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鱼贯而入迅速的摆上饭菜,云开牵着月明落座,见今天的饭菜颇为清淡,不由道:“俸小赛办的叫什么事,怎么连你爱吃的菜也没有一个?”
俸小赛哪里是不会办事,他是太会办事了。这几天他只顾着喝酒,饭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活着干脆就不吃。他哪里还敢上重口的下饭菜,都是清淡养脾胃的。
月明正举了筷子准备夹菜,闻言喉咙一梗,噎了片刻,不高兴道:“这些菜我哪一个不爱吃?跟你说了八百遍了,我早就不挑食了,你还是捡了个油渣炼不干,动不动就抬出来说。”
云开无奈苦笑道:“我只不过关心你一句,怎么还引出来你这么多埋怨?”
月明舀了一碗汤递给他:“说多错多,可不得落埋怨么!三老太太的事你也应该回了母亲,让母亲处理。三老太太毕竟是内宅女眷,内宅之事当然得母亲拿主意。”
云开没有接汤,若有所思地看着月明:“在这等着我呢?想让我把事全推给母亲?”
月明把汤搁在他面前:“她毕竟是你的庶母,又没有真凭实据能断死她和娘家合谋害了老太爷和大爷。这事你要是做主,轻了会说你不孝,重了又要说你苛待庶母。长辈的事当然交给长辈处理,省得你里外不是人。”
说完推了推云开面前的汤碗:“快喝吧,吃完饭你就去找母亲。做事和吃饭一样,别等凉了。”
第197章
云开是如何和老太太说的月明不得而知。但月明知道老太太是个果断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处理三老太太。
第二天午觉歇过后,云开召了劳本他们商议没了战象要拿什么补偿即将奔赴战场缅宁驻军。
月明醒了也懒得起床,脑后垫了个枕头靠在床头看书。艾叶轻手轻脚的进来,脸上眉飞色舞,偏要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边闹起来了,官佛寺来了几个女尼,摁着三太太就给她剃了头,拿绳子捆了绑进奘房里去。三小姐哭得昏死过去。”
月明瞠目结舌:“怎么在家里就给她剃度?这不得先去奘房沐浴焚香么?”
“这自己出家和犯了错被送进去能一样么?”
月明呆楞了一会,缓缓道:“其实,我是不相信三太太会和普江合谋害了老太爷和大爷。就像她说的,老太爷就是她的天。她若是生了儿子倒有可能争一争,可她只生了个女儿。老太爷在一天她才有一天的好日子过。普江和她隔了一房,又对孟定土司的位子虎视眈眈,好处不知道被谁受用了去,除非她失心疯了才会干这种蠢事。”
艾叶奇怪道:“您想帮她讲情啊?”
月明嗤笑一声:“讲什么情?就算普江亲口承认这事和三太太没关系,庙里她还是去定了。你当老太太心里不明白么?知道什么叫连坐么?她娘家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她哪里能独善其身。老太太留她一命只让她进奘房,已经是念在她服侍老太爷一场。”
艾叶对三太太这跌宕起伏的一生唏嘘不已,冷不防又听到月明嘱咐她:“要是三小姐来寻我,你千万给我挡住,把她往老爷哪里推。咱们不这趟浑水。”
话音才落,门口的婢女就在门口禀报:“太太,三小姐求见!”
月明立即扔了手上的小说,躺平后扯了被子蒙住头。
艾叶见她这番作派,轻笑着扯着被子道:“您不用装睡,我不会让她进来的。您这么蒙着也不嫌热?”
月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撵她:“让她去找老爷。”
艾叶走到门口,婢女帮她打了帘子,她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模样端起热情的笑容:“三小姐,真是稀客啊!您可好些日子没来找我们太太玩了。”
三小姐睁着哭红的眼睛,勉强笑了笑,轻声问:“你们太太在么?我有事找她。”
艾叶一脸真是不巧的表情道:“太太才睡下没一会,我也不好叫她。要不,您先回,等她醒了我告诉她您来过。”
三小姐满脸哀戚:“艾叶,我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她。”
艾叶笑容不变:“您有事得去找老爷和老太太。这府里又不是我们太太当家,她不一定帮得上您的忙!”
艾叶这么阻挡激起了三小姐的火气,但艾叶虽然只是个婢女,但月明是拿她当姊妹一般对待,她也不好恶言相向。只能高声喊着:“月明,月明,我有事找你。人命关天,你让我进去啊!”
“三小姐。”艾叶敛了笑脸,满面肃容道:“我不把话说明是为了您的脸面好看。我知道您是为什么事来找我们太太。我们太太也不是没想过帮三老太太担待几句,可老爷发下话,说我们太太只是个妇道人家,这事不仅仅只是家事,更涉及律法,没有我们太太置喙的余地。”
看着三小姐满面死灰的瘫坐在地,艾叶连忙上前扶起她,叹了口气道:“您来这真是拜错了菩萨,烧错了香,赶紧去找老爷吧!”
