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一众宫人纷纷跪地行礼。
“免礼。”萧询掀起袍子,跨过门槛,“都散了吧,朕和太后说会儿话。”
宫人们鱼贯而出。
常嬷嬷忙起身给萧询斟茶。
太后见到萧询,止不住地乐呵,笑容就没从脸上下来过,“皇帝来得正好,快来瞧瞧曦儿给哀家寄的这身衣衫,可好看?”
萧询落座到椅子上,视线在太后身后溜达一圈,章丹色外袍,等闲人压不住,那丫头眼光确实不错。
“好看。”
太后闻言忙咧嘴笑,指着摊在桌上的信,“嬷嬷刚念完一半,皇帝继续念给哀家听一听。”
萧询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厚厚一叠信纸,他眸光几变,心上仿佛被人插了一刀。
姜德一憋着笑,把信纸接过来,转递给萧询。
萧询捏了捏,微勾唇角,小丫头片子厚此薄彼,写的真多。
他收敛醋意,仔细朗读——
“太后恭启:
晨曦在青州一切皆好,外祖父身体康健,舅父舅母、姨母姨夫待晨曦如旧……”
整整三页信纸,讲诉她在青州的点点滴滴,小女儿家的心思一览无遗。
大抵同为女子,有些话适合对太后讲,却不便对他说。
萧询吃味,却又无可奈何。
太后摇头一笑,“哀家听出来了,曦儿外祖一家疼她入骨,她想在青州多住一段时日,虽然哀家挺想她,但青州那里毕竟是她的亲人,她留在青州过年也行。”
过年?
那可不行,近半年见不着人,萧询会疯,至多给她过完仲秋,不能再多了。
萧询叠好信纸,不经意转移话题,“母后,再有一月智空大师便能回来,朕届时会请大师进宫一趟,为后宫众人诵经祈福。”
提及此事,太后愣住,“哀家差点忘了这茬,曦儿今年运气多舛,是得回来一趟,公主府刚搬进去,也得好好热闹一番,皇帝,正好你在,你替哀家去信一封。”
萧询如愿以偿,“我愿为母后效劳。”
常嬷嬷去准备笔墨纸砚。
姜德一眼皮一颤,暗忖姜还是老的辣。
————
两日后,苏子恒终于赶回青州,带回来一堆稀奇玩意。
他无意中瞄到李一,觉得此人身形气质像极了崇州萧景身边的护卫,于是旁敲侧击问江晨曦可曾去过崇州。
“二表哥怎会如此问?当日商船在崇州停靠半日,我并未下船。”江晨曦眼也不眨地撒谎,暗忖是否哪里露出马脚。
苏子恒挠了挠头,或许是他多虑。
晚上就寝前,江晨曦额外叮嘱兰英与夏菊,切不可对外透露她与萧询的事,即使苏家人也不行。
俩丫鬟点头如捣蒜,举手发誓绝不乱言。
没过几日,江晨曦频频打喷嚏,惹得苏家众人格外上心,熬姜茶的熬姜茶,缝制冬衣的缝制冬衣,舅父苏明文还严令禁止苏子瞻带她出去疯玩。
大表嫂范氏还未出月子,舅母体贴她生双胎辛苦,务必让她坐满俩月再下床。
范氏听说后,忙劝慰江晨曦,“小妹,你甭搭理公公的话,你难得回青州一趟,只要不着凉,敞开玩便是,孩子有人带,表嫂只有一事相求,晚上让你大表哥早些回家。”
江晨曦羞愧不如,一边哄孩子一边笑道:“大表嫂体贴,曦儿可不能不讲理,明日我和二表嫂去捉螃蟹,不用大表哥作陪。”
翌日,江晨曦与二表嫂葛氏泛舟湖上,葛氏快人快语,妙语如珠,逗得江晨曦笑得前俯后仰。
“小妹,我若是你,下半辈子就不再嫁人,找几个面首养着,岂不快活?”
葛氏语出惊人,江晨曦一点儿不意外,葛氏痛恨这世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只能从一而终。
江晨曦即使最后不与萧询在一起,也不会花钱养面首,她自有主张。
“表嫂,曦儿视钱如命,舍不得花钱养男人,惟愿一人潇洒过半生。”
葛氏是过来人,自然能察觉江晨曦还是处子之身,四下无人,婢女们都在另外一艘船上。
葛氏低声打趣她,“傻丫头,你还没体会到男人的好罢了,夫妻敦伦,有利于身心康健,你前夫莫不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也就葛氏敢说出来!
