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纪容修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真正的他,只是有的时候可能是面具戴久了,伪装里也就渐渐多了几分真实。恐怕就连纪容修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何种性情了。
纪容修原本不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个样子,那么他受了谁的影响,又或者说,他在特意模仿着谁?唐久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太过深究。
说到底,她和纪容修之间的羁绊……
一想起她与纪容修之间的因果和羁绊,唐久就微微一顿。她想说纪尘寰算是她跟纪容修之间唯一的联系了,但是细想一想,她与纪尘寰之间之所以会产生因果,甚至有了今日这段师徒情分,始作俑者不也还是纪容修。
纪容修、纪尘寰,这两个人的名字渐渐地搅成了一团。就像是在思考这个世界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唐久为自己一时飘远的思绪而嗤笑了一声。
她也是太无聊了,居然开始思考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
在场众人亲眼看见唐久将她徒弟与此处秘境主人的神魂放入了同一个结界之中,定禅法寺的人没有对这种行径表示反对,不过却也有人小声嘟囔,觉得唐久此举是为了给自己徒弟制造机缘。
这小小的嘟囔声传入了若虚宗弟子的耳中,当即就有一个性子急的若虚宗弟子“呸”的一声啐了出来:“你眼瞎呀?你看不着那个人跟我们小叔叔长的根本就是一模一样,想也知道那是我们小师叔先祖留下的神念啊!说不准这个秘境本来就是我们小师叔的先祖留给他的礼物,你能够进来还是沾了我们小师叔的光,进人家后花园摘果子的反过来骂主人吝啬,是不是你们当和尚的脸皮就要比别人更厚些?”
这是个新入门的小女孩骂起人开崩豆子似的嘎嘣脆,可是看起来都比同行之人要年幼许多,让人想跟她计较都变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而此刻这小小的女孩被自家师姐捂住了嘴。她师姐冲着众人笑了笑:“师妹年幼,心直口快,大师们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这道歉的话没有什么诚意不说,而且还有几分夹枪带棍的意思,便是这捂嘴的动作,都简直是把“做做样子”写在了脸上――如果她真的想捂,就应当用掌心贴住那小女郎的嘴,而不是只以扇子在她面前虚挡。
这哪里像是教训不懂事的师妹,分明是不想让师妹被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吓住,好能再持续输出几句快人快语。
偏偏若虚宗小女孩说的句句都是事实,直接让这些宣称是自己发现了秘境的定禅法寺佛修们脸热了起来,竟然产生了几分偷人机缘的感觉。
和外面堪称是欢乐的气氛相比,纪容修和纪尘寰的对话就并没有唐久想象中的脉脉温情了。
唐久总觉得纪容修是一位忧心后辈的先祖,才会处处手动给自家后辈制造机缘。以前如果听闻谁家祖上这样的操心,唐久少不得要感慨一句“慈母多败儿”,可是如今被偏爱的人成了她自己的徒弟,唐久顿时就觉得这是人家先祖的拳拳之心。
简直是双标得明明白白。
唐久特意设下这个结界,留给纪容修和纪尘寰交谈一两句的空间,为的就是让自家徒弟感受一下来自亲人的温情。她是亲手将纪尘寰带到上清界的人,自然知道之前自家徒弟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所谓的“亲人”又是如何的包藏祸心。
唐久只希望,这位飞升九天之上却还固执的留下神念的长辈,可以让她家小徒弟恢复一些对亲情的信心。
只可惜纪容修恐怕要让唐久失望了。他看见唐久部下阵法,在确定这个结界之中的话语绝对不会再为第三个人听见之后,纪容修看纪尘寰的目光迅速地带上了一种挑剔,就仿佛纪尘寰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
不多时候,纪尘寰听见了纪容修略略还算满意的声音:“罢了,你这修为虽然差强人意,但也只能如此了。”
汝听,人言否?纪容修这话如果被第三个人听到,恐怕都要被他这嚣张的话气的吐血。一年晋升元婴,就是修魔也没有这么快的好吧?
纪尘寰没有答话,对纪容修的话置若罔闻,就好像被这样评价的不是他本人一样。而纪容修也并不需要他说话,他只是注视着这纪尘寰,冷漠说道:“你的时间不多,要尽快变强,用尽一切方法、不惜一切代价的变强,只有这样才能……才能……”
纪容修话还没有说完,那一抹神念就迅速的摇晃了起来,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对抗。纵然只是一抹神念,纪容修的唇角也迅速浸出了一抹血来。
纪容修抓住纪尘寰的肩膀,对纪尘寰近乎嘶吼一样的叮嘱道:“总之,你要强一点,再强一点,而且越快越好!”
纪尘寰明显地感觉到纪容修的是神念快要消散了,他皱了皱眉:“哪来的这么多废话?你有什么变强的方法?”