三小姐是不信云开会这么跟月明说话,但月明摆明了不肯出这个头她心中愤懑但也莫可奈何。
低低说了声:“我知道了。”步履蹒跚的往云开书房走去。
世态炎凉这四个字看似凉薄却也是人之常情。她阿妈早年间把月明得罪狠了,这几年大家都只维持表面的礼貌,月明的确没必要为她做些什么,不落井下石让她和二叔一起斩首都算月明宽宏大量了。
可心里知道道理,但见到云开的冷脸,她还是忍不住抱怨:“不出这事,我都不知道我阿妈在府里这么不受待见。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想帮一句。尤其是月明,枉我和她那么好,她竟然站干岸。”
云开拿茶盖拨着茶汤,淡淡道:“当年你阿妈收拾她,你不也是站了干岸么?”
三小姐一噎,继而抽泣道:“这都过了多少年的事了。阿爸骂过,太太罚过,还要怎么样?”
云开抬眼看她:“没要怎么样啊!谁还记这仇?你阿妈今天进奘房也不是因为这事啊?”
看着三小姐哑口无言,云开叹气道:“三姐,你怕是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为什么你守寡了,家里硬要把你接回来。”
三小姐苦笑道:“不就是我没用么?你姐夫活着我都没帮上家里什么忙。他死了,我在婆家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不是。”云开摇头:“是你软弱不算,你还蠢。”
“你.......”三小姐愤怒至极,但又找不出话反驳。
“我说错了么?当年太太去洞景,把月明托付给你。你明明知道怎么做对家里最好,可你又是怎么干的呢?我以为这些年眼见府里出了这么多事,你该有些长进。没想到你蠢得根深蒂固,竟然忘记了自己也姓罕。”
“阿爸和厉阳的死和我阿妈没有关系,你敢说你阿妈这么做不是记恨她以前对你阿妈的不恭敬么?”
云开将茶盏重重搁在桌面:“三姐得好好学些规矩了,我阿妈是谁?是你的嫡母。她要是小肚鸡肠的记着那些鸡毛蒜皮,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今天?”
看着三小姐一脸愤恨地敢怒不敢言,他冷冷道:“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需要弟弟教你么?你阿妈从进了允相府干了多少吃里扒外的事要我一件一件数给你听么?普江是谁?是你阿妈的亲外甥,是你的亲表哥。是谁求情每年让孟定府来借钱、借粮?你竟然一推四五六,说跟你阿妈毫无关系。你应该庆幸自己姓罕,不然也得一起去奘房给全家念经。”
“那让我也去好了。”三小姐冲口而出道:“我阿妈在奘房也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我要去照顾她。”
云开摇头:“我真是不知道该称赞你孝心可嘉,还是骂你蠢?进了奘房你就再也不是土司府的三小姐。你觉得是三小姐的名头好用,还是奘房的小尼姑更神通广大?那个更能照顾你阿妈?”
三小姐愣住了,这意思,就算她阿妈被扭进了奘房,但她还是可以去看她,给她周全一二的对吧?
看见他三姐的蠢相他就来气,赶蚊子一般挥手道:“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跟我说。你要是认死理一心要皈依,我可以成全你。”
第198章
三太太进了奘房,接下来便轮到汀来太爷一家了。云开本以为二叔一家沦为刀下鬼毫无悬念,没想到议事会上有人提了一嘴是否量刑过重。大佛爷本就有心为汀来太爷一脉留下点火种,听见有人提出来便和反对的那些郎爷撕得吐沫横飞、狗血淋头。
云开撑着下巴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些人议事时一点风吹草动就打得人仰马翻。但若太平无事,便有志一同的联合起来打他的脸。他觉得月明说漏了一项。看乐子也得趁热乎,事后听人家讲哪有身临其境过瘾。
大佛爷舌战群儒很快就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跌坐在云开脚下的蒲团上脸色铁青。
怕大佛爷被气出个好歹来,云开连忙吩咐劳奔和强巴去给大佛爷顺气。他直起身在道:“罪人汀来,刺杀土司行谋逆之举证据确凿,家法、国法皆不容他。待我父兄的忌日将他满门枭首以慰我父兄在天之灵,此事按律决断不需再议。”
“老爷。”大佛爷呼喊道:“罪人汀来其罪当诛,可他膝下两个儿子也是您的堂弟,两个孩童而已,您何必赶尽杀绝。”
云开看着大佛爷笑叹道:“佛爷这话让我想起我家印太讲的一个笑话,说汉人劝人有三句万金油的话劝架很是管用,他还是个孩子,来都来了,大过年的。”
“老爷。”如此严肃的场合讨论如此严肃的事体,云开竟然如此调笑,大佛爷很是不满。
云开肃了脸一本正经道:“佛爷真是慈悲为怀,罪人汀来有你这么个一心为他的知己,也是福分。可佛爷是方外之人,不明白光凭慈悲不能治理地方百姓。佛法也渡不了行恶之人,唯有律法。罪人汀来按律该诛满门,那他府里就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也别跟我说稚子无辜,他们家老大把府里的战象毒得一只不剩,往大了说影响战机,往小了说造成了我们与驻军的不睦,哪一项都是灭门的死罪。”
“可继来二少爷什么也没干呀!平日里也是恭谦有礼,他完全是被父兄连累,老爷何不网开一面。”
强巴行礼后插了一句:“佛爷这话对也不完全对,罪人继来是受了父兄的连累,可惩治他的是律法、是祖宗的规矩。老爷大义灭为我等做出表率,佛爷为何又要让老爷破坏这千百年来的律法和规矩?”
