着他,又补充了句,“很好喝。”
还在读书的时候,他好像就会做饭,当时下厨给她做的第一碗面,姿势就很熟练。
看得出是经常自己在家动手的样子。
没想到这么多年,他手艺不退返进,更加成熟了。
“你平时经常自己做饭吗？”今昭问。周北屿在她面前坐下,动手盛饭。
“偶尔。”他的回答却令她有几分意外。
“大部分在公司食堂吃。”
“哦...”她略显迟疑点点头,忍不住道，“你看起来很会做饭，我以为经常自己在家吃。”
周北屿闻言，停下手上动作，特意看她一眼，“因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不用特意去做也可以会。”
“...我就不会。”今昭说。
“没事。”他顿了半响后说，“有一个人会就行了。”
“.........”
今昭不确定他这是不是一种变相告白，周北屿如今的态度，像是在火山和冰山之间来回切换，忽冷忽热，令她捉摸不透。
她不知该如何接话，沉默下来，闷头吃着菜。
深冬的夜，灯光微黄。一顿饭下来，额间冒出细汗，热气腾腾，满足感顺着饱腹欲一同涌上时，今昭才发觉，这是她来京市这么久，吃得最好的一顿。
周北屿在厨房洗碗。他顺手拿起碗筷收拾的动作太自然，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弄好端去厨房。
“我来吧。”她自告奋勇，主动想要接过，周北屿淡然拒绝。
“不用，别弄脏手。”
今昭微窘，学画的人最容易被颜料弄脏手，不仅是手上，经常连衣服和脸都难以幸免。
未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样对她说。
她站在原地默了默，望着他在灯光下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何，又想要抱他。
“你要回去了吗？”整理好厨房，周北屿洗干净手出来，眼神不自觉望向门口，今昭见状犹豫问。
他侧眸望来，手中的纸擦拭着白净手背，仿佛随意道，“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用处。”
何止没有问题。
她晚饭还吃了两大碗。
今昭唇动了动，嗫嚅两下，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
周北屿拿上外套准备出门，送他到玄关处时，今昭站在他跟前，又露出了方才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空间狭小，头顶灯昏黄一盏，笼罩出小小一天天地，夜里寂静悄然。
周北屿打量着她，眼中深思，想到什么，不期然放下外套，朝她张开手。
“要抱吗？”
“？！”
空气短暂安静几秒。
今昭微微窘迫，想要硬气拒绝，又很没出息的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低着头，朝他走了两步靠近。
她微一倾身，脑袋靠在他胸前，双手穿过他的腰间，无声收紧。
面前的人手臂收拢，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回抱住。
两人在这安静夜里无声相拥，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悄无声息流逝，不知道抱了多久，周北屿声音裹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笑。
“还没抱够吗？”
“.........”她默默松开，想到接下来的离别，朝他微仰起脸。
“能亲一下吗？”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了周北屿。
他黑眸静静瞧着她打量，一声不吭，脸上看不出情绪，片刻，终于出声。
“今昭，你又想在我身上验证什么东西吗？”
-
屋内，重新亮起了灯光，只是这次两人全然不复先前的温情脉脉，分隔坐在沙发两头，身体之间甚至隔了一段明显距离。
今昭身上盖着毛毯，腿蜷缩在里面，手里捧着热水，仿佛这样可以汲取更多的热量和勇气。
先前，在他问话过后，她沉默许久，最终只道。
“这件事，解释起来可能比较复杂。”
于是两人回到了客厅，周北屿坐在那边，耐心等待着她的解释。
空气无声压抑，今昭心口不自觉砰砰跳，她在脑海中竭尽全力想着合适的开场白，害怕一不小心，两人又回到先前的那种冰冷氛围。
“我没有把你当做试验品。”首先第一句话，是澄清这个误会。今昭抬眸直视着他，眼底澄澈干净。
“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没有办法和异性接触，会很排斥、反感。所以在那次不小心碰到你的手没有反应后，我就想——再试一次。”
“这就是你跟踪我的原因。”周北屿很早之前，听完盛风的话，就找到了当初面对她为什么会觉得怪异的理由。
他当时只把她当成一个奇怪的追求者，谁知道，后来才明白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神色轻嘲，垂下眼，似乎已经不在意她的原因。
今昭无意识抿紧唇，接着道，“后来，我发现，不仅仅是碰到手，我对你整个人都不排斥，甚至，还会产生亲近依赖。”
“和你分开的这么多年里，至今为止，都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给我这种感觉。”
“所以这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实验。”
“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你了。”
“只有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对他产生不了一丝排斥，还会想要亲近。”今昭倔强扬着头，定定望着他，红了眼，死死握住手才没让自己崩溃哭出来，陷入难堪。
耳边突如其来的静，她话音落下后，周北屿没有开口，脸上神情一点点归于寂然。
许久，听见他道。
“你怎么确定，这是真正的喜欢，而不是一种对身体的依赖。”
“或者，”他换了一种问话方式。
“你真的足够了解自己吗？如果对我的不排斥只是一种假象呢，可能更深之后，你也会觉得反感，从而失去喜欢，再一次的逃开。”
他低眸落寞，唇边轻嘲一声，“下一个六年又要等多久。”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今昭。”周北屿最后抬眸问，眉眼间已经变得无比平静，他做好了接受任何答案的准备，目光笔直望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