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博物馆后,卢骄霖和同学们在门口聚过。
天色很暗,同学抬头看天:“待会儿可能要下大雨啊。你们谁带伞了?”
卢骄霖摸了摸包,没有伞,只有保温杯和零食,杯子里的蜂蜜水还是温的,她喝了几口,感觉头疼好了许多。
管那些幻象做什么?她要回家跟妈妈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云越来越厚,大中午的,天色暗得像夜晚似的。
还没到楼下,卢骄霖就见到妈妈匆匆往车站赶,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雨衣。
“妈,你怎么来了?”
“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我看这天不行,你又没带伞。”
卢骄霖看了看手机,电是满的,但不知怎么没信号了。
趁着现在雨还没落下来,两人匆匆往家里赶。
天空忽然一亮,好像云层散去了似的。
卢骄霖抬起头,眼睛骤然睁圆。
云层没有散,天空亮起来,是因为云层下亮起了许多星星。星光照亮天空和大地,它们像眼睛一样眨动着。
“这是什么?”有人惊异地喃喃道。
“……最后的暮光已远去,黑夜降临,星光照耀着我逝去的家人,我将与你们道别……”手机铃再次响起。
卢骄霖心中忽然生出莫大的惶恐,她拉着妈妈:“我们快回家!”
许多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都在抬头看着星星。
“霖霖……”妈妈被她扯回神,下意识跟着她一起跑起来。
天空在她们的奔跑中震动起来。
六月,天上的云层很厚,没有下雨,下了星星。
坠下的星星像一团半透明的光,光里爬出柔软的半透明的虫子,它们扑到还没回过神的人身上,很快半透明的身体就变得鲜红,又变成铁锈一样的颜色,人则迅速干瘪下去。
反应过来的人们惊恐地尖叫、逃跑。
卢骄霖拉着妈妈,跑得心脏快要跳出来。
这些虫子,不只扑人,它们还扑动物、植物,扑世界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它们的目的是杀死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也杀死这个世界,将它变为养料供给自己的世界。
卢骄霖忽然感觉自己被用力一拽,她被妈妈拥住,紧接着又被用力推开。
“霖霖,快跑……”一只半透明的虫正在妈妈背上变得鲜红。
手机铃声越来越刺耳。“……我不知道它通往何方,我必须离去,沿着这条路前行……”
“不、不!妈——”
“卢骄霖!你再不醒醒,识海就要毁了!”
“啊——!!!”
钴蓝的数据流在她不稳定的神魂中飞蹿,无数记忆画面推山倒海般翻涌。
卢骄霖的世界,迎来了末世。
幸或不幸,看上这个世界的,除了那星虫所在的世界,还有主神世界。
星虫世界的侵蚀被迫减缓,这个世界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主神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选取了无数魂魄成为轮回者,卢骄霖是其中之一。
星虫与主神以他们的世界为战场。主神世界很强,但它辖下有许多世界,也在同时进攻许多世界,得到或失去这个世界,对主神来说没那么重要。它只是,少少地出一点力,试一试能不能夺来这个世界。
但是他们……必须要帮主神世界赢。
他们其实没得选。星虫世界要吞噬,主神世界要统领。成为主神世界的附属世界,好歹他们的世界能继续存在,他们重视的人能够活下去。
卢骄霖拼命去完成任务,她大部分积分都用来冻结妈妈的状态,那些星虫是星虫世界的规则所化,那规则是侵入灵魂的,想要救人需要大量的积分。
她攒了很久,还要很久。直到主神发布了乾坤世界的任务。这是她所见过积分最高的任务,那海量的数字几乎难以想象。
只要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她不但能攒够救妈妈的积分,还能救下她的世界。
她义无反顾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鲜花、鲜血,山风、山坟,白雪、白骨,腐萤、腐尸,微笑苦笑大笑狂笑、低哭悲哭嚎啕大哭,镜子、宝剑、黑狐皮、蜂蜜水……
她所经历过的一切化作各种各样的碎片,像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卷起锋利狂乱风暴。
杀人、被杀、复活;救人、被救、死亡;信任、被信任、抛弃;背叛、被背叛、挣扎……
放弃吧。
她不能放弃!
