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摸摸鼻子讪讪地对在一旁忍笑的强巴和劳奔道:“我又没说白要,他干嘛这么生气?还阴阳怪气的。”
强巴用手指揩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大佛爷估计是被你们两口子坑怕了。”
劳奔跟着乐了一阵又忧心忡忡地对月明道:“太太,郎爷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城门大开,普江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让他的人混进来。到时候防不胜防,我们很被动。”
强巴闻言也沮丧道:“千算万算却算不到普江会来得这么快。原本以为只要死守几日便成,却不想真是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了。”
月明沉声道:“当年为了阻断日军,我们被迫炸了惠通桥。我知道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亲眼看着桥上的难民掉进了湍急的江水中殒命也是我一生的噩梦。现在让我为了活命眼睁睁看着普江在城外屠戮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我做不到。”她长吁一口气后决绝道:“有些事就是这样,知道结果会不尽如人意也必须得做。城外和勐圈的百姓必须让他们进城避难。城门查严一点,生面孔和没有同行人的一律不准进城。这样他们就算混进来人数也有限,好料理。我们今天旗开得胜,没理由认怂。普江他要来,就尽管让他来好了!”
第209章
普江当天夜里便拿城外的百姓开刀,波广寨的村民被屠了半数。月明第二天得知这个消息,站在廊前望着远山久久不语。
劳奔劝慰道:“现在我们手里能用的兵力有限,能守住城已经是极限,实在是没有办法去救他们。幸好您下令收容,城外大部分的百姓都逃过来了。官佛寺的僧人正帮着巫医医治那些伤患。”
月明沉静道:“你不用安慰我,战争的残酷我比你懂。但我更清楚,人善是好事,但若一直善,路边的野狗都敢冲上来咬你一口。这次若不砍了普江的头献祭那些枉死的百姓,我这个印太不做也罢。”
“太太不要说意气话,若允相城真守不住,就让杜师傅和杨锅头护着您走。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金尊玉贵之身,没必要和普江那种瓦砾玉石俱焚。”
月明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要让我当着普江的面夹着尾巴逃么?”
劳奔急切道:“太太大义凛然,我等实在佩服。可您也要想想老爷。普江今天吃了您这么大一个亏,他绝计是不会放过您的。您和老爷历经磨难才在一起,你忍心就这么舍他而去么?”
“多少滇军死在战场上,多少滇西百姓把命豁在滇缅公路上。他们没有后退,我兰月明生于滇、长于滇,我也愿意为了家国百姓把热血洒在这片土地上。我宁可站着死,也决不仓惶狼狈逃生。”
一直插不上嘴的强巴干笑一声想缓和一下这激烈的气氛。
“今天过节,你们说什么生生死死的,真是不吉利。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尽人事听天命。这大过节的,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徒增烦恼。”
今天是泼水节的第一日。往年里的这一日,整个允相不论男女老少都要上山采花。接下来的几日,浴佛、泼水、堆沙、放高升、赛龙舟。足足要庆祝、狂欢七天。可却因为这场祸事,整个城内连舂米的捣臼声都听不到。家家户户都闭门锁户,惶惶不可终日。
三月的清风拂过,桃花落了满阶,月明伸手抚向探入廊内的桃枝,喃喃道:“是呀,今天过节呀!”
允相的城门终究还是在这个应该万家欢乐的夜晚破了。
满城都是枪声、火光、哭喊、哀求。看着街面石板上如同水泼一般的鲜血,看着奋力挣扎逃亡的百姓。月明握枪的手止不住的我颤抖。杜松和杨老六将她掩掩护在身后要她先走。
冲天的火光映照下,月明眼中隐隐透着血色,一字一句道:“要我就这样放过这个畜生,不可能。”
杜松拽着她的胳膊硬将她拖到准备好的车和护卫哪里。拉开车门要把她往里塞。
月明脚掌死死抵住车门哭喊道:“我不走,你们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扔下你们我自走了这算什么?”
杜松扶着月明的肩膀道:“月明,好孩子,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性命攸关,你必须走。”
月明指着映红了半边天的火光哽咽道:“松叔,我们为什么会被日本人占去了大半个中国?南京沦陷二十余万同胞被屠杀是因为什么?孟定府差点被夷为平地又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一味的逃,一味的把希望寄托在刽子手的仁慈,一味的希望别人来救我们。松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得自己救自己。今天我若是扔下你们走了,我再也没脸回允相,这个允相的印太也算做到头了。”
“你就不想想你爸爸?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出事让他怎么活?”
