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的大师傅瞅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是新同志吧?刚刚听大家伙说你叫黎叶?”
黎叶露出一个非常符合社交礼仪的热诚笑容,“对,师傅,我叫黎叶,今天刚来。”
那师傅乐呵呵地抬手给她舀了块最大的颜色鲜亮的红烧肉,“同志,你可太瘦了,要多吃点。”
周围的干事纷纷向她投来羡慕的眼神,这肉多大啊!
虽然大家午饭免费,但是能吃得多少嘛,倒也不一定。
看那大师傅的手势,给黎叶的红烧肉几乎快是别人的两倍了。
黎叶也没拒绝,口甜地连续说了几个谢谢,哄得大师傅也乐呵呵,“同志,下回还来啊!”
打完饭后,立刻又有几个女同志叫她过去吃饭。
几个女同志相当热情地和她交流,讨论,介绍镇政府的相关事宜。
有个女同志忍不住感叹,“叶子,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同志,咋就被分配到了妇联?那地方可不好出头。”
黎叶眨了眨水润润的大眼睛,瞧着特别单纯,“我也不知道为啥被分配到了妇联。不过,我也只是因为对象牺牲了才能被政府分配工作,要是分配到了好的工作反而是对有能力的同志的不公平。所以能留在妇联,我已经很感激了。”
“而且,我发现政府办的同志都特别热情,特别友好,对我们这些新进来的干事非常照顾。我第一次来上班,你们就特意告诉我哪个窗口好吃,还怕我生面带着我一起吃饭,你们真的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咋感谢你们才好。”
被黎叶这么一夸,几位女同志都忍不住笑开眉眼,“叶子,你这说的是啥话,咱们都是同事,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你以后要是有啥困难,可不要自己扛着,直接来找我们,大家商量着一起解决。”
“谢谢大家,我就知道大家都是好同志。”
黎叶的表情非常到位,三分感激五分感动还有两份不好意思,让人一瞧,就觉得这肯定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同志啊!
几位女同志都忍不住心里一软,心想,她们只不过是说场面话,这位同志竟然就当真了,这么认真感谢她们。
不知道为何,她们心中突然涌上一种责任感,这么实诚的同志可不多了,听说对象牺牲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大家都是同事,以后要是有工作接触,应该要多多照顾才对……
等到张光辉几人吃完午饭,从食堂一侧离开,就看到了黎叶和几个女同志说说笑笑得不亦乐乎的场面。
张光辉忍不住愣住了,“这是黎叶?她不是头一回来吗?咋有熟人?”
黎叶猜的没错,妇联几位同事却是是心照不宣提前下班来饭堂吃饭。
倒也没有啥坏心思,就是简单地抱团想法罢了,顺带着还给黎叶一个小小的教训。
刚刚他们几个人吃饭,还忍不住笑着讨论黎叶一个人能不能找到食堂,一个人吃饭有多萧瑟之类。
结果,等到他们吃完饭回头一看,黎叶和几个宣传部的同志不知道说说笑笑有多开心呢。
田可甜忍不住探头去看,咋舌道:“这几位都是宣传部的同志吧?他们不是一向很高傲,看不起咱们妇联处的干事吗?现在这会咋这么平易近人了?”
“平易近人?装的吧,”齐娇嗤笑,“宣传部那群人最会惺惺作态了,说不定黎叶现在坐立难安呢……”
刚说完,就发现黎叶瞅见他们了。
四人正想装模作样打招呼,就发现黎叶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自然而言地移走,继续和宣传部的几人语笑风声。
四人:……
这是真的没见到他们吗?!
**
快乐工作一天后,和几个新认识的女同事依依惜别后,黎叶开始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她还特意经过了国营饭店,打包了几样菜式,用来庆祝第一天上班完满结束。
只是,等到她快乐地踏着夕阳回到大院时,却被门外一个眼熟的婶子拦住了。
这个婶子穿着老旧的衣服,一声简朴,偏那双吊飞的眼睛藏不住的精光。
黎叶记得,这似乎是他们家隔壁的那个陈婶子?
还没等黎叶开口,陈婶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过来,眉飞色舞地说:“唉呀,叶子呀,你今天咋不在家?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娘家来人了!”
娘家来人了?
黎叶挑了挑眉头,这是咋回事?
她记得,原主的娘家可是在延川镇下属的农林公社,离这里得有七八十公里,咋会无缘无故突然上来呢?
除非是……他们从别人那里知道了黎叶被赶出李家的消息。
但是,黎叶和李家绝对不可能主动告知黎家,那原主的娘家又是从谁哪里知道了这件事情呢?
