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震道:“那怎么一样?狸通是她亲爹。”
监戎道:“双师是我的救命恩人和半师。”
“我见人间的画本子上经常写着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还有什么师徒恋……”楚山震低声嘟囔。
监戎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双师救我的时候我才刚断奶。”
她捏着楚山震的耳朵把他拉近,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喜欢你。”
楚山震眼睛唰地亮了,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
然后就被监戎压着处理了一宿万妖洞中积压的公文。
……
蔡酥红和朗擎云已经换了个地方,甚至还开了一个小秘境藏身。
两人相对坐着,中间摆着血锈刀,一起盯着它发呆。
仿佛上天的玩笑,在他们苦寻血锈刀以求解决自己身上的麻烦时,血锈刀百寻不得,现在他们马上就能回归平静生活了,这柄血锈刀却又掉馅饼一般突兀地到了他们手中。
怎么办?
留下,还是放弃?
双文律知道他们会怎么选。
他们会留下血锈刀。
朗擎云想留下血锈刀,是因为他想从血锈刀中寻找解决道种的方法。蔡酥红想留下血锈刀,是因为她也想见一见无上道藏。
“无上道藏”这四个字,没有修行者可以拒绝。
这并非贪婪。
修士们修行、磨砺自身……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得成大道。当这目标就出现在眼前时,他们怎么能够抗拒呢?
可是,就算他们拿到了血锈刀,他们又识得出其中的无上道藏吗?
血锈刀已在无数人手中转过,却还没有一个人找到过无上道藏。他们以抢夺、杀戮为手段来强取血锈刀,他们的心已走在这样的道路上,所以当他们见到血锈刀时,也错把被封在其中的凶邪认成了无上道藏。
已经走在错误道路上的人在见到正确的指引时,往往并非恍然大悟,而是嗤之以鼻、弃如敝履。
“我们……要不先留下它?”蔡酥红盯着血锈刀道,又像解释似的说道,“反正也没有人知道血锈刀现在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先研究着,等被发现了有麻烦后再把它丢出去。”
可她也担心朗擎云不想留下血锈刀。她知道他有多想回家。
“现在几乎没有修士会去卜算血锈刀的去向了,从血锈刀出现在魔洲后就没有了。”蔡酥红又喃喃道。
测算血锈刀的天机本来就吃力,魔洲的天机又要混乱许多。而且魔洲风云变幻莫测,前一秒才得到血锈刀的人,下一秒可能就被杀死了,血锈刀不停地易主。卜算出结果也是废的。何苦白费力气?
“没有人知道血锈刀已经回到了遂州。”蔡酥红又道。
他们可以留它一段时间。
朗擎云默默点头。
他本来不在乎无上道藏——他本也不是为求道而修行的。他修行,是为了家人能活。
可是道种不想留他的家人继续活下去。
“我想看看血锈刀能不能解决我的麻烦。”朗擎云道。他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蔡酥红会懂。
只要她懂了,假如她在血锈刀中寻到能解决道种的手段,就不会瞒着他。
做下决定后,两人都松弛了许多。
朗擎云盯着血锈刀露出的三寸锋刃,道:“你看,它像不像我们在秘境中见到的那柄剑?”
一面直刃、一面曲刃。握柄也很相似。
蔡酥红也看出来了。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去威逼秘境系统。
秘境系统背不起锅了,开始耍赖装死。无论蔡酥红怎么说,只咬死了自己不知道。
蔡酥红无法,也只好告诉朗擎云不知道。朗擎云默默接受了这个答案,没有追问。
双文律收回目光。
世间红尘万丈,认知最易受欺骗。可假若心存正念,哪怕认知被迷,亦心不受欺。
每个人的道要自己走。
双文律的身份玉牌忽然有了变动,他取出一看。
上次他随手接的善功任务结算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用不到这些善功,但善功堂执事还是认认真真地做了任务总结核查,一分不少的把善功发了下来。
双文律笑了一声,扫了一遍善功堂的任务,顺手又接了一个。
九环峰善功堂。
栾焕做完任务总结,把该发的该记录的都处理好后,慢慢松了口气。
一旁的同僚见他这副模样,笑道:“那个麻烦的任务终于搞定了?”