“我爸爸是会伤心,可他也会很欣慰。他虽然只有一个女儿,可这个女儿不输男子。”
掌下的肩膀伶仃得可怜,可也让杜松感受到藏与其中的铁骨。
他咬牙道:“你好好跟在我后面,就算真的要死,也让我死在你前面。”
月明用袖子抹了眼泪对杜松漾开一抹笑:“干嘛那么悲观,也许咱们谁都不用死。普江现在最想杀的是我,我会引他去牌坊街,给他演一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不是真的无所畏惧,她也怕。在把普江和那些土司引到牌坊街的路上,子弹擦着她的衣襟呼啸而过,身后的人倒在地上的沉重声都让她止不住的发抖。但她不能停,只能咬紧牙关忍着心脏快要爆裂一直往前跑。
穿过浓雾中牌坊门,见到艾叶和小拉祜守了一夜的东西,她抚着快跳出胸腔的心脏绽出兴奋不已笑的笑容,一夜的周旋为的就是这一刻。
见到她来,艾叶和小拉祜连忙掀开遮盖的油布,露出早已堆放好的炸药。
月明靠在艾叶怀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杜松和杨老六手握轻机枪护在她身前。
普江追到跟前冲着月明狞笑:“兰月明,你跑呀!怎么不跑了?老子还没追过瘾呢!”
月明忍着那股窒息想吐的感觉,哈哈笑道:“小拉祜,太阳还没升起来,你给这帮牲口照个亮,让他们晓得,姑奶奶我怎么不跑了?”
小拉祜举着火把照向身后,TNT几个大字映入众人眼帘,普江本还想说些下流话吓唬月明,却被月明身后的炸药吓白了脸:“兰月明,你是不是疯了?”
月明还未喘定,笑容都有些扭曲,在昏暗的火光中隐隐有几分可怖:“是呀,我疯了!与其让你们这些日本人的狗践踏我们,还不如一起同归于尽图个痛快。这些炸药足够把这条街夷为平地,你们尽管开枪,大家一起上天。”
兰家的小贱人身后是炸药,前面还有两挺机枪,他怎么样都讨不了便宜。反正他气也出得差不多了,用不着陪这小贱人一起疯。
月明一副不打算要命的样子顿时让普江萌生退意。悄悄向身边的几位土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撤退。
脚刚向后挪一步,杜松和杨老六手中的机枪便向他们脚边扫去。
月明点了根烟得意道:“想走了啊?哪有这么便宜!你当允相城是你家后花园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实话告诉你们,城门口也有这么一堆呢!你们,跑不掉了。”
普江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烟惊呼:“兰月明你别动,有什么事好商量。”刚刚她手中的烟差点就戳上炸药包,普江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商量?”月明轻蔑的看着他:“你不知道姑奶奶我要什么吗?我要你的狗命,这事没得商量。”
“兰月明,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呸!”月明使劲朝他吐了一口吐沫:“你们一伙强盗冲进我的家,杀我的百姓,烧我的房舍,还敢说我欺人太甚?今天只要你敢动一下,我马上就点了它。大家一起上天。”
看着眼前如丧考妣的一群人,她笑了笑道:“不过,和你是没得商量,和其他土司还是有缓和的余地的。”她偏了头想了想道:“我和你是有深仇大恨,但和其他几位也不至于要至死方休。这样吧,你们几位要是能帮我杀了这个狗东西,我就放你们走。当所有的事都没发生过。”
普江冷笑:“又来挑拨离间这一套。郎邦土司怎么死的我们还记得呢!你以为他们会信你?”
月明笑眯眯道:“事到如今不信我又能怎么办呢?诸位土司不如赌一赌!有条路走总比这么僵持着强。”
那些土司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有条路走,总比看这小娘们拿着烟头戳炸药包吓唬他们强。
看着那些土司纷纷放下枪去摸腰间的刀,普江知道今天自己是要葬送在这里了。他举枪瞄向月明,咬牙道:“那就如你所愿,大家同归于尽。”
未等杜松和杨老六扣动扳机,一只弓弩射中了浦江举枪的手。一人一马从薄雾晨曦中冲了出来。
第210章
月明呆呆看着马上手持箭弩宛若天神降临的云开,一颗英勇就义的心荡然无存,接踵而至的是满腹的委屈。
她眼泪汪汪冲马上的人娇声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弩上的箭对准普江,云开的厉眼却紧紧盯着哭得泪雨滂沱的月明,沉声道:“知道错了么?”