虽然有诸多疑问,但是黎叶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神态轻松,“陈婶子,你想多了,我娘家可是在农林公社,现在又是农忙时间,咋会突然来找我呢?”
说罢,她就直接避开挡路的陈婶子,径直进入了大院。
陈婶子:……等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黎叶难道不想知道来的人是谁,为啥而来,现在又去了那里吗?
咋会这么平静?
陈婶子一时不察,还真让黎叶躲开了。
顾不了太多,陈婶子连忙追上去,等到黎叶走进了大院中间,方才询问,“黎叶,你娘家人都来了,你咋这么淡定?”
“那就是个骗子,不是真的娘家人,”黎叶语气平静的说,“我有啥好不淡定呢?”
陈婶子:???
你人都没见到,就给人家盖戳这是个骗子了?
这合理吗?
但是,想到之前收到的东西,陈婶子一咬牙,放声高呼,“叶子啊,你这态度可不行!来的人可是你哥哥,亲哥哥,你咋这么冷血啊!你哥哥一听说你被李家赶出来,就立刻从公社下面上来要给你讨个公道呢!还要带你回公社,找个好男人嫁了呢!你赶紧打扫干净房间,腾出房子让你哥哥住着,好让他给你出头。”
现在正好是下班时间,院子里多的是人。
陈婶子声音又大,内容又充满了引人入胜的词语,不一会儿,院子各层楼的窗户纷纷探出了好奇的头颅。
这是咋回事?
似乎听说黎叶被赶出夫家大门,竟然没有告知娘家吗?
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好奇目光的黎叶:……
看来在这个缺乏娱乐内容的年代,大家对人情八卦都很感兴趣啊。
不等黎叶回话,陈婶子继续嚷嚷了,“你哥哥还说让你把那两个小孩扔回李家呢,他们李家的种为啥要让你来养?”
“听婶子一句劝,那两个小孩就是拖油瓶,你还是赶紧丢掉,要不然哪个好男人肯要你啊!没有那两个小孩,你哥才好再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不要!娘是我们的!”
突然,楼梯处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两个软乎乎的小团子跑了下来,一人抱住了黎叶一条大腿。
李圆圆抬头,湿漉漉的大眼睛闪着亮光,“妈妈,你不会不要我们的对吧?”
李方方没说话,只是抱着黎叶的大腿的力度更大了。
看到这两个拖油瓶下来,陈婶子的气焰更嚣张了,“哎呦,你们这两个小崽子,要是真心疼你们妈妈,就应该为你们妈妈着想。按我说,你们最好就自己滚蛋,这样你妈妈还能找个好人家,要不然尽给你们俩小崽子拖累了。”
俩小团子脸色煞白,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黎叶没管腿上俩挂件,一脸惊讶地看向陈婶子,“婶子,你这是思春了?早说啊,你要是想嫁人给大家说一句,有好对象肯定推荐给你啊。”
陈婶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黎叶是怎么做到端着一身优雅气质淡定地说出思春这侮辱性极强的两个字。
陈婶子都一把年纪了,还被人如此编排,差点要被气疯,“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不懂羞耻,会不会说话,你一个寡妇张口闭嘴就这些玩意,肯定没有男人要你!”
黎叶轻皱眉毛,脸色茫然,显得格外无辜,“陈婶子,你误会了,我这是真心想给你解决问题呢。毕竟你喋喋不休总扯着改嫁不放,又是二婚,又是抛弃拖油瓶,又是要找个好男人嫁了,我这听着……不就像是陈婶子不甘寂寞要找第二春了嘛,要不然一般人哪能对我这个当娘的说这些,你说对不?”
陈婶子脸色铁青,捂着心脏努力呼吸,不行了,她真的晕厥过去了!
“我……哪里是想我自己,那是你哥来了,是你哥要给你改嫁!”
“现在是农忙时候,我哥咋会过来呢?”黎叶一脸同情的看向陈婶子,“更何况,我早就和家里人谈过了,我娘可支持我离开李家呢,毕竟我们家虽然穷,但不像是一般人自请自重,格外注重尊严,咋可能会让我纠缠李家不放呢?所以,陈婶子,那真的是个骗子,你就是心肠太好了,才会被骗。”
陈婶子还待要说,黎叶已经截住了她的话头,“不过,想必以你的年龄,不会看不出那是个骗子,那就是说陈婶子你是故意提出来的,为的就是有个合理的理由好改嫁?”
黎叶捂住嘴,似乎惊觉自己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哎呦!”
