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曦悄悄抬脚, 踢了踢萧询的小腿,示意他千万别应允。
她二表哥为人豪爽爱交际,友人遍天下。
这节骨眼上她又不能露面提醒,二表哥与大周帝王交友,岂不是与虎谋皮,也不怕被革职。
萧询眸光一闪,笑着婉拒,“着实不凑巧,在下此行要送内子归乡探亲,只等安州过来的商船一到,便要启程。”
苏子恒听罢,也不再多言,然后专心用朝食,不再把注意力投向萧询的夫人身上。
他只是觉得对方身形眼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江晨曦一句话不敢说,慢吞吞地啃着肉包,好不容易熬到苏子恒吃完面条走人,她忙端起汤碗饮用,咕嘟咕嘟几大口,总算没被包子噎死。
萧询勾唇一笑,拿来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汤汁,又给她倒了一碗茶。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你偏要在你二表哥面前藏着掖着,若是他哪天发现,你又该如何狡辩。”
“发现了再说。”江晨曦都还没想好她与萧询将来如何,况且将来太过遥远,容后再议。
三人用过早膳,江晨曦去了卖蜜饯果铺的铺子,买了一袋酸梅。
医馆老郎中开的药方苦涩,身边没贴身侍女,无人善解人意替她拿蜜饯解苦。
出了铺子,江晨曦灵机一动,央求萧询,“大人可否为我也准备一套男装?”
崇州闷热,江晨曦戴着帷帽,逛街的功夫,她头发已然汗湿。
她若换上男装,再请萧询帮她乔装打扮一下,如此她便可摘下帷帽,也不怕被苏子恒认出来。
萧询正有此意,遂领着她返回客栈附近的成衣铺子。
铺子里没有合适的尺寸,萧询又请铺子里的裁缝当场修改。
一盏茶后,江晨曦换上麻质布料的竹青色长袍,萧询替她脸上涂抹成暗黄,加粗她的眉毛,乍一看,与普通人无异,然而走路姿势还是暴露出她的女子身份。
江晨曦不以为意,在铜镜前转圈,“无妨,起码再遇熟人,定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我。”
萧询见她睁眼说瞎话,摇头一笑。
她的五官摆在这里,任凭如何改变,她的一双眼睛也能出卖她。
既如此,那便随她去,她高兴就好。
又逛了会街,萧询送江晨曦返回客栈,正好医馆那里送来了煎好的汤药。江晨曦喝完汤药,顺势睡个回笼觉。
萧询与李卫有事外出,他招来客栈的掌柜,砸银子叫对方多盯着楼上动静,千万别让不长眼的人打扰。
掌柜迎来送往,早就练就一双厉眼,自然不敢怠慢贵客,拍胸口保证,“客官放心,咱门崇州城内治安无虞,小人一定替你看好人。”
江晨曦一觉醒来,便看到圆桌上萧询留下来的字条。
“出去见个人,酉时便回,你别乱跑,等我回来。”
江晨曦自然不会乱跑,人生地不熟的,出去若是有个万一,萧询不在她身边,没人帮得了她。
她推开窗户,张望楼下熙熙囔囔的街道,看了会崇州风土人情,又整理了衣衫行囊,最后她出门去院子里的茅厕。
“这位小兄弟,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从茅厕出来,在附近的水井旁洗手,冷不丁传来一道招呼,江晨曦心下一惊,青天白日的,还有人与她搭讪。
她听声辨位,发现声音从背后的墙垣上传来。
人斜坐在墙垣上,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具体长相,仅辨出此人身形高大。
江晨曦收回视线,没兴趣搭理此人,疾步返回楼梯处。
茅厕位置偏僻,墙垣上的人来历不明,她明哲保身要紧。
“本人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妇孺少妇皆爱——哎,小兄弟别走啊,难得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妨唠嗑几句?”
来人足尖一点,轻飘飘从墙垣跃下。
他弹了弹衣袍上的灰,顺带捋了捋刘海,绕到江晨曦面前,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造型,还向江晨曦抛了一记媚眼。
“在下不才,风流是也。”
来人凤眼狭长,高鼻薄唇,五官立体深刻,下巴有如刀削,确实是一张风流倜傥少侠的脸,有探花的本钱。
可惜他痞气的笑和好色的双眼破坏了整体正气之感,越发像个下三滥的采花贼。
风流?这名字太贴切了。
江晨曦从上到下打量他,撇嘴,“没听过。”
期盼着赞赏的某公子不禁嘴角抽搐,啥眼光?!