“是啊……”栾焕慢慢说道。
遂州地气那个任务牵涉太多,不只是魔修的问题,还牵涉了许多其他门派,很不好查算,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不过这还不至于让他如此耗费心力,他为难的主要原因是这任务被剑尊接了……仿佛突然被祖师抽查工作情况。
栾焕是来回斟酌了好几遍,才终于定下结果,用善功牌把任务结算完。他反复细查了这么多遍,哪怕算不了优秀,应该也不会有过错了。
他伸了个懒腰,刚轻松下来,神识突然扫到一个才被接下来的善功任务,看着后面的名字,慢慢失去了笑容。
“怎么了?”同僚奇怪地问道。
“没事。”栾焕勉强笑了一下。
祖师您还没玩够吗?
双文律飘忽落在占荣城中。
乾坤之中,想要血锈刀的并不只有修士,还有魔。
熟悉双文律的都知晓,这位剑尊虽然武力超群,却并不嗜杀。唯有乾坤中的魔,是见之必除的。
他从不拦人奔死,却必除蚀心草。
他去警告过罗糜,罗糜不敢把带了规则碎片的魔放过来,但魔进入乾坤并不只有通过赤砂海一种方式。
双文律接得就是没有具体要求的除魔类任务。
占荣城以月季闻名,它的名字便来源于月季:莫道花无百日红,占尽长春月月荣。
在占荣城的城郊有许多种着月季的田庄。月季花期长久,此时融融暮色里,花田多色娇丽,花香细腻清甜。
双文律停在一株野月季前。月季花瓣娇柔,秉性却坚韧,被截下的枝条偶然落在野外,就地就生了根。
这是一种重瓣月季,内层淡白,外层艳红,在风里细枝轻摇,香气幽微。
双文律低头看花,不远处的小山坡中突然转出一个右手缠着白布的女子来,笑呵呵地凑上来搭话。
“这花儿好看吧?”女子问道。
双文律瞥了一眼她缠白布的右手,目光移回花上:“很好看。”
“是呀,它这么好看……”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森飘忽,在这黄昏傍晚掀起了一阵冷风,“……都是因为底下埋着我的骨头。”
柔和的晚风忽然打起旋,卷起地上的沙土落叶在四周不断地盘绕。温度一下降低了许多,天色愈发昏沉,月季花蕊里钻出细细的指骨来,外层艳红的花瓣开始滴血。
女子的笑脸看上去越发阴森:“你说——是不是啊?你怎么——不说话啊——”
“原来是这样。”双文律还在看花,慢悠悠道,“那我就把这株花刨出来看看吧。假如底下真有你的尸骨,我就给你好好下个葬。”
那女鬼看双文律这平静的样子,愣了一下,不由问道:“那假如没有呢?”
“假如没有,”双文律抬起头,看着她似笑非笑,“我就把你们都种进去。”
吓人的女鬼忽觉不妙,立刻想跑,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
吹着的冷风停了、打着旋的旋风息了、昏暗的天色亮回去了、月季花也恢复正常了。
一个个鬼被迫显出形来,一个站在双文律身后对他脖子吹冷气、一个边自我旋转边绕着周围跑、一个拿着件破衣服不停地往天上抖搂、一个蹲在月季边儿竖着手指头伸在花上……
这就是一群根本没修为的孤魂野鬼。搞个鬼打墙和鬼遮眼都这么费劲。
双文律抬脚把贴在他身后的野鬼踹出去,一振衣袖,慢条斯理道:“说说吧,你们想干什么。说完我把你们都种进去。”
被他踹开的鬼鬼哭狼嚎:“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双文律顺手把他摁月季花土里,对转圈的那个一抬下巴:“你来说。”
这个鬼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我……我就是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双文律把这个也给摁进去了,看向抖衣服的那个。
这个鬼刚能开口就开始嚎:“救命啊——”
双文律拎起他往月季底下一塞,再看蹲在花底下的那个鬼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懒得再问,拿剑鞘一拍,把他也给种土里了。
他目光移向最初想要骗他的那个女鬼。
女鬼跪得很干脆,也不拖着声音说话了,连珠炮弹跟报菜名似的一口气不带喘:“我们就想骗点儿香火吃以前从没害过人我们的坟被刨了没有去处无家可归只好出此下策以后再也不敢了仙长饶命——”
双文律看着她,含笑道:“说详细点儿,慢点儿说。”
女鬼莫名感到有点受宠若惊,她还算机灵,很快就把事情讲明白了。
他们几个原本是住在占荣城城郊几个野坟里的孤魂野鬼,虽然没有了香火,好歹还有个住处。结果前些日子,有人把他们的坟给铲平了,盖了一座田庄,还种上了月季。
他们没了住处,流落在外边儿难熬得很,就在附近做局,吓唬吓唬路过的倒霉凡人,好骗点儿香火祭祀。
女鬼哭道:“我们真的没害过人,也没骗过几次祭祀。我们苦啊……原本住得好好的,却被人强扒了坟,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既然如此,何不去给那田庄主人托个梦?”双文律道。
