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月明没想到的是自此以后她就没吃过合口的饭菜,不仅如此,每晚泡脚、洗澡的热水没有了。
她隐约觉得是三太太使的绊子,但又能怎么办呢?自己一个客居的身份还能理直气壮地去和三太太理论不成。
为今之计只有花钱消灾了。给叶楠一块银元,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最近小姐吃不下饭叶楠是看在眼里的,现在给了她钱肯定是想换菜。她领会的点点头接了钱就去厨房。
叶楠见到玉叶嫂说明来意,玉叶嫂看着叶楠手心的那一块银元犯起了难?这银元可比半开好使多了,可是这钱它扎手呀!
踌躇半天,到底是三太太的积威更盛,她咬着牙推拒了。看着叶楠失望又害怕的脸,她又不忍心。把她们吃的红薯装了一盘子,又在边上放了点粗糖渣,让叶楠端去给月明。
看着叶楠离去的背影她喃喃道:“真是造孽啊!好歹也是大家小姐竟然沦落到和我们奴才吃一样的饭食。”
月明看着跪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叶楠,再看看桌上的银元和盘子里大小不一的红薯,知道使钱也不管用了。她默默地伸出手拿了一个,剥了皮沾了点粗糖喂进嘴里。卖相不好味道倒是不坏,绵软起沙,就是粗糖有点刺舌头。
有什么好挑剔的,兰应德跟她说过跑马帮有时候不赶趟,喂猪的粗玉米砂都煮吃过,吃得嗓子剌疼。她这样比起一路风餐露宿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口热饭的兰应德已经很好了。
心里这么宽慰自己,但自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父亲几乎可以说有求必应。现在冷不丁遭受这种冷遇,其中的落差还是让月明觉得难受。
泪眼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她用手抹了,继续剥第二个红薯。第二个有些干,月明吃了几口就被噎到了,堵得胸口一阵噎疼。再也忍不住,扔了红薯扑在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如此这般,月明也不指望这府里有谁能伸出手帮自己一了。俸二管家虽然受父亲诸多恩惠,但这件事的起因若不是三太太,他对月明自然只有捧着的份,但他只是个奴才要他跟主子对着干,他有这份心也没这份力,何必为难人倒把先前兰应德做的人情给抹了。
至于玉燕,自上次三太太发飙后她就没来找过月明,态度何其明显月明也不想自讨没趣。人家骨肉相依,母女一条心是理所应该的,自己何必去讨嫌。
自己如今在这府里,言语不通、钱打不开路,身边就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婢女,真称得上是孤立无援了。她终于明白兰应德走时的那欲言又止的担忧了,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自己家人口简单,交际应酬的人家但凡要点脸面,都不会像三太太这么跌份,干出磋磨家里客人的蠢事。
澡可以不洗,脚可以不泡,天气这么热用凉水擦擦也没什么。可饭不吃不行啊!这样每天光吃白饭和几块点心的日子过了几天,月明来时还带点婴儿肥的小脸变C得跟酸木瓜一样。她轻易也不出门,只留在房中画画看书打发日子,心中悄悄数着日子,期盼兰应德赶快回来。
只要兰应德一回来,她才不管土司家鸦片要卖给谁,势必要兰应德带她回昆明。允相这个地方,她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第22章
允相只分雨、旱两季,泼水节过完基本可以算入夏,只不过是雨季还未来临。
天气炎热,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没完没了。叶楠怕吵了正在午睡的月明,拿了根竹竿准备去把蝉打下来。
正拿着竹竿往树上捅和她一个寨子的小丫头匆匆跑进来对她喊道:“叶楠、叶楠,你阿哥来找你了。”
叶楠被她的声响唬了一跳,扔了竹竿对她比了个“嘘”,又指指里面。
小丫头伸了伸舌头,忆及府里最近的风向又满不在乎起来。兰小姐连饭都吃不饱了,哪还有闲心管她声气大还是小。
她对叶楠道:“你阿哥来找你,在偏门等着呢!”
听见家里来人叶楠很高兴,恨不得马上见到哥哥,可月明还在午睡她得等着厨房的婢女送点心过来,月明最近都不怎么吃饭,就靠几块点心撑着了,千万不能错过了。
她对小丫头道:“你让我阿哥等我一下,等领了厨房的点心后跟小姐说一声我就去见他。”
小丫头撇嘴道:“这么热的天,府外面连棵遮阴的树都没有,就让你阿哥在门口干晒着,你也算是亲妹妹。”
那又能怎么办呢?看看月明的卧房叶楠左右为难。
小丫头知道叶楠担心什么,劝道:“离厨房送点心还有一段时间,兰小姐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你快去快回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再说了,兰小姐那么大个人,午睡醒了找不到你还能哭鼻子不成,你只要别耽误了接点心就成。”
叶楠想想也是,只要在厨房送点心前回来就行。
天气炎热,月明这午觉睡得本就不安稳,小丫头叫喊时她便醒了过了,懒得起身静静地躺在床上听两个小女孩叽里呱啦的。听了一阵,忽然没了声音,月明扬声喊:“叶楠。”
没人应声。怕是跟小丫头去玩了。
她觉得肚子饿,撑起身子看到桌上空空如也,中午的点心还没送来。
“唉!”她叹了口气,这日子过得饭吃不饱就算了,连泡奶粉的开水都没有一壶。不然还能泡点牛奶解解馋。
越想越饿,越想越忍不了。她忽然灵光一闪,土司府里不能吃,她可以去外面买呀!自己要出去谁还能拦着不成。就算不会说傣语,买卖么看中什么递上钱,人家还能因为你不说话就不卖给你么?