风流站直身体,正眼瞧着对方,个头矮,年纪看着不大,眼睛里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定从容以及深沉。
且肤色与脖子露出的一截不一致,显然易了容。
有趣。
风流突然对这位俊秀公子有了兴趣,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使他感到有趣的人和物了。
他围绕着江晨曦转了几圈,像鉴赏一件宝贝似地看着,“小兄弟,我风某人从不收徒,今一见你格外投缘,不如你随了我去吧?”
江晨曦低头佯装思考风流的话,须臾抬头吐出一句令风流差点吐血的话,“和你一样当采花贼?”
风流嘴角忍不住抽搐,此人说出来的话一次比一次狠,他风流却不下流!
“可是我断袖,不好女色哎。”
还未等风流反驳,江晨曦再一次说出惊人之语,秀眉紧蹙,两只手还纠结地搓着,似是真的在纠结风流的提议。
风流瞠目结舌,怎么,断袖之风已经从小培养了?!
他不禁向后悄悄退了几步,不管真假,还是离这小鬼远点好。
须臾,风流站直身体,不复之前的痞气,一脸正气地纠正对方的话,“瞎说,本少侠虽然风流,但绝不干强买强卖之事,我见你合我的眼缘,想招募你入我们轩辕阁。”
轩辕阁?
江晨曦愣住,她知晓轩辕阁,曾在书艺局里无意中翻到关于轩辕阁的注释。
轩辕阁以贩卖消息为生,只要买家出得起银子,大到后宫妃嫔的小衣颜色,小到村里谁家的汉子偷人,他们都能给你第一手的消息。
官方查不到轩辕阁的底细,束手无策,被列为刑部十大悬案之一,曾少云没少和萧承翊抱怨过此事。
风流看着江晨曦陷入思考,生怕对方又吐出啥惊人之语。
他立即倾身上前解释道:“轩辕阁不是妓院,也不养小倌!”
江晨曦配合地露出遗憾表情,“那可惜了……”
风流身体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小兄弟,你说的那些都不重要——”风流继续游说,折扇一甩,口若悬河,“在我们阁里,没人约束你的自由,月银赏赐丰厚,高级管事每年一次公费游哦,北国飞雪,南国花香,西地高山,东境海域,中岳名迹古刹,赶快答应吧,过时不候,此等好事还是不要让其余人等知道。”
江晨曦:“……”
“呵,风探花,原来贵阁待遇堪比大周六部,那么在下是否有荣幸申请加入?”
一道冷酷的嗓音突然插入,吓了俩人一跳。
风流一直把心思用在江晨曦身上,倒没发现此刻还有旁人出现,他剑眉深蹙,双手紧握手中的折扇。
“谁?!”
江晨曦腰身一紧,她还未察觉萧询如何神出鬼没出现,人已被带离至二楼过道处。
萧询阴沉着脸,扶她站稳,“我就离开一会儿,竟有不长眼的人撬墙角。”
说完手一松放开了江晨曦,江晨曦眼前一花,就见萧询一跃而下,拔剑直刺风流。
风流飞身后退,用手中折扇抵挡,“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何苦一言不发就开打?本探花对你的小兄弟没有恶言,只想招募——”
萧询沉着脸,赖得与风流多舌,敢觊觎他的人,先揍一顿再说。
然后,江晨曦就亲眼目睹萧询是如何单方面碾压了风流。
萧询出剑快狠准,风流轻功好,俩人在客栈后院打得风生水起,剑气所到之处,花草割裂,一片狼藉。
风流招架不住萧询深厚的内力,几十招之后,风流甘拜下风,单膝跪地投降求饶。
“大侠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小人有眼无珠……”
李卫姗姗来迟,见状脚尖一点,立即接替了萧询,攥着风流蹿出了客栈,徒留听到动静赶来的一众人等。
戏剧如此收场,江晨曦委实没有算到。
萧询浑身上下冒着煞气,砸了一锭银子给客栈掌柜,然后一言不发回到二楼,握着江晨曦的手,牵她回客房。
房门一关上,萧询便把江晨曦抵在门板上,眸光幽幽,似要喷火,“你这丫头穿男装也能召人,看来朕往后得把你关在宫里,省得招蜂引蝶。”
睡不着怪床歪。
江晨曦没有被萧询眼里酝酿的风暴吓到,越与他相处,她越摸到他的秉性,他表面上霸道强势,算计她,却不会伤害她。
她踮起脚尖,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凑到他耳畔,低语,“皇上,您闻到醋味了吗?”
芍药冷香扑鼻,她掐着嗓音,矫揉做作。
萧询一瞬间黑了脸,这丫头仗着她身子不便,他不敢欺负她,故意撩他。
小丫头片子,被他宠得胆子越来越肥,竟敢反将他一军。这些时日相处,他俨然快忘了她智谋心机何等无双。
“曦儿,这笔账,朕先给你记着,日后铁定要找你还。”
话音落下,萧询便猛地扳过江晨曦的脸,狠狠吻住她的唇。
攻势猛烈,江晨曦差点招架不住。
她忙轻抚他的后背,小声央求他松开她一些,她腰身被他勒紧,她快喘不过气。
萧询趁机逼她换称呼,“叫声询哥哥?嗯?”
