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时温愠火的目光中,林清言急忙翻上林清见的马背,伸手挡住她面向人群的脸,用力一夹马肚子,带着林清见骑马离开。
林清见漆黑的瞳仁在眼眶中乱转,父亲那声呵斥,在她心间回响不绝。
半晌后,林清见喃喃道:“哥,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马跑进庄园的范围,挡住了赛马的人群,林清言这才停下马,从马上下来,伸手也将林清见扶了下来。
林清言这才对她道:“男女不同席,这种宴会,你不能出现在男宾这边。”
林清见这才恍然:“所以一进门,你和爹爹就去了别处?”
林清言点头,问道:“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尤其是你这样未出阁的女子,出现在众多外男面前,会被视作极丢脸的事。这些……你不知道吗?”
林清见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从前在孔雀寨,大家饭一起吃,操练也是一起操练,除了一些私事,基本都是男女混杂,我真的不知道。”
那时候大家伙还一起同桌喝酒,划拳行酒令都不在话下,哪有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说法,听都没听过。
林清见复又想起父亲方才严厉的神色,才知自己骑马出现在那么多外男面前,根本就是狠狠打爹爹的脸。
她眉心蹙的很深,朝哥哥问道:“哥,现在怎么办?我要怎么挽回?”
怎么挽回?除非让所有人忘了刚才的事。林清言轻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道:“别怕,我会去和爹爹说明缘由。但是以爹爹的性子,这件事你少不了受罚,你做好心里准备。”
林清见点头,对林清言道:“我不怕受罚,我只怕爹爹生我气,以后都不想看见我。”她这才刚认亲,才十天左右而已,都还没和爹爹熟悉起来,就惹爹爹生这么大气,爹爹不会以后都嫌弃她吧?
林清言温和的笑了笑,说道:“那是我们的爹,亲爹爹。你丢失的这些年,哥哥亲眼看着他为了找你倾注多少心血。亲人之间没有隔夜仇,过日子消气便好了。爹爹就算罚你,也是为着你着想,你千万别多想。”
林清见听着哥哥的安慰,心下的忐忑稍微平了些,但心头本就没消散的自责,眼下更加浓郁,她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林清言拉转马头,对林清见道:“走,我送你回去。”
林清见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跟着哥哥往回走,林清言问道:“你怎么想着出来骑马了?”
林清见语气明显有些低沉,解释道:“我今日一来就叫错了人,今天宴会一直紧紧张张的,刚才既舒又叫我去簪花,那么多女孩子,我怕又出错,就一直战战兢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嘉容看我难受,就说带我去骑一圈马,她还叮嘱我别走远,可我看见赛马,就想看看,就过去了。”
林清言听罢,一时心头心疼的紧,完全能理解妹妹今日的心情。
他伸手拖一下林清见的后背,对她道:“哥哥没想到你马术这般好,等过些日子爹爹消气后,哥哥带你去骑马。”
林清见听着窝心,浅浅冲他笑了下,但强撑的笑意还是转瞬即逝,低眉道:“哥,对不起……”
林清言拖着她后背的手,轻拍两下,道:“对不起什么?只要能把你找回来,你天天上房揭瓦,哥哥都乐意。”
林清见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清言亦跟着笑,兄妹二人便这般牵着马一起走回了马棚。
林时温已在那边向申国公几番赔罪,说小女刚自孔雀寨返家,很多规矩不懂,实在是冲撞。
腆着一张老脸在众男宾跟前解释赔罪,生怕众人因此对林清见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从而耽误日后婚嫁,林时温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从没像今日这般脸上烧的直疼。
申国公确实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姑娘,但林大学士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便说了几句理解一类的话,并叮嘱在场男宾,给他个面子,出去便忘了此事。
一段小小的插曲结束后,场上赛马继续,林时温和申国公也回了旁边观赛马的凉棚下。
唯有贺二贺既昌,趁众人不注意,翻出栅栏,往外走了些距离,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一朵玉兰花。
那玉兰花红尖白根,既有灼烧的热烈,亦有清冷的寂静,就好似刚才骑马那名少女,身着华丽的裙子,却纵马驰骋。这朵玉兰,就是刚才从她头上掉下来的。
贺既昌手持着玉兰,看向远处,兄妹二人和黑马的身影已成一个点,贺既昌只觉有什么他从未体会的感觉,在他的人生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说:
二更是二合一,入v万更搞定。这段剧情过去,世子就有发挥的余地了~
第30章
林清见刚被林清言送回去,就见肖氏身边的兰桂嬷嬷找了来。
兰桂嬷嬷脸上写满焦急,眉心蹙成一道深痕,疾步朝林清见走来,道:“姑娘怎骑马跑去男宾那边了?”
