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冷酷无情——一口果【完结】
时间:2022-10-25 15:10:00

  白猿登上一念峰后,盯着峰顶八个大字看了很久。
  世浊则逆,道清斯顺。
  “别看了,来来来,我们带你去拜祖师殿!”其他剑阁弟子招呼它。一群人又热热闹闹地带着他去朝岳峰。
  登上朝岳峰,日光照在祖师殿的金顶上,晕出一圈柔和的光。
  剑阁弟子们皆肃衣敛容。
  祖师殿中供奉着剑阁历代祖师,有的已经杳然无踪,或轮回漂泊不知何去,或消陨于劫难。
  祖师殿前又有一联:一剑担生死,一心承是非。
  祖师殿内,左右老柱朱漆,炉中青烟袅袅,好像才被人供上了三炷香,供桌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背影,白衣墨袍,竹枝挽发。
  双文律转过身,用目光止住了这群弟子们下拜。
  他看向白猿,问了一个问题:“‘世浊则逆,道清斯顺。’你怎么看这句话?”
  白猿想了片刻,开口讲话还是磕磕绊绊的。它努力用人言表达清楚,第一句话的大意是:我不懂。
  旁边的剑阁弟子眼前一黑。恨不能张嘴帮它答了。
  祖师问这个问题,明显是有深意的机缘呀!
  世浊则逆,道清斯顺。多明白的道理啊!世情若是混乱污浊,就要逆而行之,不要与之同流合污;天道若是清正太平,就顺道而行。
  紧接着他们就想起来了,白猿一读书就犯困,一遇到考背书就躲起来……
  白猿还在磕磕绊绊地解释:它明白这句话的表意,可它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要决定自己该逆行还是顺行,就需要先判断世道是浊还是清。
  可是,谁来判断世道是浊还是清呢?
  我吗?
  可是,我怎么知道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呢?我难道能够确保我的心和天地之道是一致的吗?
  别人吗?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个人是正确的呢?如果我能确定这个人的正误,岂非也能确定自己的正误?
  它结结巴巴地说完,把一旁的剑阁弟子们都说愣了。
  手中长剑为何而挥?何为浊何为清何为逆何为顺?
  一剑担生死,一心承是非。
  他们的剑已经担过许多次生死,他们的心承住是非了吗?
  白猿忐忑地看着双文律。
  双文律微笑,目光示意向一旁的案桌,桌上有一只茶壶、一个空杯。
  “给我倒一杯茶。”
  见白猿发愣,它身旁的剑阁弟子偷偷戳它:“愣着干嘛?快倒茶啊!”
  白猿呆愣愣地过去,倒茶、跪拜、敬茶。
  双文律接过茶饮了一口,茶杯一放,走出了祖师殿。
  其他剑阁弟子们拉着白猿走出祖师殿后,就忍不住替它激动起来。
  祖师接了这杯敬师茶,就算认可了白猿做个弟子!虽然这拜师仪式不全,大约只能算作一个记名弟子,但这可是剑尊啊!!!
  呆愣了半晌的白猿忽然一蹦蹿了老高,好像终于从震撼劲儿里反应过来,喜得抓耳挠腮。
  “我、有,我有,有师父了!我有,师父,了!”它越叫越顺畅,越叫越高兴,快乐地漫山遍野跑起来,“我有师父了!我有师父了!”
  ……
  北凉洲,不归阜。
  北凉洲的风很硬,能扎根在不归阜岩土上的荒草也很硬。它们春夏浓密如发,到了秋天,褪去生机喜人的绿意,就显出一根根扁窄如剑的叶形,像北凉洲的风一样,又韧又硬。
  它们的根很深,扯是扯不断的,硬去拔,会被剑锋一样的叶缘割了手。
  荒草中有一座塌了顶的老亭,不知是何人修建的。夏遗占了不归阜后,也懒得去修。
  亭中有张石桌,还剩三个石墩。扶起来两个,倒着一个。
  夏遗和方拂歌各坐一个。
  他们俩此时倒能在同一张桌子旁坐一会儿。
  夏遗有些厌。方拂歌不再老用言语撩拨他,他也懒得反怼回去。
  其实这才是他的常态。他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兴趣。
  他的魔心太不安分,像天天牵着一只精力旺盛的巨犬,可如果松了手,这只巨犬可不会撒手没,只会拖着他无止境地疯跑。像曾经百年一轮回永无止境地入魔。
  任谁天天扯着这么一只巨犬,都不会再有心情和精力去做别的事。
  自从失了朱紫阁这具化身,方拂歌好像专心要从夏遗身上证明双文律的失败一样,不再总有的没的刺激他,开始认认真真同他讲魔的道路。
  “我好奇一件事许久了。”方拂歌道,“乾坤的仙道修到尽头后,还有没有情?”