她必须得尝试,从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里去找任何一点可能。
她在梦境里一次次尝试,推衍接下来的可能与方向。
失败、失败、失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卢骄霖陷在碎片的漩涡当中,被这些锋利的记忆碎片割得遍体鳞伤。
有谁拼命穿过旋涡抓住她:“卢骄霖!你再不醒醒就真完了!这是梦!”
“你是谁?”卢骄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你能帮我完成任务吗?”
卢月泉用自己的神魂之力死死牵住她,骂道:“你们那个主神脑子有病,你也脑子有病吗?你要是还沉在梦里,你娘就真完了!”
一道剑光劈开梦境。
卢骄霖终于从梦魇中醒来。
卫翎正从她额头上移开手指,皱眉道:“你怎么回事?这么重的心障,你是强行突破的开阳境?不要命了吗?”
卢骄霖什么都没有听见,她满脸的汗和泪,朦胧看见眼前的身影,扑过去嚎啕大哭。
卫翎僵了一下。
卢骄霖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三千年前。那是一种失去一切的悲号。
他生疏地拍了拍卢骄霖的背。
三千年前,乾坤正在从中千世界晋升往大千世界。晋升产生的震动,引来了另一个大千世界——沓临。
它想要吞并乾坤。
他见到了无数像卢骄霖一样的悲号;见到了天雨血、地开裂;见到了乾坤第九大洲破碎;见到了亲人死去、朋友消亡;见到了坚定的人变得绝望;见到了昂扬的人逐渐麻木;见到了拼命的人不甘而亡;见到了愤怒是如此无力;见到了悲伤是如此脆弱。
也见到了……剑尊的陨落。
作者有话说:
剑阁教你如何隐藏身份:
改换形貌,做好伪装,小心藏匿×
把所有人揍到承认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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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卢骄霖和卫翎没有言情线,一时触动也不是爱情上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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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寻梦风飔然,晓风飞雨锈苔生。
改自:
楚魂寻梦风飔然,晓风飞雨生苔钱。——李贺《巫山高》
第75章
月见中天,是一轮圆。今日秋分,阴阳相半,昼夜均,寒暑平。
何秋明倾过一杯酒,看到危泽方的目光好奇望向草地上。
犀群今日没有来,双文律也没有走。
他坐在月色下,披一身寒露,双目半睁半闭,一只手搭在膝上,指尖似有剑意吞吐。
修行者没有祭祀亡魂的习惯,除非成为鬼修,生灵死后都会依照因果牵引进入轮回。鬼修收不到倒在地上的酒、焚成灰烬的纸。
祭祀是在抚慰生者的哀思。
“你想知道为何每次秋分月圆会有此一祭吗?”何秋明道。
危泽方点头:“是。”
他好奇很久了。但师祖不提,他就不会问。祭祀是伤心事。
“溯往事、追前尘……”何秋明抬头见月,“你是一千五百年前拜入剑阁,可曾尝试追寻过更久远之前的事?”
危泽方点头:“弟子只追溯到了三千年前。”
历史在三千年前有一个巨大的断层,任他穷尽手段,都收集不到更早之前的资料。
好像在那之前的信息都被毁坏殆尽,而在之后的一段时日里……没有人在记载。
“你经历过一千二百年前的魔渊入侵。”何秋明道,“三千年前,乾坤经历了一场更可怕的灾劫。在那一场灾劫中,乾坤的第九大洲破碎成了十八座岛屿。”
“那时,乾坤的魂魄之道还没有圆满。”
危泽方懂了。
天地是众生的依靠。在魂魄之道没有圆满的世界,就会像那些外来魂魄一样,或流离失所,或……消磨殆尽。
那是真正的消亡。
秋分月圆,祭得是在那一场灾劫中,再无法入轮回的逝者。
何秋明的目光看到月光下草地上,轻喃道:“那时……我们亲眼看着,他的魂魄破碎。”
危泽方惊愕地张大眼。
“我们都以为那是一次诀别。”何秋明的呼吸乱了几分,“沓临退离,柏崖把他背回来,他含着一口气,不能动,不能言,魂魄像一个碎成雾白的琉璃瓶,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一旦散了,人也就要去了。”
“他最后一个要求是把剑阁搬到乾坤的东南之极,柏崖把这些事交给其他人,满乾坤疯了似的去找能愈合魂魄的办法。
“可是,他的魂魄会碎,是因为乾坤的魂魄之道不完善。
“道不完善,乾坤中,又哪有什么能够愈合的办法?”