我把你一家老小安安全全送走,自己留下来和普江死磕帮你守后方不让你腹背受敌。这个死男人竟然一回来就问她知不知道错了?我本将心向明月结果明月照沟渠。月明当即想蹦得八丈高喷他个满脸开花。但现在的形势不允许她内讧,泣不成声、可怜兮兮地看着云开:“知道了。”知道个屁。
“呆、会、再、和、你、算、账。”云开极轻极柔地咬牙。
跟随云开回来的护卫手持小弩团团将普江一行人围住。俸小赛骑马过来向云开禀报战况。
“老爷,这些贼人的手下均已缴械,请老爷示下。”
云开翻身下马,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这几个全都挑断手脚筋关进水牢。去把劳奔和强巴叫过来,我要问问,他们是怎么帮我看的家。
云开言语平和面容平静,但脖颈上爆绽的青筋让月明觉得大事不妙。她连忙如乳燕投林一般投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颈项哭得哀哀切切:“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救我的。我日盼夜盼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哦。”云开揉着她的后脖颈凉凉道:“你这么情真意切的盼着我回来,怎么信只写给你爸爸?我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做这么危险的事。”一边说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月明被揉掐得嗷嗷直叫,埋在他劲窝号啕大哭、忿忿诉苦:“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哭什么?还有脸哭。干这种自己找死的事,是想让我做鳏夫么?要不是你派出去的探子机灵,见普江动向不对及时折身去找我。我怕是得一片一片把你从地上捡起来。”他这个太太的胆子简直是生毛了,不趁机教训她一顿,他死不瞑目。”
“我刚刚都挑唆得他们准备动手干掉普江了。你回不回来都啊.......”后脖筋挨了一记狠捏酸痛不已的月明气恼哭叫:“你弄痛我了。”
满身硝尘的强巴和劳奔听到云开召唤连忙急匆匆赶过来,见月明被修理连忙求情道:“老爷,太太护住了允相的百姓,这可是大功一件,您就.......”
云开放开月明转身对着形容狼狈的两人温柔呢喃:“你们俩也别忙着帮她邀功,你们的功劳我还没跟你们算呢!”说完沉下脸厉喝:“来人,把他们两个押下去一人二十板子。”
强巴和劳奔懵住了,这奋力杀敌一晚上不论功行赏就算了,怎么还挨上打了?
月明也傻了眼,这两个可是有功之臣,打他们两个做什么呀!刚想求情,云开先一步用手指挑着她的下巴温柔万分道:“你累了一晚上,先回去吃点饭。吃饱了,能、扛、揍。小赛,送太太回府。”
月明在一群土司的惨叫和劳奔、强巴哀嚎声中退下。云开背着手踱步来到趴在刑登上的两人身边,在啪啪啪的击打声中怒不可遏道:“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两个是被门夹了脑袋了么,跟着她上蹿下跳。上阵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们却让一个女人站在炸药堆前,真是丢尽了允相男儿的脸。”
劳奔被骂的脸颊发烧,强巴却满腹的酸楚、委屈。你这个婆娘跟夜叉一样,谁要是不从她就喊打喊杀,我们迫于她的淫威流血流汗,最后倒还全都赖我们的不是。没有你们两口子这么做人的。
板子噼里啪啦打完,云开皱着眉道:“过是过,功是功。既然已经罚了过,该论的功还是得论。你们俩个护城、擒贼功不可没,座升两级。”座就是议事时坐的蒲团,这升两级那就是位子超前挪了两排,升了两级的官位。帮月明太太背黑锅虽然有些坑,但实惠是真实惠。
强巴顿时觉得屁股没那么疼了,龇着大牙让兵丁扶着他回家上药。
云开的护卫拖着被挑断手脚筋的土司们准备扔去水牢,云开示意他们留下普江。
蹲下身用马鞭挑起普江的下巴,看着恨得牙齿都要咬碎的普江他笑道:“这滋味不错吧?可还受用?你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会被一个女人给收拾了。”
“呸。”普江朝一旁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你这个婆娘没啥本事,就是吓唬人厉害,我只不过被她唬住了,失了先机。”
云开摇头遗憾道:“输了就是输了,干嘛还找这么多借口?你以为她要牙齿没牙齿、要爪子没爪子。却不想想,我罕云开的女人岂会是软碴子。”指着还没来得及收的炸药堆呵呵笑道:“她狠起来我都得找个洞躲,你却不知死活来惹她。以前我恨不得一口一口生吃了你,今天看你想捏软柿子却抓了个满身是刺的仙人掌,突然觉得你可怜透了。”
“我现如今已是阶下囚,你大可不必这么阴阳怪气的羞辱我。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你。”
云开表情愉悦地点点头道:“你倒是猜着了。我陪印太回利盛勐娘家,她舅舅家有个刀工了得的能人,片出来的牛肉飞薄,对着光几乎能看见人影。我家印太见了很是欣赏,当即就跟她舅舅要了人回来。我还以为她是馋了想涮锅子,一问才知道,是留着伺候你呢!”
原来兰月明那个小贱人说允相城最好的庖丁等着将他千刀万剐不是虚言恫吓。那个心狠手辣的小贱人真的准备活剐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