江晨曦羞得面红耳赤,她叫不出口,见他又逼她,她恶向胆边生,逮着他的肩颈,便狠狠咬了一口。
萧询倒吸一口冷气,“嘶——”
江晨曦惊觉不对,她就咬了一口,不至于咬破皮出血,怎的血腥味竟如此浓烈!
“怎么了?”
她心慌得厉害,双手用力一扯他的衣襟,一只箭矢赫然断在萧询的肩胛处。
箭矢沾染着剧毒,黑色血液溢满萧询整个胸膛。
萧询伸手捂住她的眼,不让她看,“糟糕,不该给你咬的,等改日择个良辰吉日,挑个无人打扰之地,曦儿想如何咬便如何咬。”
江晨曦眼前蓦然发黑,脚步踉跄,不可置信地瞪着萧询,触及到萧询苍白的唇色,她下一瞬泫然欲泣,慌不择路,转身就要去找隔壁医馆老郎中。
“曦儿——别走——”萧询一把从背后搂住她,“我没事,已经服了解药,箭矢看着吓人而已,你别声张,待会儿李卫会过来帮我处理。”
一股无名火从江晨曦胸口窜上来,她咬牙骂他,“我不懂,你好端端地不在宫里待着,跑到江南来到底要做什么?!还把你自己搞成这样!”
他堂堂九五之尊,放着身边的黑甲卫不用,偏要单枪匹马,不受伤便罢了,一旦受伤,且伤到要害,传出去就是国之大事!
这人都伤成这样了,刚才还有心思撩她,简直了!
萧询第一次见江晨曦对他疾言厉色,他知晓她在心疼他,心里暖流躺过,很是熨帖。
骂吧,多骂一骂也好,如此她才越来越在乎他。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询哥哥
“曦儿, 个中缘由等时机成熟,我再细细讲给你听,你此次回乡探亲, 我不欲让你为此烦心。”
萧询在她背后低声解释,江晨曦顾忌他右侧肩胛处的伤, 怕她一动便扯到嵌在他肩胛里的箭矢。
她深呼吸, 按捺焦躁。
她不该为他大动肝火,他是大周帝王,她哪怕得了太后的照拂, 被封为公主, 也无理由、更不该和他置气。
她又不是他的谁, 充其量不过是他闲暇之余撩拨的人, 与御花园里的花草并无一二。
“大人说不说都行,可大人想过没有,你如果出事,我不仅会被连累,甚至……”
萧询笃定地驳斥,“曦儿且放心,今日是意外, 寻常功夫再高的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江晨曦不与他辩, 人多势众 、以多欺少, 再不然车轮战,再强大的人也会顾此失彼。
僵持之际, 李卫旋风一般拎着药箱回来。
萧询松开江晨曦,江晨曦脸色不自然, 屋内热水用完, 她便去问客栈下人要热水, 借口她要沐浴。
客栈掌柜前后收了两笔银锭子,心理愧疚,亲自提着茶壶上来,还端来好多热气腾腾的吃食赔礼道歉。
客栈掌柜声称不认识那人,瞧着眼生,许是周边州城跑来的混不吝。
萧询端坐在椅子上,冷着脸一言不发,江晨曦还在气头上,也未吭声。
客栈掌柜瞅了瞅萧询,又看了看江晨曦,贵人不搭腔,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李卫发话,谎称他们主子被那臭小子伤了腰背,请客栈掌柜再送一壶烧酒过来,他要替主子按摩。
客栈掌柜忙不迭点头,“贵人稍等,小人去去就来。”
须臾,客栈掌柜送来了一壶烧酒,不敢多待,立马溜了。
李卫用酒擦拭了一遍匕首,又把匕首架在火烛上烘烤。
江晨曦强忍镇定,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二人。
“主子,得罪了。”李卫道一声抱歉,便开始替萧询挖箭矢,利刃触及肌肤,带来腐肉的烧焦味。
江晨曦不忍目睹,撇过头去。
萧询冷汗淋漓,硬生生承受了挖肉之痛,未发出丁点声响。
江晨曦复又忍不住看向他,不无意外,萧询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眼里藏着无尽话语,却又怕惹她再次生气,模样委屈。
活该,自找的。
江晨曦气归气,到底架不住他的眼神折磨,疾步上前,拿起帕子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萧询见状,抬起空着的左手伸向她,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江晨曦权当没看见。
萧询无声苦笑,偏头眺望远方,眼神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