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让小厮把一个提萝递给看卦的张师傅,里面装了猪肉、盐、米和几块银远。张师傅接过后满嘴吉祥、如意话,把土司捧得越发开心。见拍好了土司张师傅又转向兰应德,改了个称谓把那些吉祥话又复述了一遍。长生见状放开月明,连忙来到兰应德身边把一个红包递给他。
兰应德接过红包亲自递给张师傅道:“今天辛苦师傅了,这点钱您拿去喝茶,这剩下的鸡和盘福师傅也一并带走吧。”
张师傅接过红包,嘴里客气道:“承蒙土司和兰爷看得起我,哪里敢说辛苦,今天这鸡卦着实是好,剩下的不如留给您的家眷沾沾福气。”
长生听见这话鼓起眼睛就想骂,你这爪子洗没洗过都不知道,这鸡全身都被你摸遍了,竟然想让师妹吃你的剩菜,你当你的嘴镶宝石了?
兰应德看见长生脸色变了就知道他想干嘛,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温和道:“小女住在土司府,这东西带回去必然得分食,可土司府里家眷众多怕是不够分,这福气漏了谁都不好还是师傅您受累吧!”
张师傅有些扭捏道:“可是我今天出门匆忙,也没带个盛放的东西。”
长生悄悄翻了个白眼,这是光有肉还不行还得饶上口锅。没带盛放得东西?!土司府不是刚给你个提萝么,还在你手上挂着呢?
兰应德笑呵呵道:“这口锅我们带在路上也不方便,您要是不嫌弃是用过的就拿走好了。”
张师傅喜出望外,今天的收获真是太丰盛了。他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这口锅至少能卖两块钱呢!
见张师傅欢天喜地的走了,马帮那群人才围过来看鸡腿骨上的四个签眼,咂着嘴啧啧称奇:“这供过香火的鸡就是不一样,我在家随便杀的鸡骨头上怎么都看不到这种小眼,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你问的不是废话么,我要是懂这个,刚刚大口吃肉的人就是我了。”
“用牙签捅的吧?我看见他用牙签捅了好一会呢!”
“用牙签就能把骨头给捅个窟窿眼,他要有这本是还能算卦,直接去抢钱庄都行。”
一群人讨论得热烈,兰应德看见女儿好奇地直往这边张望,但却不过来,嘴角还噙着古怪的笑容。
他走过去笑问:“笑得鬼头鬼脑的,你偷油吃了?”
月明咬唇忍着笑道:“你给他钱的时候,我真怕他的油手碰到你的衫子。”
想到刚才那一幕兰应德被逗笑了:“净瞎说,我才不信。”她笑得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会是担心他的长衫?
月明走近兰应德对他招了招手,兰应德低下头耳朵凑了过去。月明踮起脚在他耳边悄声道:“以前家里老妈子跟我说,看鸡卦的那些人都是饿鬼托生的,打着看吉凶的名义骗吃骗喝,一只鸡最好吃的那些肉全给他们拿去看卦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好吃的鸡爪子、鸡架子。她还说想吃鸡都不敢明说还要借着鬼神的名义,要是杀只鸡就能看出吉凶还要上帝做什么?”说到最后她自己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兰应德哭笑不得,家里那个老妈子被Charles成功洗脑后,对中华的各路神佛简直没有一点可敬畏之心,一心一意信奉耶和华。
他对明月道:“人人心中都有信仰,只要这个信仰是向善的是积极的,我们不应该嘲笑他们。”
月明背着手摇晃着身体撒娇:“哎呦,我什么都没说,都是老妈子说的。我知道,出门在外多听点吉利话没坏处,你放心、我安心,皆大欢喜的事,我不嘲笑他。”
见兰应德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她又问:“爸爸,你有信仰吗?”
兰应德沉默半响道:“爸爸也有。”
这边杨老六在罕土司面前拍胸脯保证,货在人在,货丢人亡。土司听得直牙疼,自己这才算了一个好卦,你说什么破嘴话。
杨老六对土司表完忠心过来找兰应德,看见明月道:“这一定是您家大小姐,真是有大家小姐的风范。”
月明……您从哪看出来的?
兰应德跟月明介绍杨老六:“这是跟爸爸一起去腊戌的杨锅头,叫叔叔。”
月明乖巧的叫道:“杨叔叔好。”
被大家小姐叫叔叔杨老六顿时臊了个脸红:“大小姐这……我这么个粗人,怎么当得起您这一声叔叔,您叫我老六就成。”
兰应德在一旁道:“以你的年岁,她小孩子家家的叫你一声叔叔是应当的,这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
这马帮和货主之间往好听了说是合作关系,往难听了说和仆从也没多大区别。杨老六见兰应德这么抬举他心里百味丛生,他伸出手朝自己身上的口袋摸去,既然叫了叔叔当然得给见面礼。可他摸遍了全身也没能找出一件体面的见面礼。索性从身上挂的褡裢里掏出一把银元塞进月明手里:“拿着,叔叔给你买糖吃的。”
月明捧着一把银元……这声叔叔真值钱!