似乎是费了一些力气才将自己的这道神念稳住,纪容修匆匆说道:“我在这世间留了几个秘境,你一一寻去。如果遇见其他机缘,尽管大胆去试,左右你轻易死不了。”
至于过程中纪尘寰会不会受伤,会不会痛苦,那并不在纪容修的考虑范围之内。
纪尘寰:“好,知道了。”
纪尘寰的语气平常,纪容修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只是他屡次张嘴,却无法再多吐露一个字。
纪尘寰面上浮现出了几许不耐,直接问道:“你要我快速变强,是否和我师父有关?”
听到纪尘寰的话,纪容修猛的睁大了眼睛。那一双冰冷的注视着纪尘寰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了光彩。纪容修艰难地说了一个“对”字,而下一刻,喷薄而出的鲜血瞬间染透了他的衣襟。
一道神念居然也会这样惨烈的吐血吗?纪尘寰扫了吐血的人一眼,却并不在意。他只是冷漠的点了点头,随机对纪容修说道:“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强撑,且消散吧?”
看着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纪尘寰实在是有几分别扭。这种程度的相似……纪尘寰微微垂下的眸子,好好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下一刻,唐久的结界打开,纪尘寰将一切情绪藏在了眼底,若无其事地向着他的师父走了过去。
第73章 . 春风又绿(三) 【晋江独家首发】……
“和尚都是没有良心的。”江笛开启了地图炮。
不是她一言不合就腹诽他人, 实在是这些和尚实在是有点儿脸大如盆,刚说这是她家小纪的先祖留给他的机缘,可是这些和尚一同给跟着纪尘寰进去的时候, 那可是一点儿犹豫谦让都没有的。
唐久本来应该跟着纪尘寰一同进入这个秘境。说来也够让这些佛修生气的了, 那让他们头疼不已,甚至险些折损的秘境结界,遇见唐久的时候简直就像是遇见了热刀的黄油,暴烈的雷灵力缠绕上唐久的指尖, 只是在她的指尖轻轻流连。
破开结界?唐久还真的是没有费什么力气。
可是等到唐久跟着徒弟举步欲入的时候,这原本乖乖破开的结界却又无论如何不肯让唐久进去。
唐久:我感觉我被针对了,并且掌握了证据。
可是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难得看见无往不利的归棠老祖吃瘪,悟玄作为一个出家人,居然难得有了幸灾乐祸的时刻。他双手合十, 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转而招呼唐久:“施主莫要强求, 想来是他们这些小的自有机缘,施主不如和老衲一道在外面等他们吧。”
定禅法寺的和尚意外的讲究排场,从之前慧空出场的时候非要搞什么步步生莲就可见一斑。悟玄作为一个武僧, 佛修转身弄鬼的架势倒是端的足,此刻他坐在秘境入口的不远处,身下直接铺陈开了大片的金莲。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唐久看着满山枫叶堆红、层林尽染,不是很愿意凑到那一堆反季节的荷花边上去――她看出来了, 为了栽活这一片无根的荷花, 悟玄在荷花根低下养了一群火蚩蛇。
这些蛇天生火属性,不过因为个头太小、能量有限,所以产生的热度只能催生这一池荷花, 而不是把荷花烤熟了。
唐久倒是不怕蛇,只是觉得悟玄为了一点儿没什么用处的荷花就剥夺了一群小蛇的自由,实在是有伤天和。
定禅法寺真的是烂到了根上了,唐久每一次和这个宗门的人接触,每一次对他们的印象就要更差几分。只是牵扯到了佛道之争,佛门中事道门不好置喙,悟善作为主持也是万事不管的,更有甚者,执着于寿数的悟善自己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里面的那根上梁。若非如此,唐久真的想带头把那家的破事儿从头肃清。
看着悟玄的幸灾乐祸,唐久状似没有看见一般的走到他身边坐下。只是在悟玄看不见的地方,唐久指尖微微一动,居然不动声色的破开了那层层掩映的金莲下面的一点空间,将这些盘桓在莲叶底下的可怜小蛇送到了另一处空间。
那里或许没有什么清正佛法,但是到底自由自在。
一只火蚩蛇显然是这一群里的首领,火蚩蛇虽然智力和实力都不高,但是却是实打实的开了灵智的灵物。他知道唐久是在帮他们,这只火蚩蛇游到了唐久的手边,十分感激的蹭了蹭唐久的手指。
唐久也抚了抚这条小蛇的脑袋,转而一个弹指,催促他快些走就是。
虽然和唐久都是大乘期,但是悟玄和唐久并不可同日而语。从唐久划开空间送走蛇群、再到现在她催动灵力继续维持这片金莲的葳蕤,悟玄统统没有察觉。
对于唐久来说,什么火蚩蛇,什么金莲,乃至什么慧空、悟玄都只是小事。她真正在想的,其实是纪容修。
纪容修是什么样的人,唐久和他相识日浅,但是却对纪容修了解颇深。唐久对纪容修的人品其实非常自信,因为她的心头血专克阴邪,纪容修的神念既然能够寄居在她的心头血中,至少可见这个人并非是什么妖邪之人。
可是这个人走过的每一步,都有些太过刻意了。唐久从未怀疑过纪容修是否有所图谋,对方做了这么多,根本就不可能无所图。
有所图谋和心头藏奸是两码事儿。谁也不是目下无尘的圣人,“无所图”才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唐久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纪容修把纪尘寰当成是筹码和工具。纪尘寰是她的弟子,她不愿意她的徒弟被别人算计,更不愿意给纪尘寰的“亲人”第二次伤害他的机会。
“小九,你就是太爱操心。”朝暮似乎看出了唐久在想什么,她没有现身,却通过神识将话语传递到了唐久那里。
唐久叹了一口气:“哪家师父不关心徒弟的呢?就连我家那个不正经的师父……”
说道这里,唐久的话戛然而止,忽然就说不下去。
朝暮和唐久几千年相伴,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语塞,她非常体贴的转移开了话题:“对了小九,你说小纪会在这个秘境里面遇见什么?不会又是像上次那样辗转一世吧?”
