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晏君复再次醒来,塌边围满了人,都是他曾经在长安读书时,带来伺候的那些人。
晕了一回醒来还是这样,看来他确实回到了过去。
见他醒了,铭泽忙道:“世子,您可醒了。方才大夫来看过了,说您是受了惊,喝几碗安神汤就没事了。”
晏君复看着九年前的铭泽,终于接受了他确实回到了九年前的事实。
晏君复掀开被子坐起身,铭泽一边伺候,一边喋喋不休的说道:“世子您说你怎么会受惊呢?可是昨晚和林公子喝酒,惊了风?”
晏君覆没有回答,就着下人递来的盆,洗了把脸。他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无论多离谱,他回到了九年前,已是不争的事实。
九年前,他尚在长安林大学士家中读书,堂兄也才登基三年,父王的病情还没有完全恶化,而林清见……
晏君复忽地想起来,这个时候的林清见,应该还没被林大学士找回去。
众人伺候晏君复穿衣妥当,他便将人都支了出去,一个人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看着窗外细想。
虽不知为何这么离谱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但既然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那他就应该,将人生过的更好,弥补曾经留下的诸多遗憾。
父王的病情,可以早一些找大夫好生调理医治,还有堂兄登基后,被权臣掣肘的那几次凶险,他也可以帮堂兄顺利度过去。
至于他自己,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和林清见的感情。
灵修和灵琅两个孩子,是林清见给他的珍宝。但是他和林清见,成婚的这些年,却是彼此的负累。
初见林清见的那天,他一眼就看上了她,那般清秀出众的样貌,实在是他心中梦想了许久的爱人的模样。
他这个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对生活的要求真的很高。他不仅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够过得有声有色,他还希望,能拥有一个心心相印的爱人。
他无法忍受那种貌合神离的关系,也无法接受很多长辈常说的“过日子嘛,差不多得了”这种态度。
对他来说,日日生活在身边的妻子,必得是真正彼此懂得的人,亲密无间,相濡以沫,有观念上的共鸣,心灵上的契合,从中获得日日幸福的生活。
鉴于这些要求,十七岁时的他,对男女之间的情爱,真的抱了很大的幻想。
他本想着,只要娶到林清见,像他这样的性格,一定能让林清见和他成为他理想中那样的眷侣。
可事实却告诉他,他想错了。林清见不是他想要的那类人,他也不是能像林清见一样,一步一步全按规矩来办事,严丝合缝。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或许就不合适。
他想要有声有色,多姿多彩,而她脚踏实地,只想一步不错的经营好所有的一切。谁也没有错,就是不合适罢了。两个世界的人,谁也别指望对方能到自己的那条道上来。
虽然,他还是爱她,但是过去那八年的日子,他确实不想再过了。
晏君复轻叹一声,指尖随意捏过落在窗边的一朵桃花,再次陷入沉思。
他记得林清见的身世,她三岁那年,林大学士举家回乡探亲。可路上,奶娘却偷偷抱走了林清见,并留下让林家送钱的字条。说是只要送来钱,就能保证林清见安然无恙。
林家准备好了钱,可等找到奶娘的时候,她已经在乡下屋里悬梁自尽,而林清见也失去了下落。
作为林家唯一的嫡女,林家找了林清见很多年,祖母甚至因为林清见的丢失而病倒。
可惜,一直都没能找到。
直到豫章四年春,朝廷终于找到了孔雀寨的据点,将其一网打尽,也就是那时,林家人才凭借林清见脖子上,那枚像灵芝的胎记,认出了林清见,将她带回了府中,认祖归宗。
晏君复看了看手里的落花,现在是春天,也就是豫章三年春,距离林清见被找回来,还有一年。
他听林清见说起过,那段往事,于她而言,是毕生不想再提及的阴影。
虽然这一次,他不想再和她做夫妻,但他也不忍心林清见继续在孔雀寨受苦。且孔雀寨作恶多端,多留一日,世间便多一桩恶事。
既然他重活了一回,且又知道孔雀寨的据点,倒不如现在就带人去剿匪,将林清见救出来,送回林府。
从此之后,各不相干,愿她这一世,能找到个真正适合她的人。至于他,还是不想将就,希望在茫茫人海中,最终能找到他理想中那个人。
思及至此,晏君复已做下决定,他起身出门,唤来铭泽,对他道:“去点一下父王派来的亲兵,然后来书房找我。”
说罢,晏君复直接进了书房,提笔书写,言及发现了孔雀寨落脚的窝点,向皇兄请命,带亲兵前去汉阳郡剿匪。
当今皇帝,是他的堂兄,先帝是他的伯父。皇兄只比他大四岁,如今不过二十一的年纪,登基三年,是个励精图治,开明清朗的好皇帝。
