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修士扔出一只储物袋,道:“多的算我给未来消息的预订。如果得到了血锈刀的消息,立刻通知我。若是让我知道你有欺瞒或者存心拖延……”黑衣修士眯起眼,身上放出沉重的威压。
百晓生神态自若道:“我靠买卖消息为生,信誉最为要紧,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但若有恶客,我也不是没有自保的手段。”
黑衣修士又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如此最好。”
黑衣修士离开后,百晓生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在桌面上一拂,显出一本书来。
他本名白肖,几个月前意外受伤昏迷,醒来后就发现脑子里多了一本书。
这本书号称全知之书,只要写下他想知道的东西,全知之书上就会显示出相关的答案。
弄明白全知之书的作用之后,白肖立刻就在上面写下了“剑阁根本功法”。但全知之书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显示出一行字:“波动点不足”。
白肖虽然失望,却也忍不住激动。书中显示的是波动点不足,而不是无法获知。有了全知之书,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他弄明白了波动是什么。所谓的波动点,就是他从书中获知的消息对世界造成的影响。影响越大,波动点越多。他自己的行为本身也会产生波动点,但并不多。
所有从全知之书中获得的消息都需要花费波动点,仅靠他自己太慢了,白肖就想了个法子,化名百晓生买卖消息,他所获得的波动点一下就多了起来。
但这样还不够,距离他想要的顶级功法还差太多,慢慢攒不知道要攒多久。因此他花费大部分波动点,换了一个能够掀起风云的消息——血锈刀的消息。
这个消息足够大,但白肖却没有足够的名声积累使别人相信。为此他不得不另想了法子。
他的修为不高,但隐秘就是力量。
白肖用一个隐秘半是胁迫半是交易,让一个认识小卦王的修士去算计了他。踩着小卦王多年积累下来的信誉,他总算是让血锈刀的消息掀起了风云。在此之后他一直提防着小卦王来找他麻烦,结果却没了后续。
不过这不重要。血锈刀的消息让他赚足了波动点,却也把他送进了旋涡当中。无数人想要从他这里得到血锈刀的后续消息,然而,无论白肖如何尝试,他都无法从书中得到更多有关于血锈刀的消息。
他曾尝试将全部波动点投入书中来换取与血锈刀有关的进一步消息,却仍是不够。
白肖不由惊异。这样大的风云,竟还不够换取血锈刀的进一步消息吗?
这其中究竟有何隐秘?
血锈刀一直没有出世,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多,白肖已经快要扛不住压力。
他烦躁地再一次在全知之书上写下“血锈刀”三个字。
书上逐渐浮现出墨迹,白肖盯着字迹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快看吐了的“波动点不足”,不由狂喜。
墨迹勾勒出一幅图画,白肖已经有了经验,他把书收回神识当中,立刻从墨迹中感受到了清晰的图景。
那是遂州的俯瞰图。遂州的图景在他神识中逐渐放大,聚焦在某一个地方,他看到了一座城,城门上写着“甘南”两个字。但这座城很快就成了图景的边缘,又被继续放大的图景抛出了边缘外。他又看到了一片梨树林,满树梨花如雪。很快,这一处梨树林也被隔绝在了继续放大的图景外。再后来,他又看到了一处落在荒野中的宅院,院子里有几个凡人正在忙碌。
最后,图景停在一处荒野。
这就是血锈刀出世的地方!
白肖激动得心脏狂跳。
血锈刀,无上道藏!他也想要啊!
“血锈刀已经出世了吗?”白肖问道。
书中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现在还在那里?”白肖又问。
书中否定。
白肖心唰的冷了下来。他又换着法确认了几次。
血锈刀已经被人带走了。
白肖冷静下来后,也反应过来。之前他全部的波动点都不够知晓血锈刀在哪,现在他能够得知,自然是因为血锈刀已经出世。
他已想明白,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几乎不可能得到血锈刀。现在最有利的选择不是去找血锈刀,而是把这个消息卖出去。
仅说血锈刀已出世是不够的,他还得搭上地点。白肖想了想,在影像上圈了一块地点。那地方大部分都是荒草,没什么特征,他把那处荒野里的宅院也圈了进去。这样就够了。
他把消息发了出去。
风起云动。
寒山雪巅,白衣墨袍的剑客俯瞰人间。
宁闲眠忽然叹了一口气。
双文律道:“你手痒了?”
宁闲眠道:“以天外诸规则为子,这样的棋,我还没有下过。”
双文律一声长笑:“有何不可一试?”