林清见看了哥哥一眼,这才无奈道:“我不知道男女不同席。从前在孔雀寨,吃饭还是喝酒,所有人都是一起。”
兰桂嬷嬷闻言话噎在了嗓子眼里,半晌后,方才长长叹了一声:“怨我。”
男女不同席这事,在他们看来是常识,就跟吃饭要用筷子一样,是人人都默认且知晓的事情,压根就没考虑到要和她单独讲这个事,谁会拿大家默认的常识去给人教呢。
兰桂嬷嬷这才意识到,林清见过去的生活环境,和他们截然不同,很多他们以为是常识的事,与林清见而言却从未接触过。
之前她就说,先将姑娘带去别苑,找个嬷嬷教一阵子再带回来。但是夫人心软,不肯,怕姑娘觉得家里人嫌弃她。
哪怕是回来后,夫人也是觉得暂且不要给姑娘太大压力,先让她适应着,边熟悉边随便学些,等她彻底熟悉起来,再正经请个嬷嬷来教。
见姑娘和林清心好,虽然夫人与林清心不亲近,但也知她是女儿血脉相连的姐妹,同龄的孩子们在一起玩,也能让她不那么拘谨,熟悉起来更快些。
兰桂嬷嬷对林清见道:“主君方才派人传话过来,让姑娘和三姑娘都回府去他书房里呆着,等他晚上回来。”
林清见蹙眉道:“是我没做好,怎么清心妹妹也叫回去?”
兰桂嬷嬷道:“你们姐妹坐在一起,你闯进男宾区,清心未提点也未阻拦,自会被主君问责。”
“唉……”林清见叹了一声,没成想妹妹也被她连累。
兰桂嬷嬷上前两步,站去林清见身侧,对她道:“姑娘,走吧,夫人晚上会和主君一起回来。姑娘别担心,主君想来未生大气,不然今日这事,怕是得跪几天祠堂,但是主君只叫你们在书房等,约莫不会重罚。”
林清见跟哥哥道别后,便跟着兰桂嬷嬷离去,走到庄园外,已有两辆府里的马车停着,林清见不由问道:“妹妹呢?”
兰桂嬷嬷看看后面那辆马车:“主君让你们分开坐,回去后怕是也得分开。”约莫是担心姊妹俩碰一起串供,不好管教。
林清见点点头,上了前面马车。
回府后,林清见和林清心只打了个照面,都未来及说话,便被带到书房所在院中不同的两间房里,被关了起来。
林清见独个一人坐在房间里,看着地面发呆。她一时只觉有些迷茫,这往后的日子,那些乱起八早的规矩弄懂以前,少不了还是要坚韧,她要怎么做,才能减少出错呢?
没事情做,时间过得极慢,坐一会儿,起来溜跶一会儿,来来回回也不知多少遍,直到太阳落山,屋里暗下来,林清见方才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林清见赶忙起身,看向门口。
不多时,门被推开,父亲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林时温抬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退下,方才进来将门关上。
林清见行礼:“爹。”
林时温没有说话,走到桌边,取出火折子点上灯,方才看向林清见,问道:“知道错在何处吗?”
林时温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问的很是平静。
林清见道:“哥哥告诉我了,男女不同席,我不该闯去男宾那边。”
林时温点点头,走过去坐在罗汉床的一侧,双手平放于腿面,接着道:“从前在孔雀寨,并未有男女不同席的规矩,是吗?”
“嗯。”林清见应下。
林时温道:“爹能理解。”
说着,林时温抬手指指罗汉床的另一侧,对林清见道:“过来坐,咱们父女好好聊聊。”
林清见依言走过去坐下,林时温微微侧身,面向林清见,神色颇有些严肃认真:“清见,你十余年未曾在爹娘身边,根本不记得我们。自打世子递消息回京后,我和你娘最担心的事,便是你回来后同我们不亲近。”
“爹不敢表达对你的疼爱和想念,怕太过,让你疲于应付。也不敢用重话说你,怕原本就和我们不熟悉的你,与我们更加生疏。你娘甚至不敢找嬷嬷教你规矩,怕骤然给你太大的压力,你难受不适,怕你觉得我们嫌弃你。”
“但是清见,爹希望你明白,你本就是我林时温的女儿,是林府的嫡出大小姐,现在的一切,才是你本该拥有的生活。从现在开始,未来的几十年,你都要在现在的环境里生活,你可明白?”
