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呆了,却也猜到了原委。
金蛊长老怕是得罪了不知哪位剑仙,被人远隔万里追根溯源,一剑斩了个干净。
那道剑光在斩了金蛊长老后就径自散去了,但幽暗诡秘的林中却仿佛因此而照进了一抹清净飘然的月光。
林间修士皆静默了片刻,这剑光的缥缈洒脱,也曾是他们踏上求仙路时的向往。
可这静默也只持续了片刻,等他们的目光落到寻宝罗盘上时,身形闪动,又开启了一场争夺。
……
外魔可见,心魔难寻。修行乃是修心。
欲借外物以求大道,便如同以油泼火,妄求灭火而得清凉。
欲借外物以解心困,便如同斩叶除草,其叶虽断,根尤深深,怎得清净?
这是乾坤之中的道。
双文律早已离开田庄。
蛊神宗的炼蛊手段残虐非常,炼制出来的蛊各个凶暴嗜杀,但也敌不过控蛊人的手段,这些蛊若有机会,皆会反噬或逃跑。当年藏在地裂里的那只蛊妖正是从金蛊长老手中逃出来的。
双文律把善功堂的除魔任务提交上去,顺手又给栾焕增加了一笔工作量。他遥遥看向朗擎云。
血锈刀中的“无上道藏”被触动了,他身上的“道种”也快要上钩了。
……
朗擎云做了一个梦。
通常来说,在修为达到第三重摇光境后就可以用打坐代替睡眠了,但朗擎云拿着血锈刀的时候,却不知不觉盹了过去。
细碎的阳光在林下闪烁。山野清晨,他在一间茅庐旁的空地上。
他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练剑,他的剑很快,也很准,准到能够从叶片上削下凝结的霜花而不伤叶片。而当他一剑削过后,那霜花竟能完整地停在他的剑面上,如此快,又如此轻灵!
霜花在清晨的光下化作水滴,顺着剑尖滴落。他的剑只走一个“快”字。这并非一个天赋绝伦的剑客,他的剑能够这样快,是因为他对剑的热爱与不断的练习。
但现在,他的剑法变了。他的剑法变了,也许是因为他手中的剑变了。
他握着那柄一面直刃一面曲刃的怪剑,剑法从轻灵飘逸变成杀意凌然。
朗擎云不由被吸引,他站在一旁观看,落叶随剑气飞舞,不知过了多久,那年轻人的最后一势剑法忽正对他而来,极凌厉地一刺!
朗擎云不由惊得屏住呼吸,向后一仰。
他骤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着了,方才只是一个梦而已。
在梦境的最后那一剑中,他看清的年轻人的模样,那竟是之前他在蔡酥红秘境里见过的年轻人。
“你怎么了?”蔡酥红觉察到他呼吸不对,问道。
朗擎云回过神,道:“我睡着了。”
他低头看,血锈刀还被他握在手中,横在膝上。
“我做了个梦。”朗擎云将自己方才的梦讲给蔡酥红听。他不确定这个梦是不是因为血锈刀而起。
蔡酥红闻言道:“我来试试。”
她拿过血锈刀,握着刀柄闭上眼睛,控制自己陷入睡眠。
几分钟后。
“呼——噜——呼——噜——”
第二天早上,蔡酥红睁开眼。
朗擎云问道:“怎么样?”
蔡酥红:“睡得很香。”
她啥也没梦到。
“会不会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蔡酥红问道。
凡人会做梦,大多是因为心念起伏难调难控。照理说修士只要突破了第二重洞明境,神智清明、心念明澈,梦境就会逐渐减少。若偶然生梦,多是冥冥之中生出感应所至。
但朗擎云的修行与常人不同,他对识海都不太会操控,因此若说他是由于心中所想而做了梦,也未必不可能。
朗擎云摇摇头,他拿起自己的剑,施展了几个剑招。
他施展得是凡人的剑法,虽然很精妙,对修士却没有什么用处。
但蔡酥红却张大了眼睛。
“这是那个‘飞霜剑’的剑法?”她惊讶道。
朗擎云点头:“这是我从梦中学会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梦究竟有什么作用,但朗擎云现在已经开始渴望挖出血锈刀的秘密,因为在这段日子里,他发现血锈刀能够抑制他身上的道种。
但除此之外,两人对血锈刀的研究并没有什么进展。他们也想到了除去血锈或许便是除去封印,但两人一直没找到方法。
“那帮魔修是怎么除去血锈的?”朗擎云喃喃道。
“往下走走看吧。”蔡酥红伸了个懒腰道。
为了搞定血锈刀,他们难免也走上了寻找血锈刀过去的道路,但比起其他人,他们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之前在秘境中的所见。
但秘境系统不肯给更多提示,两人只能寻着少得可怜的线索在遂州寻找。
正往前走着,两人忽觉不远处有呼救声。
他们循声而去,见到一个半丈多深的地坑,有一个又黑又瘦的青年汉子跌被困在里头。坑洞内外散落着些茅草树枝,瞧着像猎人挖的陷阱。
青年汉子瞧见他们后大喜,连连呼救,求他们把自己拉上去。
两人把这青年汉子救上来,青年汉子道完谢,又大骂道:“不知哪个瞎贼蠢汉挖得这坑洞!我一错眼跌进来。挖又挖得那么深,害得我腰腿疼得厉害,爬又爬不上来,若不是两位相救,我怕是不知要熬多久了!”