……
蔡酥红和朗擎云离开秘境的时候,血锈刀的消息已经传开。
刚出秘境,蔡酥红身上的传讯玉佩就一震。她看完消息,脸色微微一变,抬头对朗擎云问道:“你是不是住在梨树林那边儿,和几个普通人住在一起?”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朗擎云要她又做了九碗热汤面,蔡酥红还注意到了他背篓里的东西,那时她就猜到朗擎云身边有关系亲近的普通人。
朗擎云霎时紧绷起来。
蔡酥红见他警惕,心中便知晓了答案,道:“血锈刀的事情你知道吧?刚刚传出消息来,说血锈刀会在此地出世。”她将自己收到的消息展示给朗擎云。
朗擎云看到那片位于荒野中的宅院,心脏骤然缩紧。
他已经知道了最近遂州有多少人在追寻血锈刀,这其中不只有正道修士,还有许多像碧麻山六匪那样的魔修!他们得到了这个消息,会怎样做?
朗擎云扭头就要往回跑。
“我和你一起!”蔡酥红道。
朗擎云犹豫了一瞬,郑重道:“谢谢。”
他们从秘境里出来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对于修为高深的人来说,跨越千里不过一息之间。
朗擎云心里怕得厉害,他的手几乎都要发抖。
假如、假如……
上苍啊,他这辈子的祈求少有达成所愿,能不能在这一次,给他留下点希望?
……
邵四在打扫荒宅的院子。荒宅——这是他们之间的戏称。
他们从甘南城中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住的地方。这处宅院原本是一座荒野中的废宅,是他们几个一点一点收拾出来的。
倒塌的院墙扶正,破烂瓦片换下,他们那时候买不起砖瓦,就拿茅草和石头代替。房顶是朗擎云修的,灶台是他垒的,院子是三姐姐整的,就连最小的妹妹都给这座荒宅除了野草。
这是他们的荒宅,这是他们的家。
阳光落在邵四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睛,听着最小的几个弟弟妹妹笑闹,不由自主也咧开嘴。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大家都在一起,没有生存的担忧,二哥还像从前一样。只除了一点——二哥的修行法。
二哥的修行法有问题,这件事一直在邵四心里坠着。
他想把自己的仙缘换给二哥,但那位来自剑阁的仙长却说这解决不了二哥的问题。邵四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解决不了修行者的问题,但他现在也有机会成为一个修行者了!他想攀上梦中的那座山,他想成为很厉害的修士,那样他就能找到解决二哥修行问题的办法了。
“四哥,你昨晚爬到哪了?”六妹妹好奇问道。其他几双眼睛也好奇地转了过来。
他们都知道他得了仙缘,每天晚上都要爬一座很高、很陡的山。
“记不住呀,不过我感觉比上一次又高了一些。”邵四笑道。
六妹妹欢呼:“真好!四哥每次都比上次高一点,很快就能爬到顶了!”
还早着呢。一念峰太险,足有九千阶。邵四有一条腿是跛的,这条腿在梦中也没有自动变好,他还是得拖着这条瘸腿爬山。每天晚上他都会从悬崖上跌下去无数次,刚开始总是会惊醒后半天睡不着,现在他已经快习惯了,睁睁眼就继续睡,睡着了继续在梦里爬山。
虽然难爬,但他现在也摸索到了一点技巧,身体紧贴崖壁,手指扣好台阶,腿脚踏稳了再登上一层,不会很难。但他现在正爬到一处倒悬逆坡处,崖壁是向他这边倾倒的,他有一条腿不太使得上力,要爬过这一处就格外艰难,手指得紧紧扒住才行。
但他总能过去的!
邵四看着几个弟弟妹妹们为他高兴,三姐姐在给他晒斗篷,也扭过头来冲他笑,那件斗篷是二哥带给他的,他腿脚怕寒,不忙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件斗篷搭在腿上。
邵四也弯起眼睛。
会好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院门忽然被敲响。
邵四拦住准备放下活计的三姐姐道:“我来。我离门近。”
他把手里的扫把倚墙靠着,走过去打开门。
……
梨林远去,白瓣飘飞,荒草肆生,日光蜇眼。
朗擎云站在废墟之前目眦欲裂。他抓住一片飘飘摇摇的衣角,那是他给四弟带的披风。
朗擎云疯了似的刨开废墟,一具,之前才和他在梨树林里见过面的季红萝;两具,才和他解开心结,想要把自己的仙缘让给他的四弟;三具四具……连带最小的妹妹,她还没有他的腰高,此时也冷冰冰地葬在废墟里,乌溜溜的眼睛大睁着,脸上蹭了许多灰。
他们都躺在了这里。
身上的血和在泥里,和他们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家,一起冰冷下去。
噗通。
被压制的道种在他胸中跳动。
他回家时,他的小妹妹亲近欢喜地来迎接他,她抱住他的腿,他把她推到地上。
噗通、噗通。
森冷的杀意浸透了他。
他先是把家人当成干扰他修行的情疏离他们,后来又因为对他们的杀意而远离他们。
噗通噗通噗通。
朗擎云剧烈地颤抖着。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道种,他才刚刚重新和家人亲近起来。
他不要杀亲,拒绝以此入道。他不斩牵绊,甚至压制修为。
道种冰冷的嗤嘲:
你不杀,就有别人替你杀。
蔡酥红看着朗擎云跪在废墟里,手中抓着一件破烂染血的披风。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心!”她余光突然瞥见一点乌光。蔡酥红挡下乌光,那是一根牛毛细针,青乌淬毒。
蔡酥红吼道:“朗擎云!你清醒点,这里有人盯着!”