她连忙推拒:“叔叔您太客气了,这我不能收。”
杨老六坚定地按住她的手:“这有什么不能收的,叔叔给侄女买糖这是应当的。”
月明……我爸让我叫你叔叔只是礼貌,不是要和你结拜。
月明求救的看向她亲爹。
兰应德把银元接过来只留一块给月明,剩下的全部还给杨老六:“什么了不得的糖要这么多钱,一块足够了。”
杨老六捂着褡裢不答应:“给了人的哪还兴要回来?不能让她白叫我一声叔叔,给了她就是她的。”
兰应德硬是把褡裢给扯开,把银元放进去,嘴里斥道:“你婆娘都没讨呢,瞎撒什么财。”
杨老六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对月明道:“哪这个……大侄女,等叔叔从腊戌回来给你买好东西,缅甸的玉镯可好了,叔叔给你买几个回来当嫁妆。”
月明微笑道:“叔叔不用惦记着我,这一路上山长水远的,望叔叔和父亲保重好自己。你们平平安安回来就是给月明最好的礼物了。”
这念过书的孩子就是会说话,说的话又斯文又暖人心窝子。
长生过来跟他们说时辰到了,兰应德拍拍月明德肩膀想叮嘱她几句,但要叮嘱的事情太多,千头万绪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对她道:“爸爸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月明忍着眼泪道:“我听三小姐说这里的蚊子很厉害,被咬了最爱得疟疾。您路上不要图省事,睡前一定熏艾草、点蚊香。也别为了赶路就不好好吃饭,或者随便吃点干粮就打法过去了。”
兰应德点点头,转身上了长生牵过来的马,对着一众人道:“出发。”
长生正要上马,月明喊住他:“师兄,好好照顾我爸爸。”话没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长生伸出拇指帮她把眼泪揩了去,柔声道:“我会的,你放心。”
月明哽咽道:“你也要好好吃饭,睡觉点蚊香。”
长生用力“嗯”了声,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师妹伤心的脸,咬牙转身咬牙也上了马。
杨老六正是稀罕这个新鲜出炉的大侄女的时候,看见月明伤心便骑在马上对马帮的那群牵着马的汉子道:“伙计们,让我大侄女听个好。”
马帮众人齐声答应,抽出鞭子一起甩在青石板路面上。落鞭整齐,鞭声就跟她小时候兰应德教她打的陀螺一样。
月明看着兰应德和马帮托着的货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回身。
印太看她两眼通红心疼道:“傻孩子,你父亲只是出去跑个货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哭这么伤心做什么?”
月明不好意思道:“想到和父亲团聚才没几天又分离,一时没忍住。”
印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上还没干的眼泪:“看你这小脸哭得,今晚上我不听那些佛经故事了,让玉南给你们唱些小女孩爱听的,让你高兴高兴。”
玉燕挽住月明地胳膊假装吃味道:“太太对你真好,以后我要是想要太太什么宝贝就托你去太太面前哭一哭,太太肯定什么都舍得。”
月明被逗得扑哧一笑。
印太也用帕子捂着嘴笑,指着玉燕道:“越来越淘气了。”
罕云开听见今晚可以点曲,趁机对印太撒娇:“我也要高兴,我要听《八百媳妇大败元兵》”
印太瞪了他一眼:“你给我一边去。”
罕云开……亲儿子也不好使了是吧?
第17章
过了两日,印太便出发到洞景佛寺。出门前叮嘱罕厉阳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看好他亲爹(要看好哪方面自行体会);叮嘱玉燕要好好和月明相处,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轮到罕云开,她想了半晌最后叹了叹气道:“别整天出去喝酒,尤其不能再惹月明哭。”
罕云开……您放心,我话都不会跟她多说一句。
印太出了门三太太就是内宅最大的主子,本应该好好叮嘱几句,但印太看了看喜形于色的三太太,嘴唇微微张了张,算了,和她没啥好讲的。
最后,印太拉着月明的手道:“好孩子,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跟玉燕说,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个府里月明讨厌罕云开,害怕罕土司,罕厉阳她也不敢打交道,能说上话的也就玉燕和印太。印太对她又亲切,她很舍不得印太,接二连三的与亲人、长辈告别让她很是伤感。
握着印太的手道:“太太去庙里也要照顾好自己,对佛祖的虔诚固然重要,但你若不能保重自己,三小姐和我会担心的。”
看看,这就是家里有女孩的好处。儿子就只会说,母亲一路顺风,然后就站在一边等着你走后好去斗鸡喝酒。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教导,可说话丝毫不缺礼数和教养,不比玉燕这个土司府精心教养出来的相坎小姐差。
印太半是欣慰半是感叹道:“你父亲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女儿都是福气呀!你小小年纪该是玩闹的时候,不要操这么多心,那么多下人跟着我去,哪里不能照顾好自己?”