  夏遗不语。他也不知道。
  这句话与其说是问乾坤仙道,不如说是问已将乾坤仙道修到尽头的那个人——剑尊,双文律。
  方拂歌娓娓而道:“魔极于情、极于欲,但不可耽于情、耽于欲。此道之终,在于自在。
  “极于战斗者,终成就为黑天魔;极于杀戮者,终成就为血天魔;极于五感之迷者,终成就五境天魔;极于肉身色|欲者,终成就欲天魔;极于欢喜者,终成就欢喜天魔;极于悲痛者,终成就悲天魔……
  “万欲可幻,万情不沾,终成就自在天魔。”
  “依你这么说,我若行魔之途,将成就血天魔?”夏遗问道。
  “不,”方拂歌摇头,“你的道路已经与魔不同,就算再走魔的道路,也不会是血天魔。
  “我也不知道你会成就什么。”
  夏遗的杀与血天魔的杀已不同。他走的每一步,都已深深刻上了双文律的痕迹。夏遗无法摆脱这些印迹,因为他找不到比这更好、更正确的道路。
  “仙道观情与欲之虚妄,终一一舍之,不为所困,此道之终,也得自在。”方拂歌继续道。
  “说起来,我却想起之前血锈刀惹出的乱子。那背着血锈刀走了一路的小修士,后来也入了剑阁。
  “他入剑阁前,身上还带了个其他世界的规则碎片,到了乾坤后,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道种’。
  “它要那小修士斩去前路一切牵绊与阻碍,在意谁,就杀谁,杀到无所扰心,就一心向道修行。”
  “这是连魔都不屑的道路。”方拂歌轻嗤。
  “就连人世间最贪最毒的恶人,都会有一二亲近在乎的存在,或为父母或为子女,又或是一只猫儿狗儿。
  “这斩情一道,为了自己的前程,不论自己的亲人朋友恩人全都斩尽,是世间顶自私自利狠绝毒辣的道路,可是他们竟称之为正道呢。
  “魔狂情纵欲,却也承认得自己就是如此。斩情一道,做得了这样的恶事,却还自欺称之为堂皇正道。这种建立在欺心之上的道途,一朝被点破,整条道途也就崩塌了。
  “我原以为乾坤的仙道与之本质相类,只不过没这么赤|裸裸,遮掩得更柔和委婉了一些罢,早晚要把自己修成一块无情无欲的石头。
  “虽然契合于道,但最终,也不过是天道的傀儡罢了。”
  “你觉得他是天道的傀儡?”夏遗问道。
  “不,他不是。”方拂歌道,“自在天魔的道,只要你心中有情有欲,就有我的门户。若心中无情无欲,形如死物,也有我窥得见的破绽。”
  不过,他如今已经不能算是自在天魔了。他进入乾坤,舍了太多东西。不然的话,凭他全盛时期的能力,哪里用得着在这里和夏遗磨来磨去?
  若没有双文律的庇护,他有这颗魔心,就已经成了方拂歌的傀儡。
  “乾坤仙道修持的道心有漏,修士自己不觉,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方拂歌说完,忽然改了话题:“一千二百年前那场赤砂海之战,你未曾参加,但也听说了情况吧?”
  夏遗点头。
  “双文律伤在魂魄上,他的伤还没有痊愈,论起实力来,他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他已经陷在我的熔炉当中,身困剑毁。我想杀他,轻而易举。”方拂歌平静道。他没有吹嘘,当年的情况就是如此。
  “可是最后,他逼得我一路跌到魔渊深处。
  “你想知道熔炉中,发生了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世浊则逆,道清斯顺。——第44章 引用过,出自《剑阁铭》
  非原意。
 
 
第80章 
  两千七百年前,双文律魂碎前一剑劈裂魔渊大地。从那时起,方拂歌就开始筹备针对乾坤的一切。
  他筹备了足足一千五百年,前六百年,他借机重整魔渊,奠定自己在魔渊至高无上的地位。之后借着乾坤之道与魔渊之道的碰撞,在乾坤之中播撒下魔的种子,终于确定了乾坤的护道者已不在。
  但方拂歌在之后的安排当中,同样备了一份假如双文律未死的计划。
  他向来缜密无漏。
  再往后三百年,柏崖从凡间带回一个弟子。
  乾坤中的许多人都怀疑柏崖执心生出魔障,方拂歌却默默把备份的计划给重新提了出来。
  若柏崖心中出现能生幻觉的魔障,瞒不过他这个自在天魔。
  方拂歌又等了六百年。他要花这六百年,看一看乾坤的护道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来专门为他准备一场盛大的送葬礼。
  一千二百年前,双文律开始闭关。他这是要疗愈魂魄上的伤。等他再次出关的时候,就要彻底摆脱重创带给他的影响。
  他闭关的消息被封锁得很隐秘。可惜,众生心中的魔念,就是方拂歌的门户。他花了点力气,还是得到了这个消息。
  然后,他抓住了这个机会。
  等方拂歌看到峻极峰上,柏崖孤绝险峻的剑意时,他就知道他猜对了。
  双文律的情况很糟糕,九百年的轮回、六百年的疗愈都不足以治好他的伤。否则,柏崖何必使此搏命一剑?