豫章帝没有同胞兄弟姐妹,那些个异母手足,各有利益牵扯,做不成真正的兄弟。反而和晏君复这个隔了一层堂弟,自幼相交,更像是亲兄弟。
写好折子,晏君复便让铭泽快马送进了宫里,半个时辰后,铭泽带着豫章帝手谕回来,准了晏君复奏请,并命京兆尹和汉阳郡守协助。
晏君复记得很清,孔雀寨盘踞在汉阳郡,常常打劫前往西域的客商。
且孔雀寨的寨主,是位女子,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因其手段狠厉,世人称其为罗刹女。
罗刹女身为女子,却干着各种人口走私的勾当,名下有好几处青楼妓.馆,多少女子身受其害。当年孔雀寨被捣毁时,解救了无数人,甚至牵连出朝廷一品大员,与罗刹女勾结。
那位给罗刹女充当保护伞的一品大员,他方才在折子中也已告知堂兄,想来堂兄会处理。
他专心赶往汉阳郡剿匪便是。
汉阳郡距离长安有十多日的路程,晏君复不欲耽搁,即刻便让人点兵准备粮草,吃过午饭,便带着王府亲兵和京兆尹府的一队衙役,启程前往汉阳郡。
行路十二日,一行人终于抵达汉阳郡,直接带着豫章帝手谕去了汉阳郡守府。
汉阳郡苦孔雀寨久矣,康郡守一听晏君复是派来剿匪的人,立时恭恭敬敬的迎了晏君复进衙门。
但,康郡守见晏君复虽一身银甲英气逼人,可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委实有些不信任。
朝廷围剿孔雀寨不是一次两次,但孔雀寨据点隐蔽,次次无功而返。之前四五十岁的老将军都栽了跟头,晏君复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有什么能耐?
康郡守心下叹气,怕是王孙贵族来这里历练,给履历镶金罢了。
康郡守对晏君覆没报希望,寻思好生招待,选几个地方去找找,便送他回去。
怎知晏君复一进郡守府,便拒了他的宴请,直接去了兵备房,查看起地图和汉阳郡的沙盘。
康郡守只能耐心的在一旁陪着。
晏君复边看边问,半个时辰后,锁定了汉阳郡北面,渭水分支散渡河上游,银岗山附近。
晏君复指着地图上的点,道:“这里,命众将士修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出发。”
康郡守有点儿被晏君复这雷厉风行的样子震住,不由道:“此地河水湍急,地形复杂,且地势起伏极大,世子确定是去此地吗?”
晏君复点头:“就是这儿,劳烦郡守派几个人带路。”
康郡守应下,下去点人。毕竟是陈留王世子,康郡守不敢大意,选了衙门里身手最好的几个,带路的同时,让他们保证晏君复安全。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的封面美工太太还没做好,现在这封面好丑呀~
第3章
晏君复在郡守提供的房间里,小睡一个半时辰,待醒来后,便重套银甲,挎剑提枪,带兵出门,即刻往银岗山而去。
晏君复拒了康郡守陪同前往的请求,毕竟文官一步三喘的带着麻烦,只带了康郡守安排的衙役出门。
汉阳郡地势起伏大,忽而平坦,忽而一落千丈,入目甚是壮观,再往西便是羌人的地盘。
等到了散渡河畔,因地势而飞流之下的湍急河水,在耳畔摧出震耳的声响。
晏君复勒马在河边,□□骏马蹄子不安分的原地乱踏,风卷着河落激起的水雾,扑面而来皆是凉意。
晏君复一双精厉的眼,密密扫过河对岸的银岗山,寻着前世的记忆,找寻那入孔雀寨营地的入口。
然,寻了半晌,未见传闻中那狭隘夹缝。
晏君复便带着人,沿河缓步而行。对面的山头各自错落,大片的锋利岩石撑出山体,望之更显险峻。
晏君复就这般带着人,沿河找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分,见到了传闻中两山细小的夹缝。
晏君复见此,精厉的眼微眯。这夹缝委实隐蔽,堪堪够一人一马通过。若不是他早已留心,怕是很难在河对岸发现。
找到入口,晏君复唤来探子,指了指那两山夹缝,吩咐道:“扎皮筏,渡河,先去探一探。仔细别被发现,找到寨门,记路便回。”
三名探子应下,即刻扎皮筏,腰间缠麻绳做牵引,找了处河流平缓之地,渡河而去。
晏君复见三名探子进了夹缝,留了人在河边接应,方才带领众将士找隐蔽之地修整。
晏君复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抓着半块饼,有一口无一口的就冷水啃着,目光望着地面,若有所思。
若避过回到过去一事不谈,林清见和他说和离,不过也就是十几日前的事。
他不明白这八年来,为什么每次想要沟通,都无从下口。每次想和她交流,但一对上她的态度,就每每说不到点子上。
即便是变着法儿的提,带你出去玩儿,你要让自己轻松些,大可多做些鲜亮些的衣服……她还是都给他一一否了。
那天参加宴会回来,喝了酒,说话确实过了些,但也委实是他真心所想。
他真就不明白,即便过去在孔雀寨的日子,给她留下阴影,让她养成唯唯诺诺的性子,但嫁给他之后,从未让她受过委屈,王府里日子过得富贵又安逸,怎么就是抚不平她的阴影,打不开她的心扉?