几个魔修正藏在一旁,趁着他们心神受扰时偷袭。
朗擎云没有抬头,他好像还沉浸在剧烈的悲痛当中,对外界没有了反应。
几个魔修被叫破了行踪,也不再隐藏,一同出手。这些魔修人数太多又早有准备,蔡酥红还得护着一个没有反应的朗擎云,她抗得吃力,伸手去抓朗擎云的肩膀,准备先带人逃走。
“你们该死。”朗擎云声音低哑。
这声音并不高,却很可怕,像从洞穴中吹出来的冷风,杀意漠然空洞。
蔡酥红搁在朗擎云肩膀上的手一僵,下一瞬,她抓着的人就不见了。
朗擎云的短剑像一片冰雪反射的冷光,这道光在一个呼吸间略过三个魔修,他们的头颅都掉了下来。
杀。有何不可杀?
漠然的孤冷自道种寸寸浸透他的心神。
他还压制什么呢?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蔡酥红呆在原地,眼见朗擎云就要将所有魔修都砍了,忙一锅把最后一个魔修兜进去。
朗擎云持着短剑看向她。
蔡酥红被他眼神惊得一个激灵,急道:“尸体没有了,都是假的!他们也许还活着!”
在朗擎云杀了第三个魔修的时候,废墟中被朗擎云挖出来的尸体就都消失了。
朗擎云低头看着那件破烂不堪的披风,上面已经没有了血迹。
他看了好一阵,眼神仍是漠然的。
蔡酥红僵在原地。又过了片刻,朗擎云闭上眼睛,再睁眼时,脸色看起来很凶戾。蔡酥红却松了口气,这好歹是有了情绪。
“我把人放出来问问,你不要动手。”蔡酥红先提道。
朗擎云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仍是哑的:“我不动手。”
蔡酥红把被困住的魔修放了出来。这家伙原本并不想老实交代,但朗擎云很快就从他口中逼问出了原委。
那些尸体都是假,是乱心阵的效果。进入阵中的人最担心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他们几个在魔修中根本排不上号,收到消息赶来这里时已经晚了,厉害的人物早已把这里搜过了一遍。
他们同样想到了这里有座凡人的宅院,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这些凡人就是唯一的线索。但他们找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废墟。他们没见到尸体。
来找血锈刀的厉害修士在看过情况后就各自离开了,只有他们这些既没线索也没能力的魔修才留在这里,在废墟上布置了个乱心阵,不抱希望地想看看能不能钓到鱼。
但宅院已毁,没有尸骸,朗擎云的家人在哪里?
全交代清楚的魔修没了用处,被朗擎云一剑斩了头颅。他动手时,身上又带出些许可怕的、漠然的杀意。
蔡酥红瞧着心惊,劝慰道:“他们也许是被哪个修士带走,想要找线索。这样的话,他们应该还没事。”
朗擎云攥紧手中的短剑,整个人的状态都瞧着很不对劲儿。
蔡酥红印象中的朗擎云是一个热心温善、热爱生活的年轻人,他在吃热汤面的时候认真而专注,他见到碧麻山六匪来难为人就主动出手相帮。算上之后那次,朗擎云已经帮了她两回了。
可是现在的朗擎云看上去却十分可怕。不只是因为他的暴怒与杀意,任何人在遭遇他所遭遇的事情,都会生出暴怒与杀意。朗擎云身上还有一种对一切的冷酷漠然。
这两种相悖的状态在他身上撕裂又交融。
但朗擎云还有理智。
他知晓自己是怎么回事。
道种要的是他斩断牵绊,要他绝情绝性。他放不下家人,所以道种才要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