月明一副我就是知道的表情道:“您要是礼起佛来废寝忘食,下人们顶多劝几句哪敢做您的主,您得自个心里有点数,别为了在佛祖面前给我们说好话就不管不顾的,佛祖慈悲为怀不会怪您偷了一下懒的。”
不管月明是真心还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讨好,她这番话让印太很是受用。又叮嘱俸二和陶大不能怠慢兰小姐,吃、穿用度都要和府里的小姐一样。
送走了印太,叶楠扶着月明回房间。她手刚搀上来的时候月明嘟哝了一句:“我腿脚好好的,不用搀着我。”但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也没用,她听不懂。忍了半晌,还是随她去了。
穿过夹道进入后院路过那片绣球花时,月明停了下来。花开得正繁茂,一朵压着一朵入如雪球累累。随手从矮木丛上攀折下一枝,百朵小花簇拥在一根花茎上,团团如球,煞是可爱。
玉燕送了三太太回房间正准备去找月明说话,才出了回廊就看见月明辣手摧花,她笑谑道:“小丫头片子,想学人家抛绣球招女婿呀!” 这两天和月明混得有些熟了,玩笑话也能说上一些。
月明那是省油的灯,笑得狡里狡猾地:“三小姐看见朵花就想到抛绣球择婿,平日里肯定没少看那些郎情妾意的杂书。”
玉燕想笑她结果反被她将一军,又气又好笑道:“你这张利嘴真是不饶人,以后你父亲真得在允相给你找个上门女婿,不然你这不吃亏的嘴怼天怼地的,婆婆得一天打你三顿。”
知道她是寡妇的身份,月明不好在婚姻之事上和她斗嘴,跺跺脚威胁道:“你再说我可要恼了,真的恼了。”
印太强势,亲妈蛮不讲理,玉燕难得在口舌上占上风如何肯罢休。拍了下手掌道:“干脆做我弟媳好了,你那么讨太太喜欢,太太肯定舍不得打你。”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月明是真有点恼了,举起手里的绣球花朝她扔过去。本就是半恼半开玩笑,扔得没什么准头也没什么力道,玉燕偏过身子就躲了过去。不曾想罕云开刚从回廊出来,没着防被扔了个正着,他看见一个白团飞了过了反射性地抬起手一把接住,看见是团绣球花不由得愣住了。
玉燕看见眼前地情景再联想到刚才的玩笑话,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罕云开被他三姐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三姐笑得开心他也忍不住咧了嘴,问道:“三姐你捡金子了,笑得这么开心。”
玉燕忍了笑,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本正经道:“我是笑你捡了媳妇。”
看见那团绣球被罕云开接住本来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悄悄溜走,但玉燕的话让她不淡定了。她指着玉燕哎了半天,最后只能跺跺脚红着脸遁走了。速度快得叶楠都差点追不上她。
玉燕见月明真的恼了,连忙提着裙子也追了过去。独留罕云开捏着一朵绣球傻傻站在哪里想,这两个女人一个笑一个生气跑掉到底在搞些什么?
玉燕进门时,月明正嘟着嘴坐在窗前的榻上生闷气。玉燕见状走过去和她并排坐下,用肩膀顶盯她:“真生气了。”
月明本不想理她,可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我还是个孩子呢,你就跟我说这些嫁人、女婿的。”
听见这话玉燕又想笑了:“13岁算什么孩子,别说是允相,在昆明都是可以嫁人了,我15岁嫁人都算嫁得晚了。”
听见这个月明忘记生气,瞠目结舌道:“15岁?那么早?”
“是呀!15岁结婚,19岁当寡妇。”玉燕脸上虽然还是笑着,但是话里的苦涩谁都听得出来。
月明安慰她道:“我爸爸说要18岁才给我看人家,他说女孩子早早嫁人不是什么好事,身体都没发育完怎么生儿育女?你才19正是好时候。”
听见她提起兰应德玉燕的心泛起一阵涟漪,她不动声色的试探:“你阿妈也不在了好些年了,你爸爸怎么也不重新找一个呢?”
月明有意想把气氛炒起来,假装神秘的凑过头去问她:“你记得那天晚上玉南唱的《叶共玉双R么》?”
玉燕一听这个名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干笑道:“你爸爸怕你变成R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