“噗呲!”
围观群众忍不住发出了笑声,不管是相信的还是不相信的,看向陈婶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陈婶子都是年过半百的人,想不到还有这个心思要改嫁。
不过也是,陈婶子那对象瞧着瘦巴巴的,说不定也没那个能力了,陈婶子要是想改嫁那也不是不能理解。
陈婶子气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捂着胸口,颤抖着手指说:“滚蛋,你们全家才要改嫁,你们全家才是骗子……”
“陈婶子,我咋觉得你脑子也不太正常?”黎叶脸上的同情的神色更加明显了,“是你要改嫁,是假扮我哥的那个人是骗子,你不要弄糊涂了。”
陈婶子好不容易一口气吞下去,抓住时间反驳,“那就是你哥!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他不是你哥,为啥要来找你,你们孤儿寡母有啥好骗得!”
黎叶没想到陈婶子一把年纪,头脑还是挺清楚的嘛。
黎叶叹了叹气,“我这刚被李家赶出来,就立刻联系了我娘家。要不然我孤儿寡母的,哪敢在这里租房子?难道不怕受欺负吗?就是因为我娘想着我在这里有工作,方方圆圆在镇上能上好的小学,这才坚持让我留在镇上呢。”
“要不然以李家的地位,我们一家人真的闹上去,能有啥好脸面?指不定我工作没有了,方方圆圆也上不了学,那就惨了。大家伙评评理,若是那人真的是我哥,会不在乎我的处境吗?会一意孤行要替我到李家闹事吗?不可能的嘛!我娘家这么好,竟然有骗子来冒充他们,我是真的太寒心了。”
磕瓜子看热闹的人不由得纷纷点头,本来残留的一点点质疑瞬间消失了。
黎叶刚搬进来,他们就听说了黎叶娘家不让他们回去。咋可能人都安稳地住下来了,又突然要人回去嫁了呢?这不合理啊!
他们倒是知道这一带有小偷骗子团伙,但是没想到这骗子竟然敢骗到他们大院来了,这可真是欺人太甚了!
不行,看来最近要注意点周围的陌生人,家家户户都有孩子呢,可不能让这些骗子混进来了。
“那……那骗子骗你们干啥!”陈婶子紧紧抓着这个问题,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对,为啥就骗你们家呢!你们家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小孩,有啥好骗的,除非是要骗色……”
还没等陈婶子说完,黎叶昂高下巴,淡定地说:“因为我今天在镇政府入职了,这骗子图谋甚大,我怀疑他是间谍,我马上就去报警。”
“豁!”
吃瓜群众纷纷发出了惊讶的语气,“叶子,你有工作了?”
“镇政府的工作,那可了不得啊!”
“那叶子不就是干部了?以后咱们受欺负了叶子是不是就能替咱们主持公道了?”
还有人紧张起来,“这么一说,那个骗子真的很可以,该不会是要博取叶子信任,偷盗国家机密吧?”
现在还是八十年代初,有关间谍运动还深深刻在了老一辈的心理。
这头一开,立刻就有人要去报警。
陈婶子一看到这个场景,哪里敢让他们去报警?
她连忙揽住黎叶,又疯狂大骂,“你们是不是疯了?那咋可能是骗子?一个个想间谍想疯了……”
“咔嚓!”
本来正在滔滔不绝的陈婶子突然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摔了个马大哈,还是脸朝下,场面一时有些惨烈。
黎叶神色惊慌,连忙去扶她,“陈婶子,你咋了?好端端的咋突然摔倒了?我都说你一把年纪了,要注意身体健康,不要时时刻刻想着要改嫁……”
陈婶子:……这丫头片子现在还要误她名声!
陈婶子正想着要和黎叶拼了,就发现黎叶不但没有扶她起来,反而一脚踩在了她腰上。
“哎呦,我的老腰!”陈婶子发出尖利的惨叫。
黎叶连忙躲开,娇娇弱弱地说:“唉呀,陈婶子,你这腰太粗了,我一时半会看不准,不好意思踩到了,你这么大年纪了,不会和我计较吧。”
陈婶子眼前一黑,好悬没有晕过,“你个贱……”
黎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突然凑到她耳边,略带笑意低声说:“陈婶子,看来你收了不少东西呀?”
陈婶子一惊,浑身上下似是窜上了寒意,“不,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看来那个还真是我哥?他收买你干什呢?”黎叶一边继续不经意踩在陈婶子身上,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是逼迫我在大院面前承认他是我哥的身份?还是要霸占我的房子和财产,亦或者是要对方方圆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