林清见听着爹爹推心置腹的这番话,心间微有震颤,原来爹娘是这么小心翼翼的在和她相处。
林清见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知道,这意味着爹娘对她的在乎,意味着她在爹娘心里的份量。
她也明白爹爹话中之意,她必须得接受现在的生活,必须得适应现在的环境。
林清见鼻子有些酸,看向林时温,点头道:“爹,我明白!”
林时温从林清见眼里读出真挚,抿唇点头,接着推心置腹道:“清见,能找回你,于爹爹而言,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爹不在乎你懂不懂规矩,你出错,爹也能理解你。但是今日的情形你看到了,日后你要面对的,不仅是爹娘,还有婆家,还有无数需要维护关系的家族,爹娘能理解你,但是外人不会理解你,你出错,旁人只会看笑话,只会瞧不上你,这你可明白?”
林清见之前便意识到了这点,能无条件包容她的,只有血脉至亲。她认真点头:“我明白!”
林时温唇边流出一丝笑意,对林清见道:“那打从明日起,爹爹给你找嬷嬷来,认真教你学规矩,你可愿意?”
林清见闻言笑了,爹爹推心置腹的给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让她平心顺意的接受学规矩,说到底,还是在考虑她的感受。
爹爹看着虽然严肃正经,但是对她的爱,当真一点儿不比娘亲少。
林清见重重点头:“嗯!我愿意,我一定会好好学,争取日后少出错。”
林时温伸手轻轻拍了拍林清见的鬓发,宽慰道:“好姑娘!”
林时温见这次谈话效果还不错,趁热打铁道:“那以后,可就要好好学规矩,好好对待日后的新生活,至于从前在孔雀寨里学得那些匪气,什么骑马,什么舞刀弄枪的,便都忘了吧。”
林清见闻言眸光一颤,心也跟着一沉,但想起爹爹这番用心,她即刻敛了神色,还是像之前一样,向林时温认真点头:“嗯。”
林时温终是松了口气,对林清见道:“饿了吧?爹进来前便吩咐厨房给你炖了羹汤,做了小菜,去找你娘,一会儿让你娘陪你吃饭。”
林清见起身行礼:“多谢爹,那我走了。”
林时温起身相送:“去吧。”
林时温站在门口,目送林清见离开后,眸色一沉,对门边伺候的婆子吩咐道:“叫清心过来。”
林时温回到罗汉床边坐下,提起罗汉床中间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
不多时,婆子带着林清心进来。
林清心缓步走进屋:“爹……”
林时温没有抬头,只对婆子道:“关上门,都走远些。”
婆子应声关门离去,一时房中只听得见油灯火苗噗簌的声音。
林清心看着前面的父亲,一时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正忐忑间,忽听林时温道:“跪下。”
林清心呼吸微滞,提裙跪在了林时温面前。
林时温这才放下杯盏,看向林清心,沉声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和姐姐在一起,怎么男女不同席的事,你不提点你姐姐?”
林清心早已想好托词,她咬了咬唇,随后道:“是我的错,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男女不同席,毕竟连七八岁小孩子都明白的常识,我未曾想到姐姐不知晓。”
林时温又道:“好,就当你忘记提点。那今日宴会上,你和姐姐坐在一起,明知马场常有男宾赛马,你姐姐出去骑马,你敢说你不知道?为何不在那时阻止?任由她不懂事闯出去抛头露面?”
林清心闻言眸中立时便噙上了泪,声音已有哭腔,她道:“本来姐姐是和我坐在一起,可后来贺小姐过来,叫走了姐姐。姐姐本来想让我同去,但是爹爹……”
林清心愈发伤心:“我是庶出,爹爹怎会不知庶出在贵女间的处境,她们愿意和姐姐一起玩,但都不愿带我,姐姐想要叫我同去,却被贺小姐不由分说的拉走。我深知自己身份不配,又怎好追上去?我生怕我去了连带着姐姐也被她们排挤。”
林时温闻言愣住,责备的话一时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林清心接着道:“姐姐被他们拉走后,我就自己在水榭里等姐姐,姐姐去骑马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爹爹你这些日子也看见了,我是真心想和姐姐好,我一直都有用心维护姐姐。若是我在的话,我怎么可能不阻止姐姐。”
林时温自是明白嫡庶尊卑有别的道理,他年少的时,也是嫡出和庶出各混各的圈子,偶有例外,但少见。
林时温一时也不好再责备林清心,反倒是有些心疼。
林时温沉默片刻,抬手示意林清心起来,对她道:“罢了,是爹爹错怪你,起来吧。”
林清心站起身,无声的哭泣,用帕子擦着眼泪。
可怜见的模样,林时温心间不由生出些自责来,怪他未事先查明,贸贸然罚跪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