女鬼更想哭了。一般遇到这种事,的确是托个梦就解决了,凡人一般不愿多找麻烦,给他们迁个坟祭祀一番也就了结了。可是……
“我们不敢进田庄,那里有古怪,上次我们几个同伴进去后就失踪了。”
“你们的意思是那田庄有古怪,但田庄主人还住得好好的?”双文律道。
女鬼点头,气愤道:“我们打听过,那小子叫邹岁,是个养月季的,买这田庄也是为了这个。他住进田庄后就再没出来过,也不让别人进去,只有一个老仆人给他送东西。我们都怀疑他有问题,之前老赵进去后再也没出来,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她度着双文律的脸色,自告奋勇道:“他爹有时候会来,我们偷偷跟着听过,他爹好像觉得邹岁脑子有问题,打算请人帮忙来着。您想去瞧瞧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让他爹带你进去。”
“好。”双文律道。
女鬼悄悄瞥了一眼野月季底下露出来的四个鬼脑袋,对双文律小心道:“那他们几个……”
四个鬼脑袋期待地看过来。
双文律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四个鬼立马又把头缩回去了,女鬼也不再提了,拍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女鬼一口气跑远了,再见不到双文律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眼可真吓鬼!吓得她一路都没敢回头。
她本来是打算迷了邹岁他爹邹立业,让邹立业把双文律当成自己请的人带进庄子里。可是真跑开之后,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看样子她是逃开那可怕的剑修了,假如她现在直接跑了呢?
女鬼刚才并没有对双文律交代出所有东西。她是这群鬼中脑子最好使的一个。
生灵死了没有去投胎反而化了鬼的,都是因为心有执念。这一旦有了执念,脑子就不太好使了,就像凡人常说的钻牛角尖,更何况他们现在都没脑子了。
肉身是一层束缚,也是一层保障。没有了肉身的限制,情绪对思维的影响只会更大。
她是忘了自己的执念是什么,所以才清醒一些。他们那片荒野孤坟里都是孤魂野鬼,因为她受执念影响最浅,而且也比较能打,这些孤魂野鬼们慢慢地就开始以她为主。
在那座田庄吞了老赵后,女鬼就不许别的鬼再去了。可她自己偷偷在晚上靠近过田庄一次。
那一次……那一次在住宅的院子里,月光下的月季花丛中,她看到了邹岁,还有另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她只模糊地看见了一个身形,又好像看见了许多身影,不知为何,她当时几乎无法自控,再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回来,心里只残留了巨大的悲伤与恐惧。
可是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跑回来的了,甚至连在田庄里见到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女鬼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鬼,也没有再去。
她想那里的东西一定比他们想的更可怕,她不想再去。那个来到野月季花下的剑修也很可怕。她不想掺和进这种危险的情况,只想躲得越远越好。
可是她现在能自己逃跑,但那四个鬼还被压在月季花下呢。好歹同住了这么多年,假如她就这么逃了,那个剑修会把他们怎么样?
还没到需要逃跑的那一步,女鬼想,她只要把邹岁他爹骗来就行,等真遇到对抗不了的危险再说。她筹谋了一下接下来的行事步骤,跑到占荣城外准备实施计划。
双文律盘坐在野月季旁,目光悠远,似是在看占荣城的方向,但没多久就收回了目光,双目半阖。
四个傻鬼被埋在月季花下只露出脑袋,久了渐渐也不咋害怕了。除了出不去,在这底下也没什么不适,而且竟然连夜风也不让他们难受了。
鬼类难当,都说晚间阴气重,是鬼怪的时间。但这是大鬼才有的待遇。像他们这种小鬼,阳光如火夜风如刀,过重的阴气和阳气都伤魂体,这就好比修士元神出窍一样,在修为不足时,元神出窍必须做好防护,否则日光与夜风都会伤害到元神。
像他们这种小鬼,白天和晚上都不好受,所以要躲在坟茔里,就算没有坟茔,也要给自己找个凭依。唯有凌晨日出之时与傍晚黄昏之时,阴阳之气最为柔和,他们才能自由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