骂完谢完,青年汉子又求道:“我腿软了,不敢自己走山路,求两位把我送回家行不行?我家就在不远处的村子里。”
这青年汉子确实是个普通人,手上茧子很厚,还有些气血不足常年劳损的痕迹。朗擎云和蔡酥红答应把他送回去,随青年汉子的指引,一路来到了一座村子。
这座村子藏在山坳里。从屋舍看上去,似乎很贫困,大多都是胶泥混着草藤搭建的房子,好一点的是石头垒的,竟没有一家砖瓦搭建的房子。
但从他们的院子里看,这些村民们又似乎都过得不错,家家户户都养着鸡鸭,还有养着猪牛的。
村里人很热情,感激两人将青年汉子救了回来。
蔡酥红很喜欢救人后被感激,正跟村里人唠着呢,忽然听见朗擎云传音:“这村子情况不对。”
蔡酥红面上不动声色,传音问朗擎云。
朗擎云给她解释:
因为遂州的特殊情况,每一处有人聚居的地方,都有无迹观修士布置的用来驱逐妖邪的阵法,但这座村子却没有。
这是一座“隐村”,它不在官府的记载中,也不与外界沟通,藏身于这片无人所知山野中。
蔡酥红恍然。她是妖兽之身,又不常年待在遂州,对这些并不了解。但朗擎云是遂州本地人,故而一眼就看了出来。
此时这些热情的村民们正邀请他们留下,一方面是要感谢他们救人,另一方面是天色渐暗,山路不好走,故而劝他们不如在村里住一天,明早再下山。
蔡酥红看了看朗擎云,见他虽面色如常,眼神却隐含复杂,便传音道:“留下看看?”
朗擎云点头。
见两人应下后,村里人给他们安排了一间空屋,青年汉子的家人又带着杀好炖烂的鸡和饭菜送与他们吃,还有其他人来作陪,一直热情地闲聊,直等到天色昏昏、太阳将落的时候才离去。
“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蔡酥红问道。
朗擎云摇摇头。这村子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除了没有阵法庇护。可没有阵法庇护,这座村子是怎么在山野存活下来的?
两人忽同时看向外面。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抱着绣球的小孩儿。
她仿佛没看见两人似的,径自走到桌前,抓着没吃几口的饭菜大嚼起来,被她吃过的饭菜不见少,却都迅速地冰冷下去。她吃完后,又自己上榻自己玩起了绣球。
朗擎云和蔡红酥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
小孩儿忽然抬头,浑身上下都渗出血来,手中的绣球赫然变作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冲他们咧嘴一笑:“哥哥姐姐留下来陪我玩呀!”
她把变成心脏的绣球往榻上一掷,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个鬼娃娃。
屋子里只剩朗擎云和蔡酥红两个人,他们的脸色都沉着。
朗擎云看着桌上的酒菜,怔怔半晌,叹道:“遂州……”
遂州多隐妖鬼,故而需阵法相护,故而有丁口税繁重。为了逃丁口税,遂州中有很多惨事,比如溺杀婴儿,比如逼迫不能劳作的老父老母去死,比如离开具有阵法庇护的城镇村庄,去无人所知的地方,冒着妖鬼甚多的风险生存。
一座村庄想要存活下来,必须要有庇护。他们没有阵法庇护,只能寻求别的庇护。
村人们给他们安排的这间空屋干净整洁却无人居住,而且并没有长久空置的陈腐之气,仿佛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住进来。
“去走走吗?”蔡酥红道。
朗擎云默默点头。
修士天目自开,他们来到村里的一口井旁,不约而同停在此处。
朗擎云感到有一双视线在盯着他们,他向角落里的一间老屋看去。在窗户的缝隙中,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那是一双老妇的眼睛。
没过多久,有村民走过来挡在朗擎云的视线,热情地与他们攀谈起来。
朗擎云不想和他聊下去,问道:“你不回家吃饭吗?”