强巴这等小角色佛爷是不会放在眼里的,这些和老爷一起长起来的败家子,成日里就只知道斗鸡喝花酒。若当初是厉阳大少爷继位,这里哪里会有他们的席位。他们也就会给老爷拍拍马屁,博老爷几句“涤尽浮华做砥砺。”之类的肉麻称赞。
大佛爷眼皮也不抬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宽宥无辜之人,也能彰显老爷的仁德。”
云开觉得只要是个人就会吹牛,不论这人地位多高。这棍子挨不到自己身上就能慷他人之慨,他希望接下来的议题大佛爷能挺住。
“佛爷怕是忘记了,三老太太几日前还被寺里的女尼带走,到奘房念经消除孟定府的罪孽。府里已经做出表率,她是出嫁女,是我的庶母都尚不可饶恕,继来身为罪人汀来的嫡子又如何能独善其身。”说到这他停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大佛爷:“佛爷也别忙着帮他们求情了,我有一重要的事体要和佛爷说呢!”
大佛爷压下满腹的不悦,双手合十眉道:“老爷请讲。”
云开敛了笑,目光威严的扫视座下众人一周道:“这件事不单单佛寺,还与各勐圈的头人们有关。罪人继平毒死了战象,为了不与驻军生嫌隙,那就得另做补偿,可拿什么做补偿着实为难。思来想去,打仗除了武器就是粮草最重要了。我决定,送些粮食给他们。这就需要管佛寺带个头,先捐些米粮出来。”
佛门圣地,设棚济粮是常事。大佛爷也不欲在这事上拂了云开的面子,点头答应道:“这很是应该,不知老爷需要多少米粮。”
云开看着大佛爷笑眯眯道:“一千担。”
听到这个数字大佛爷皱了皱眉,表情平静道:“这个数目不小,但佛寺加上几个勐凑一凑还是能凑得出来的。佛寺平日受信徒供奉,总比勐上宽裕,佛寺就筹措贰佰担。”
云开摇头:“佛爷想错了,我说一千担,是佛寺该出的。”
大佛爷差点又一口气厥过去,也顾不得是不是犯上,面红筋胀的怒视云开:“老爷是抄家抄上瘾了,也想抄了官佛寺么?”
云开一脸无辜道:“这真怪不到我头上,若不是罪人继平手欠,大家何必出这趟血。他惹了这帮大祸,脖子一伸挨一刀就万事不管。可我们这些人还得替他擦屁股,我也很头疼。大佛爷一片慈悲,只当是为这孩子赎罪尽一份力吧!”
底下的郎爷们互相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都觉得大佛爷是因为给汀来求情惹怒了老爷,老爷要整治他。
赎罪?赎什么罪?继平闯祸伏法与官佛寺又有何干?大佛爷满心愤怒,完全忘记了他先前帮汀来一家人求情说的话。他冷冷道:“老爷这么摊牌,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断顿了,拿我们充粮库呢!”
云开长叹一声,满脸忧愁道:“真让佛爷说着了,府里的确是快揭不开锅了。幸好我家印太嫁妆丰厚,我把脸腆一腆,日子还能继续过。”
看着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云开心内冷笑,想打我的脸。我直接就不要脸了,看你们的巴掌往哪里扇?
大佛爷牙都快咬碎了,暗骂这小兔子崽子手段比他阿爸辣多了,他阿爸还知道雨露均沾,他是逮着一只羊就要薅得一根不剩。官佛寺的地位在允相何其之高,历代土司都要多敬三分。在百姓的心中官佛寺的威信比土司府更盛,佛爷出行,街上百姓都要行跪拜之礼。只有眼前的小兔崽子和后讨的婆娘。一个无法无天,一个目中无人,实在令人恼恨。
官佛寺并非出不起这一千担粮食,但大佛爷今天面子、里子都被云开削了个干净,心中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敛了火气沉声问道:“我们与缅宁驻军一贯是井水不犯河水,老爷想与他们较好吾等并无任何资格置喙。但老爷对他们是否礼遇太过了?他们汉人和日本人之间的事,和我们有什么想干?您帮是情分,不帮是理所当然。怕不至于拿整个允相的身家性命去做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