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月明欣喜若狂,掀了薄被下床,倒了杯茶漱漱口。换上出门的衣服,往丝绒小挎包里放了两块银元。想了想,银元太扎眼了,小商小贩也未必能找得开,把银元放回去,拿了四个半开。到镜子前拿梳子随意梳了几下头发就出门。
出了院子迎着游廊一直走,土司府的大门她没出过几次,每次都有人迎着走她有点不太记得路,只记得看见绣球花出了夹道就是大门。但没关系,土司府大门口直走就是集市,她只要找到门,无论从哪里出去都不会离集市太远。
她顺着游廊走到尽头也没看见绣球花,倒是尽头前是个院子,里面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应该是八太太的院子。月明没有气馁,折回去准备每个岔口都试试。
试了两个岔口她终于看见一个角门,上着门栓,没有人看守。她上前拔了门栓推开门,面前有条小路。她探出头发现再往前走就是树林,高高的青树林中一条蜿蜒小路很有些曲径通幽的味道,远处传来一阵阵人声。有人就应该错不了。她跨出去把门掩上,顺着小路向前走。
林子并不太深沿着小路走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出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一阵风吹来谷花翻飞。不远处的河边一群人在河岸的甘蔗地忙活着。
月明深吸一口气,带着稻花香的空气盈满胸腔,这感觉真是舒畅,成天闷在土司府里,乍看到这么开阔的景色很有几分自由的味道。她精神抖擞的朝河边走去,看看那些人在忙些什么,哪里除了甘蔗地她发现还有荸荠田和茭瓜地,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买点荸荠、茭瓜什么,再不行买根甘蔗甜甜嘴也是好的。
接下来问题来了,一田一坝都是人她该怎么开口,又该找什么人交易呢?她站在地边看着劳作的人群一会,决定跟年纪大的搭话,因为师兄教过她喊玉香大妈,她会的傣语就这一个。
走到一个穿着无袖褂子系着黑筒裙的大妈旁边,她鼓足勇气喊了声“咩涛。”
正在水里不知捞什么的大妈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汉人衣服的俊俏小女孩喊她,一边嚼槟榔一边对她笑了笑。因为常年吃槟榔,牙齿变得黑乎乎的,她这一咧嘴吓了月明一跳。
她哪见过这个,这个老咩涛嘴里不知道在吃什么,红色的汁液布满在牙龈和黑黑的牙齿上,像极了Uncle Charles给她的那本童话故事插图里画的巫婆。
月明倒退几步,越看越觉得她嘴里红红的东西象血,她吃的该不会是人肉吧?月明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拉着胸前的包带。
老咩涛见月明喊了她又不说话,上前准备问问她要干什么。哪想到她才一动,这个小姑娘就跟见了鬼一样,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看着月明飞快消失在树林的身影她,她捂着胸口奇怪这个小姑娘怎么了?
月明没命的跑了一阵,发现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停下来。她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棵青树上,用手背抹去吓出来的眼泪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这一打量她更想哭了,这不是回去的路。她刚刚应该是太慌张了少跑了一个路口。
现在要怎么办,沿路再走回去?还是喊喊附近有没有人?
等气喘匀了月明悲催的发现,她现在不仅饿,她还渴。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月明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冷静一下,不能轻举妄动。她要是在树林里迷路了就糟糕了,肚子饿事小,碰见猛兽就玩完了。
正在思考间她仿佛听见若隐若现的诵经声混在树的沙沙声中。她疑心是自己的幻觉,闭上眼睛静下心仔细听。或许是静下心的原因,又或许是风不再作怪,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还有木头燃烧的噼啪声。
月明惊喜异常,她泼水节的时候跟着土司他们去过庙里,总会有和尚认得她带她回土司府。她拔腿朝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跑去。
罕云开百无聊赖的看着一群僧人围着火台上的尸体诵经。官佛寺的三佛爷今早圆寂,他也算是个得道高僧,按规矩火化时土司家大小男人应该在场和僧人一起为他的往生祈福。罕土司和厉阳去陶头人家过赕,这个重任便落在云开和他叔叔罕汀来太爷身上。
待僧侣诵完一盘经,汀来太爷亲自拿着火把点燃火台周围的木柴。木柴上撒了茶油,一点就着,火势甚是凶猛。见火烧得旺,送葬的僧侣又诵起经来。
云开见盖尸体的白布都烧了起来很想拿帕子捂住鼻子,他实在受不了烧尸身的那股味道,闻一次他一个月都吃不了烤肉。
大家注意力都在火台上,他东张西望想找个不顺风的地方站过去省得呆会吐出来,却发现月明往这边跑过来。
他吃了一惊,这丫头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再看看火台上的尸体,他连忙朝月明喊:“别过来。”
月明听见云开的声音停住了脚步,她也奇怪二少爷为什么在这里?那群和尚为什么围着一堆火念经?他们在烧什么这么香?一个接一个的问号让她忽略了云开的警告,她走上前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云开见月明不听话又怒又急,准备过去把月明揪出树林。他急匆匆刚走几步,就见月明一脸惊恐的倒退几步摔在地上,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他回头一看,三佛爷的尸身因为脱水头头微微抬起,手也曲了起来,仿佛要去掀开身上的白布。
兰月明这是以为三佛爷诈尸了?