村民笑道:“家里婆娘正在做着呢,我一会儿就回去。”
“还是现在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
村民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留下来,看见朗擎云的模样,不自觉就改了口,道:“好,好,天快黑了,你们也回去吧。”
他转身走了,脑子里想着朗擎云那张似乎过于平静的脸,不知为啥觉得有些可怕,心里有些犯嘀咕。可看了看村口和将落的黄昏,又放心地回去了。
各家各户炊烟袅袅,村口大树底下坐着几个人摇着蒲扇唠嗑,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
朗擎云和蔡酥红站在井口旁,身旁围绕着一个个无人能见的鬼魂。
“再不走就来不及喽。”有的鬼叹道。
“走不了的,有人看着他们呢。”有的鬼冷漠道。
“讲什么废话?他们又听不见。”有的鬼嗤嘲道。
“走什么走?留下来陪我们不好吗?”有的鬼怨恨道。
之前他们见过的那个鬼娃娃也在里面,她抱着绣球,看两人的眼神好像在看两个笨蛋,十分地恨铁不成钢。
许许多多的鬼围绕在井旁,借着黄昏阴阳交替之机,从藏身的井中出现,浓重的怨戾之气笼罩了整个村子。
修士有天眼。
闭目暮色霭霭,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村人怡然闲适。
睁目阴气重重,鬼号不绝,怨戾弥漫,亡者苦恨怨煞。
“回去吧。”朗擎云道。
他并不会超度怨魂的法术,蔡酥红对此也没什么研究。他们都不想再看下去了。
见两人回了屋子,村口坐在树下闲谈的几人互相使了眼色,等到天将全暗时,匆匆回了家。
他们并不是趁着傍晚的凉意歇闲,坐在这里是为了看着朗擎云和蔡酥红,以防这两人出了村,就像之前带着饭菜去一直陪客的村民一样,他们的目的都是要把人留下。
太阳越沉越低,天色从昏黄到灰蓝,再到暗紫,直到完全入了夜,浑浑留下几颗散乱的星。村子里没有灯烛,随着天色一起暗了下去,一个个安眠入梦。
朗擎云和蔡酥红并没有睡。他们安静地坐在黑暗里,等待接下来的事。
到了午夜,有极轻的声响从山林而来,向着村落飞快靠近,一进入村中就直奔着朗擎云和蔡酥红暂住的房间来了。
它轻巧且熟练地推开窗跳进房间……正对上两双清醒明亮的黑眼睛。
“原来是只山魈。”蔡酥红道。
那翻进房间的东西像人似的,长着一张人脸,一身黑长的毛发,手臂长过膝盖,脚却是脚跟在前脚趾在后,反着长的。
这只山魈已成了精怪,满是血腥气,不知吃了多少人。这种天生的山精野魅生而便具有在山野中隐藏气息的能力,它瞧见两人醒着也不害怕,嘶嚎一声,就凶蛮地冲了上来。
蔡酥红掀起案桌砸了过去,被山魈一撕就扯成了两半,丝毫没能拦得了它。
朗擎云没有出手,他身上有道种这个隐患,能不动用法力尽量就不要动用。这山魈修为不高,蔡酥红自己就搞定了。
就在山魈被案桌遮住视线的一瞬间,蔡酥红已到了它身侧,手中出现一只大铜勺,“咚”地一声敲在山魈脑袋顶上。
山魈两条腿被硬生生压进了地里,晕乎乎地摇了两下脑袋就昏过去了,但头顶上看见竟没有什么伤。
蔡酥红惊讶道:“嗬!脑壳够硬的啊!”
她收起大勺,换了锅来。锅底对准山魈的脑袋,正要砸下,一只体型略小的山魈忽然撞开门尖啸着冲蔡酥红去了,原本正晕着的大山魈忽然睁开眼,一躬身,长臂从下方悄无声息地向上对着蔡酥红掏去。
与此同时,地面下忽生出藤蔓,缠住了蔡酥红的腿脚。
这两只山魈性情凶暴头脑狡诈,且配合默契异常,哪怕发现了屋中人不好惹也不后退,一心厮杀,一个事先藏在屋外观察,看情况不对后立刻闹出动静吸引注意力,另一个从装昏迷到趁机偷袭,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朗擎云目光一利,剑出如电,刺中小山魈的胸口,小山魈生命力惊人,被剑透胸后仍凶神恶煞,两臂乱打,嘶呵数声后,方才断了气。
蔡酥红也把那只大山魈给搞定了。她能自己搞定这两只修为不高的山魈,但之前两人被诸多邪修追杀之时,已经养成了互相看护的习惯,见小山魈偷袭,朗擎云下意识就出了手。
蔡酥红扭头去看朗擎云时,却见他面色不对,再一看他手中,握得不是他惯常用得那柄短剑,而是血锈刀。
“怎么了?”蔡酥红问道。
朗擎云神色复杂地看着血锈刀。为谨慎之故,他们在得到血锈刀后,除了在确保安全的地方研究,还从未把血锈刀拿出来过。朗擎云方才下意识出手,也以为自己用得是自己的短剑,可是杀了小山魈后,才发现他握得竟是血锈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