“上次?在下尘界的时候么?”唐久捕捉到了朝暮话语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顺口问了一句。
朝暮挺想拍自己嘴巴一下的,在下尘界的那个秘境中,小九的下场实在算不上好,她出来的时候一忘皆空,朝暮、江笛和玉城本来就商量好了绝对不对她提起的。
朝暮平时总是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担心江笛和玉城两个小崽子嘴上没有把门的,却没有想到最先说漏嘴的居然是自己。
她心中懊恼几分,不过归去峰上,谁还没有几分敷衍唐久的特殊技巧了?朝暮轻咳了一句,顺口胡诌:“可不是么,小九你不知道这种积攒功德的秘境有多烦人,动不动就又臭又长的,上一次在一梦婆娑的秘境里面,我都看见你长皱纹的样子了!”
如果真的能够看见女帝师位极人臣、君臣相和、度过很长很好的一生,朝暮觉得那样子也不错。
可惜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终归那位力挽狂澜平天下的女帝师,还是没有看见她期许的那个盛世。
幸好现在看来,他们小纪还是很乖的,没有那个小皇帝那种刚愎自用、自以为掌握了一切的坏毛病。
虽然朝暮有的时候也觉得纪尘寰实在是有些太黏他师父。就譬如“一张油饼要做成椒盐的还是枣泥的”之类的这种小事情,朝暮总觉得,小纪是完全没有必要像是个没断奶的娃娃一样认认真真过来跟小久请示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小皇帝作为对照组,朝暮这会儿又觉得纪尘寰是他们归去峰最听话的崽了。
那么,现在这个最听话的崽又在做什么呢?
纪尘寰原本以为,自己进入这个秘境的时候会如同当年在一梦婆娑中那样前尘尽忘,以新的身份和空白的记忆开始一段经历,从这段经历之中汲取功德。
孟叔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还颇有几分“遇见对手”的感觉,摩拳擦掌的准备在自己的主场发挥一下,信誓旦旦的对纪尘寰保证,说他一定会帮助他保存下来记忆,不会让他在幻境里懵懵懂懂、横冲直撞的。
虽然枕山河对孟叔这种类似作弊的行为非常不感冒,但是自家的孩子自己心疼,枕山河也是不放心让一个刚入道不到一年的小子只身进入这种一旦陷入就可能出不来的秘境的。所以对于孟叔的小动作,枕山河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个秘境到底让孟叔失望了。
虽然同样是可以积攒功德,但是这个秘境的运行模式和一梦婆娑有很大的不同。
一梦婆娑是联通了三千小世界,而这个秘境则更像是昨日重现。
纪尘寰一进入秘境之中就感觉到了一点儿不寻常。往日天下十分雷属性的灵力,只他和他师父二人瓜分,那些流入他经脉的雷灵力对于他这样的刚入道的小修士来说就已经非常滂沱了。而如今,只是今日到这个秘境之中,还没有主动呼吸吐纳,纪尘寰就感觉到了周遭的灵力疯狂的向着他涌来。
平时纪尘寰吸收的灵力已经非常惊人,经脉之强韧决绝不是普通修士可以比拟,可是如今他已经隐约感受到了压迫和难受,很难想象其他的修士会是怎样的一番境地。
纪尘寰可以不去会管定禅法寺的佛修的死活,可是却不能不管他的同门。
举目四望,周遭是青葱的翠色,纪尘寰发现他们居然身处一处茂密的丛林之中。林木遮天,就更显得散落四周的修士渺小犹如尘埃。
纪尘寰放出神识向四周扫去,这才发现他刚才以为的自己背靠的“岩壁”,实际上一棵参天的古木。这棵树一颗就犹如山峦,它周遭的树木虽然没有它这般繁茂惊人,可是最细弱的一棵也足要十人环抱。
周遭是浓郁的水灵力,无根之水滋养春生之木,木水相济、生生不息,难怪这里的树木如此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