  赤砂海中群魔与修士奋战染天地如血,方拂歌倚在焰云中看着柏崖的剑。
  真好的一剑,如此坚定执着。魔也修执心。他也想看看这乾坤仙道的执心与魔的执心有什么不同。
  这一剑大约能破开他的烘炉,说不准能将赤砂海中的魔将们也斩去大半。
  可就算魔将们都死绝了,方拂歌也不在乎。这赤砂海上的战况是胜是负,他也不怎么在乎。
  万般皆自在。他可以是黑天魔,可以是血天魔,可以是五境天魔,可以是欲天魔,可以是欢喜天魔,可以是悲天魔……
  乾坤修士道心不完满,他们的不完满就是自在天魔的门户,他们的魔念就是自在天魔的化身。
  乾坤众生,皆是他的饵食,他唯一拿不准的,唯有双文律而已。
  他最终还是没能看成柏崖的那一剑,有点可惜,但他逼出了双文律。
  双文律旧伤未愈,他甚至连自己的剑都无力控制,以至于泄力平了一座山头。
  朵朵焰云重聚成一个专门为双文律准备的小烘炉,方拂歌倚在焰云里,他在看双文律。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乾坤的护道者面对面。
  双文律的剑已被炼化,可他的神色仍是平静的。到底是护道者,方拂歌窥不破他心中的缺漏,只能猜。
  他的伤如此之重,在关键时候强行破关,只会使他的伤愈加难以愈合。原本大约还需要个两三百年,这一次之后,只怕要千余年了。
  拖着这样的伤,他必然会死在自己的烘炉中。
  他为什么不拖延下去?只要他不出关,凭借乾坤的基底,拖延个两三百年不成问题,到时候,他伤愈出关,再无敌手,岂不是更稳妥吗?
  是看不得赤砂海的修士再继续死下去了?还是不想看自己师兄绝命?
  难不成他也有一颗执心吗?
  方拂歌有点好奇。
  不过,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他若是提前破关,必然死在自己的烘炉当中。他若是不肯出关,一直拖延到伤愈,看乾坤几乎要死绝……那方拂歌就更好窥破他的道心了。
  方拂歌停下讲述,他好像又回到那一日,开始沉思起来。
  夏遗皱起眉,催促道:“然后呢?”
  方拂歌笑起来:“我看他那般平静的样子,好像还有后手的样子,便用话语挑动他,问他伤势未愈还敢强行出手,是想再入一次轮回吗?
  “他说……
  “他没有后手,但他知道我的破绽在哪里。
  “我本没有破绽。”
  “他塑造了你的破绽?”夏遗问道。
  方拂歌轻叹:“他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赌约。”
  “他将敞开道心,任我搜查。”
  若方拂歌的目的是让魔渊吞没乾坤,他必然不会同意这一场赌约,他只要杀掉双文律就可以了。
  可他真正所求的,是前路。
  魔渊的前路已经尽了,方拂歌走到了尽头,化为自在天魔,于魔渊中不死不灭。他本以为这就是终点。
  可是,他在两千七百年前,双文律绝命的一剑中,看到了比他更远的风景。
  魔渊若能吞噬乾坤,获得成长,方拂歌的前路亦会再开一段。可是吞噬并不能完整地融会乾坤之道,查一方护道者的道心却可以。
  方拂歌若是拒绝,他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心动了。
  “你们约定,若他胜了,你就退出乾坤?”夏遗追问道。
  方拂歌摇头:“我们没有定赌注。若我胜了,乾坤自然万事皆休。”
  他目光悠远,似想起那一日的惊撼:“小烘炉中,他放我入他道心,我遍查一切,从他入道之始,修行路上走的每一步,他的生、他的死、他曾有过的每一点情绪波动、他认识的每一个人、他心底最细微的念头……他的道。
  “我没能发现他的破绽。
  “这就成了我的破绽。”
  而当方拂歌出现破绽,同样,万事皆休。
  双文律抓住了他的破绽。他的剑熔了,便以心为剑,将方拂歌从赤砂海一路迫到了魔渊深处。
  “他的道心……没有破绽?”夏遗喃喃,“他的道心没有破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