何秋明长吸一口气:“他一口气,撑了三百年。”
没办法愈合,也没办法放手。
“也许……也许只要撑下去,等到乾坤之道继续成长,等到魂魄之道足够完善的时候,就能好了。”危泽方的心已被抓紧,他忍不住道。
“当时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何秋明道。
“他是在魂魄碎裂前成为乾坤护道者的,重创前最后一个要求是迁移剑阁。
“三百年后,我们终于知道了为什么。”
危泽方嘴唇颤抖了一下。他想起两千七百年前,魔渊碰撞上了乾坤。
“魔渊不如乾坤完善,但三百年太短了,不足以乾坤恢复。”何秋明闭上眼。那时的乾坤,一个能使出第六重天权境之上实力的修士都没有。他们不是已经陨落,就是重创未复。
三百年不动不言的双文律,在那一日睁开了眼。
何秋明从没见柏崖红过眼眶,那一天他泪湿满襟。柏崖哭着求双文律不要动手,求他撑下去。
双文律斩出了一剑。那一剑劈出了剑阁的剑峡,将三千里的剑阁分成了大小剑山;劈穿了两界相交的混沌,直斩到魔渊深处,在魔渊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伤,使那巍峨雄壮的错牙城,也只能成为裂伤上的一道可怜缝线。
也劈碎了他的魂魄。
魔渊摸不清情况,这一剑,劈得他们六百年未敢妄动。
双文律在斩出那一剑后,只能再动一下眼睛。他在看柏崖。
“他大约是不放心的。可他连留下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何秋明道,“从那一日开始,剑阁七十二峰大阵的阵盘没有一日离过柏崖手边,他一日未曾修行有进过。”
“一千八百年前,柏崖忽然说,他冥冥有感,双文律要回来了。我们当时都以为他心生魔念了。魂魄碎成那个样子,自然消弭,哪里还有挽回的可能?
“可柏崖竟真的把他找回来了。”
何秋明仰头看月,月圆如许:“所以,你会知道,一千二百年前,柏崖为何绝不肯唤他出关。”
……
圆月下,峻极峰。
峻极峰上有一口灵池,池上灵雾氤氲,雾气之中,池岸上生着许多从雾白到琉璃色的花。这些都是柏崖在峻极峰上移植成功的聚魂花。
岑瑞守在池边,柏崖正在不远处望月。
岑瑞知道每次秋分月圆时,师父都会于此望月。但今年师父好像格外忧虑。
为什么呢?
剑尊已经出关,乾坤即将晋升圆满。为什么这般忧虑?
柏崖的修为自两千七百年前起,就未有寸进。这些事没有人会跟岑瑞讲,但他跟了柏崖近千年,还有什么看不出的呢?
但这些是他无能为力的事。
“师父……”他忍不住低声唤道。
柏崖摇头,止住岑瑞的话。
他的修为两千七百年分毫未进。这些他比别人更清楚。
“他说我有心障,要我放下。”柏崖喃喃道,“可他自己放下了吗?”
那些,永远消陨在劫难中的魂魄。
“这些不会成为我的障碍。”凉洲月色下,夜风掠过双文律指尖。
“我不担心这些成为他的障碍。”柏崖呢喃,“我只担心,他为了这些,又要走一次老路。”
再不会。
双文律站起身,拂去一身寒气。
他不会再走一次老路。
……
天镜入海,长夜将尽。
盛惊晓起床伸了个懒腰,拿起床头木剑,推门准备出去练剑。
他虽然失忆了,修为却还在,只是不会用而已。但失忆伤在神魂,睡眠是最基础的补养神魂之法。
草叶上的露水沾湿衣角,盛惊晓看见草地上的人影,惊喜道:“前辈!”
犀群也来了,它们今日赶了一个大早,虽遭磨难,但也因祸得福,又有几头犀牛开了智。
白犀有灵,知晓是谁救了他们,温顺地对双文律轻鸣一声。
有一头才开智的小犀牛,不知把白犀的话理解成什么样了,乐颠颠地凑到双文律身边,亲昵地蹭他。
力道没控制好,把他竹簪撞歪。
犀群没有对外相的执着,浑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双文律哈哈一笑,随手拔下竹枝,拍拍小犀牛的头。这是一个在这几天听他讲道而开智的小犀牛。
盛惊晓对双文律打完招呼,对旁边的危泽方……他假装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