江晨曦霎时羞红了脸。
男人的好不好,她暂且不知,反正萧询疼宠她时,她的确不由自主……
欢喜。
江晨曦摇头,握着船桨,有一搭没一搭划水,“表嫂,曦儿不怕您笑话,太子心中有旁人,背着我把人带回府厮混。”
关于萧承熠,江晨曦不想多说,已经和离,多提无意。
葛氏瞠目结舌,竟不知和离真相如此。
“也罢,该你的跑不了,嫂子不该提这事,嫂子不好。”
“无妨,曦儿谢表嫂关心。”
晚间,葛氏把此事透露给苏子恒,苏子恒听后一语不发。
葛氏知他心里不好受,那人到底是当今太子,他们娘家人帮不上忙。
良久,苏子恒轻声一叹,“不管如何,有太后替小妹撑腰,京城还有她父兄,往后余生不会太难过。”
葛氏走至床沿,弯腰整理床铺,“我若是小妹,就不回京城,碍着皇家的颜面,京城世家高门哪敢与她结亲,还不如待在青州养老,找几个看得顺眼的公子聊聊人生——”
“你拾掇小妹养面首?!”不愧是夫妻,苏子恒一下子猜出葛氏的用意。
葛氏翻了一个白银,扔了被子,两手叉腰,“怎的?小妹贵为公主,她若下半辈子不嫁人,你这个当表哥的还不允她养几个相好?非要给她弄几座贞节牌坊?!”
“哪跟哪,娘子相岔了,为夫不是那个意思……”见葛氏故意找茬,苏子恒按捺脾气,忙过去柔声劝哄。
葛氏看在小妹的面子上愿意主动从娘家回来,省却他不少功夫,他千万不能再把人得罪了。
苏子恒没有那么迂腐,只认为江晨曦值更好的,人与人的姻缘说不准,没准下一个就更好。
“啧啧,你心里不会已经替小妹物色好人选了吧?”
葛氏顺台阶下,不过她精明,一下子戳中苏子恒潜藏的小心思。
苏子恒狡辩,“别胡说!不早了,快就寝吧。”
————
秀景苑里,江晨曦做梦梦到了萧询。
她回来至今,约莫过去二十天,第一次梦到萧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抵白天想到了他,夜里不可控制地梦到他。
梦到二人还在回青州的商船上,她坐在他怀里,他讲前朝野史给她听。
画面一转,又梦到他把她压在身下亲,惹得她声声哭啼。
这一梦,便一发不可收拾。
思念如山倒如海啸,奔流不息,徘徊不去。
仲秋当晚,她与苏家人吃螃蟹喝美酒,众人成双成对赏月,她形单影只,面上兴致高昂,回厢房后,心里空落落的。
千里之外的京城,忠勇侯府小侯爷今夜小登科,府外车水马龙,府里张灯结彩,席开百桌。
江如海与礼部同僚坐在一处推杯换盏,江晨宴离席,站在后花园里,对月饮酒。
须臾,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江大哥?”
江晨宴听到熟悉的叫唤,忙转身四顾,只见崔琳琅与其侍女站在抄手游廊处,朝他微微行礼。
江晨宴一饮而尽杯中酒,随后缓缓朝崔琳琅走去,他站在游廊外,守着礼节与她寒暄。
“崔姑娘,好久不见。”
平京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即使并未刻意盛装打扮,发髻上只别了一跟玉簪,也丝毫不输席间众多贵女风采。
侍女有眼力见,悄无声息离开游廊,候在远处。
崔琳琅行事落落大方,面对江晨宴的淡淡打量,她双眸坦荡,“江大哥,你可曾收到曦儿妹妹的来信?她可有提到几时回京?”