晏君复轻叹一声,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一个缘由,她天生便是那样的性子。
三岁被奶娘绑.架,自此失散离家。之后便在孔雀寨,在那罗刹女手底下讨生活,想来一步都不敢行将踏错,才养成那样谨小慎微,恭敬守礼的性子。
“唉……”晏君复轻叹一声,他心疼林清见的经历,但试过一次之后,他确实也对此感到无力了。
到了这个年纪,他已不似年少时那般锋利自信,觉得什么事,只要努力,就能做到。他已然接受,这世间有很多事,即便你心疼,你同情,但确实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将她救出来,早日脱离苦海,是他能为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到了戌时,探子还未有回来的迹象,晏君复便叫将士们抽空先休息,但不许扎营,自己则靠着一棵树,浅闭上眼睛。
一直到夜里丑时,在河岸接应的人,方才带着三名探子回来。
晏君复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便立时睁眼,起身,待探子到他面前,行礼后,问道:“如何?”
探子道:“回禀世子,那夹缝一路进去,便是一片茂密的荆棘林,乍一看根本无路,人完全无法通行。我等查探了许久,方才发觉那片荆棘林,只有前面一排是真树,后面皆是以特殊秘法风干的假林。其中充斥的杂草灌木,更是种植入盆中而埋于地下,随时可挖可挪。”
晏君复听着微微眯眼,难怪孔雀寨藏了那么些年,当真是隐蔽。
晏君复冲那探子一挑下巴:“接着说。”
探子便道:“我等便从石壁下挖了一条路进去,直到穿过整片荆棘林,方才见开阔的山道。山道上留有车辙印,马蹄印,一看便是往来有人,我等小心着一路上前,终在群山中一座矮峰上,找到了孔雀寨。”
康郡守派来带路的衙役一听,当即站起了身子,颇有些惊诧的看了看晏君复。康郡守不是说陪着走走便是吗?怎么还真被这位世子给找着了?这位世子,看来有点儿本事。
晏君复点点头,将所有将士都唤醒来,沉声下令:“出发。”
众将士趁夜色,连夜扎皮筏过河,陆续进入夹缝,将那片荆棘林踩平,一路骁勇无阻。
清晨的第一缕光,爬上银岗群山的峰头,将向东的一面,染得灿金夺目。
孔雀寨的哨兵已然见到晏君复的军队,神色大惊,立时回寨通报,孔雀寨即刻进入战备状态。
晏君复带人来到了孔雀寨寨门前,巨大的沉重的木门,背光而立,显得深沉厚重。寨墙上削尖的木头,和那哨台上弯弓搭箭的弓箭手,在地上拉出好长的影子,影影绰绰的落在晏君复的军队上。
晏君复抬手,身后一排弩.兵便已搭箭上弩,对准墙上哨兵。
晏君复抽剑在手,厉声道:“陈留王世子晏君复,持圣上手谕,亲来剿匪。尔等早已暴露,开门投降,或可争取宽大处理。若负隅顽抗,休怪我今日踏平孔雀寨。”
孔雀寨众人闻言,听出晏君复必攻的决心,便知今日必有一场死战,只靠防守,怕是不行。而且孔雀寨隐蔽多年,一朝被发觉,四周怕是早已埋伏了许多官兵。
晏君复正欲下令开攻,却忽见那沉重的木门,拉开一条细缝,背后的晨光从那细缝中漏了出来,恍若在黑暗中开启的珠宝匣,流出金色的霞光。
晏君复放下正欲下令的手,随着大门渐渐打开,只见一人骑在马上,缓步走了出来。
背光,晏君复不太能看清那人的面容,只能看清那人的轮廓,尚难辨男女。
那人一袭甲胄,高束的马尾在脑后随风而动,手持一杆长.枪,枪尖斜指向地面,腰背挺直,目视前方。
晏君复眸色冰冷,轻道一声:“可惜了。”
那人若不是从孔雀寨中出来,这等灼眼风采,在官兵中,怎么也是少年将军的气质。
随着那人的渐渐靠近,晏君复勒缰绳的手忽地凝滞,呼吸在一瞬间错落,眸光如被淋胶般定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张熟悉万分的面容,与他同床共枕了八年的面容,他怎么可能认不出?
可他又怎么能认得出?
这叫他如何相信,眼前打马提枪而来的人,是林清见,是那个温婉贤淑的林清见。
通体漆黑的骏马在晏君复面前停下,但见林清见手中长.枪凌空一旋,展臂持枪横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