第23章
叶楠见完她阿哥回来时正赶上厨房的婢女送点心过来,她暗自庆幸时间掐得正好。
打开竹编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小碟油炸的糯米糕条。糕条炸得金黄还淋上了蜂蜜,闻着喷香。叶楠叹了一口气,只有四小块,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吃得饱。她提着食盒进屋,准备喊月明起来趁热吃,这东西热的时候外酥里糯,凉了嚼起来就皮皮的,口感不太好。
“小姐……”看着眼前空空的床铺她喊了一般便哑了声音,继而便慌乱起来。
人呢?怎么不见了?
床上只有凌乱的被褥和月明脱下的睡衣。她伸手摸了摸被里,一丝热气都没有,估计已经起了好一阵子了。她连忙出门去找,一路上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兰小姐?”众人皆摇头。
她站在园子里急得直转圈,到处都找遍了小姐还是不见踪影,她到底去了哪里?”
忽然之间她想起,小姐从来都只爱去找三小姐玩,她会不会因为怕三太太就悄悄地独自去找三小姐了?
抱着这一丝希望她去了三小姐的院子问服侍三小姐的婢女有没有见到月明。
“月明小姐?”三小姐的贴身婢女艾玉听到叶楠问月明便挑起了眉,心里想月明小姐哪里还敢来,也不怕三太太又追着她骂?
“月明小姐好几天没来找过我们小姐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叶楠脸色煞白,几乎瘫坐在地上。艾玉连忙掺一把搀住她,将她扶到廊前的台阶坐下,让一个小丫头去告诉三小姐,月明小姐不见了。
玉燕听见月明不见了吃了一惊,追问小丫头道:“谁告诉你月明小姐不见了,几时不见的?”
小丫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几时不见的,是服侍月明小姐的叶楠说的,她正在外面哭呢!”
玉燕闻言放下正在绣的花绷子,到门口看见叶楠正坐在台阶上哭哭啼啼的。
她问叶楠:“别哭了,月明小姐是几时不见得?府里都找过了么?”
叶楠抹着眼泪道:“我走的时候小姐还在午睡,才两刻钟的时间,回来小姐就不见了,我府里上上下下全都问遍了,都说没看见过她。”
那就是她也不知道月明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玉燕心里焦急,见她一问三不知就晓得哭,心头火起厉声道:“主子午睡你不贴身服侍瞎跑什么?什么要紧的大事让你连主子都顾不上了?”
叶楠现在哪里敢说是为了出去见亲人,一言不发低头啜泣。
玉燕现在也顾不上指责她了,对艾玉道:“去告诉俸二管家,月明小姐不见了,让他派人府里府外都找找。”
正当府里一阵兵荒马乱,云开抱着月明回来了。玉燕正在月明房里等消息,忽然听见一阵阵的大呼小叫,喊着少爷回来了、兰小姐回来了。她听见月明回来了疾步出了房门,却看见月明面如纸金双眼紧闭躺在云开怀中,衣服上全是尘土。
她心下一慌迭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云开顾不上仔细和她解释,三言两语道:“她独个人进了瑟林,被三佛爷给吓到了,三姐你让人快去请大夫。”
全允相最好的大夫就是月明的亲爹兰应德,玉燕远嫁了几年,现在允相是个什么光景她也不清粗,连忙去找三太太拿主意,让艾玉留下帮着照顾月明。
艾玉帮着云开将月明放在床上,叶楠看见月明成了这副样子,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便跪在床前。
云开正在帮月明摘头发上的枯叶,听见背后好大一声“扑通”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叶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好气道:“跪什么跪,还不快去打盆热水给她擦洗一下。”叶楠如遇大赦,赶快起身去厨房要热水,因为心中惧怕跑得跌跌撞撞地。
因为是女眷的房间,俸小赛不敢随意进来,站在门口候着云开。叶楠是个不堪用的,他干脆就让艾玉找衣服给月明换上,出门吩咐俸小赛道:“三佛爷的法事还没完,我得赶回瑟林去你在这盯着,要是有什么事马上报给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