江晨曦不在公主府,崔琳琅收不到她的信,也不便私下去找江晨宴,今日王靖康与江蕙兰大婚,江晨宴定会出席,遂早早过来等他。
见崔琳琅如此问,江晨宴不由得哂笑,“在下替小妹谢过崔姑娘,那丫头估计回青州玩得太开心,忘了给我等写信。”
江晨宴如此一说,崔琳琅善解人意道:“那倒也是,琳琅家乡就在平京,不曾体会过亲人在他乡的经历,既然江大哥也不知,那琳琅便再耐心等一等。”
“崔姑娘放心,若在下得了信,便立即派人去贵府告知。”
“那有劳江大哥。”
京城众人心里乐不思蜀的某人,却在闺房里伏案画花样。
江晨曦决定给萧询绣制一副围脖,她先弄个花样出来,回头求二表哥去猎几只野兔,做个兔毛围脖。
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给苏鹤之、苏明文等一众长辈也绣了。
夏菊不会刺绣,主动选择去猎狐狸,兰英与苑里的丫鬟们帮忙打下手。人多力量大,半月便做出了十幅兔毛围脖,一只狐狸毛围脖。
给萧询的那副,江晨曦不假他手,一针一线亲自绣。
苏鹤之等人收到后高兴至极,转头便赠送江晨曦不少银子。
九月底,江晨曦收到太后寄来的回信,太后盼她回京过年,顺道提了一句相国寺的智空大师十月底回京 ,届时会进宫给众人祈福芸芸。
江晨曦熟悉萧询的字迹,一看便知是他代写,太后催她回京,其中不泛他在里面推波助澜。
思及此,江晨曦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既盼回京,也想在青州多留一段时日,一时陷入两难。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心上人
晚膳时, 江晨曦告诉苏家人太后来信催她回京一事,还把信件给苏鹤之等人看了。
苏鹤之看得开,即使心里不舍, 也不想让外孙女难做。
“外公不让曦丫头为难,太后疼你, 既然她要你回去, 也是为你好,智空大师老夫早年因缘际会见过一面,大师是一位得道高僧, 曦儿进宫一趟也好。”
江晨曦犹豫不决, 青州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 有关心她的家人。
“可是外公, 曦儿刚回来俩月不到,此次回去,或许得明年此时才能再回来。”
“无妨,一年回来一次就行了,再不然,外公也可乘船去京城探望你。”
苏明文等人也是此意,众人虽不想江晨曦回京, 但也无可奈何。
磨蹭到十月中旬, 江晨曦领着兰英与夏菊乘船回京。
来时带了一整船的物品, 去时又装载了一整船,舅父舅母替她准备方便携带的干货, 青州风味小吃等,表哥表嫂们还给她搜罗了一堆稀奇玩意。
外祖父豪爽, 直接砸了一堆银票给她, 声称银子太沉, 携带出门不安全芸芸。
苏子恒一路相送,至安州分别,商船在安州停留一日补给,江晨曦下船在码头附近闲逛了一会儿,之后又返回船上。
未料,商船上多了一行人,对方竟然是安亲王世子萧珞珩,及其他的一众亲随。
“珞珩见过曦和公主。”
萧珞珩站在甲板上向江晨曦招呼,他站得有些远,不时咳嗽几声,脸色瞧着有些苍白。
李一附耳禀告,萧珞珩见到商船上的禁军,得知他们回京,便提出可否顺他一程,他还给了一百两银子船资。
出门在外图个方便,且萧珞珩又是安亲王世子,于情于理,江晨曦都不能拒绝。
然而,她与萧珞珩名义上有着辈分差异,实则年岁相仿。
为了避嫌,江晨曦摆出公主架势,“世子该尊称吾一声姑母才对。”
太后抬了她的辈分,与萧锦仪同辈,萧珞珩自然该尊称她为姑母。
曾经的太子妃弟妹,摇身一变跃居为他的姑母。
萧珞珩觉得荒诞可笑,然他秉性良善,诧异江晨曦当众刁难,转瞬便想通。
孤男寡女同船回京,免不了要被议论一番。
“珞珩知错,谢姑母教诲。”
江晨曦颔首,孺子可教,叮嘱他,“甲板风大,世子若身子不适,不妨回舱房早些休息。”
说完便头也不回领着兰英、夏菊直奔楼上。
萧珞珩恭送江晨曦等人离开,而后示意一众亲随回舱房。
至舱房内,萧珞珩且耳提面命不准一众人等去船舱三层打扰江晨曦。
萧珞珩贴身跟班不服,小声抱怨,“主子,江氏一外姓公主,主子何必给她好脸色?”
“放肆!”萧珞珩当即敲打仆从,“背后妄议贵人,按大周律该拔舌。”
仆从闻言立马噤声。
因为萧珞珩一行人突然登船,江晨曦舱房外的戒备越发森严,李一与一众禁军把舱房团团围住,任凭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夏菊更是贴身护着江晨曦,寸步不离。
萧珞珩识趣,期间并未来打扰江晨曦,只时不时飘来琴音。
音调悠扬,曲声婉转,既不是惆怅缠绵的情爱之曲,也不是人生失意的悲观曲,相反,只简单抒发对壮丽山河的赞美之意。
江晨曦顿足聆听,萧珞珩不愧平京第一世子美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京城青睐萧珞珩的贵女可不少,她继母小曹氏先前还想着攀上萧珞珩这颗大树。
兰英趴在窗户口,低声赞叹,“萧世子弹了一手好琴。”
路过的李一冷不丁讽刺,“靡靡之音,不若战鼓好听。”
兰英:“……”
船行六日,平京码头遥遥在望。
阔别京城两月有余,再次回来,心情着实不同。
早在回京前夕,江晨曦便已去信通知江平,这不,江平早早侯在码头上。
江晨曦想等萧珞珩一行人下了船再出来,奈何这小子与她作对,遵从长辈为先,派人来请,示意她先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