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枝小岛——桨声已【完结】
时间:2022-10-27 09:02:41

  缺氧真的难受。
  去年休完国庆假,姜温枝手里项目完结后, 她不顾领导的痛斥、同事的惋惜, 执意辞去了工作。
  潭清市。
  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这座城里有人像傀儡, 被日益绵长的痛分秒折磨着。
  那天,姜温枝终于卸下了疲惫的人生, 把自己流放。
  想自渡自愈。
  她天真以为, 只要不陷在记忆, 那去西去东,往南往北,对她来说都是向前走。
  在大漠, 驼铃阵阵, 姜温枝坐在滑板上, 从最陡的沙坡一滑而下。她耳边有沙石吟唱, 也有豪放粗旷的风呼啸跑过。
  被砂砾迷了眼, 有几滴泪水从她眼角随风而逝。
  第二次滑沙,有陌生的高大男人说:“美女,你过来这儿吧。”他绅士地让出自己的位置,笑说:“这边安全。 ”
  “......”
  一瞬,姜温枝骤然慌了神,她快速回眸掩饰忙乱。
  转身去了更高的沙坡。
  薄暮黄沙中,姜温枝一袭红裙,任由身后长发飞舞。她独身坐在广袤无垠的丘土上,看完了一整场日落。
  夕阳如血,沙黄色的土城堡虚幻真假,宛如神祗临世。
  姜温枝却只觉分外孤寂。
  她在大草原上奔跑。
  风吹草低,数不清的牛马,一望无际的野花海,白云大片要从天上掉下来了。远方牧歌悠扬,蒙古包小火熬制的奶茶十里飘香。
  晚上草原起篝火,穿民族服饰的小哥热情勾着姜温枝载歌载舞,是热闹极致的吉祥宴会。
  姜温枝看到通红的火舌蹿得老高,噼里啪啦迸溅着小火星。她跟着音乐节奏摇摆,尽情燃烧生命。
  人群舞动,欢声银铃,笑意却分毫未曾染上她眼底,睫眸还是凉薄。
  夜阑的草原无声,姜温枝仍在与过往对抗。
  后一站,她去了国外。
  北极圈以南400公里,姜温枝看到了浩渺星空,和。
  极光。
  整个夜幕为天地背景,满眼的震撼紫色极光。
  姜温枝捂着冻得发红的耳朵,喘息有白气呵出。她抬得脖子酸了,眼睛却不敢眨一下,视线紧锁着铺天盖地的绚丽。
  “紫色果然是......”
  她扯了扯唇,“我最喜欢的颜色。”
  姜温枝喜欢紫色。
  很多年前,有个少年捧了把水果糖,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姜温枝说:蓝色。
  原因很简单,她看见少年的鞋子大多是蓝色的。
  于是猜测,他大抵是钟爱蓝色吧。
  当时是想和他同步,而后的许多年,这种同步变成了习惯。
  无论谁问她喜欢的颜色,姜温枝不需要过脑子,下意识就会说:蓝色。
  如今不用了。
  她已经没有喜欢蓝色的理由。
  四月初,姜温枝回国,到了座并不出名的小岛。
  她在海边遇到了一个卖花环的老奶奶,地上堆着各种颜色编制成的鲜花手环。
  老人胸口挂着二维码,姜温枝翻包,“奶奶,我有现金给您。”
  “现金、现金好啊!”老人笑眯眯。
  “您给我拿个,”顿了下,姜温枝说,“紫色吧。”
  老人开心极了,松弛的脸皮都垂了下来,树干般的手颤悠悠拿起花环,旋开弯钩戴到了她手上。
  姜温枝抬手腕转了一圈,想夸耀两句奶奶的手巧,也想重新喜欢回紫色。
  可她一时词穷,实在说不出话。
  付完钱,姜温枝缓慢起身,打算回宾馆。
  下一秒。
  “奶奶。”
  她忽然控制不住蹲了下来,没任何迟疑地伸出另一只手。
  “我还想要个,蓝色。”
  姜温枝认命了。
  她根本没办法不喜欢蓝色。
  犹如烈火焚烧后的猩红铁块,早在她心脏上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她要怎么去除这嵌入她灵魂的印记呢,早分离不开了。
  她推翻不了过往。
  她认了。
  姜温枝停下了旅行。
  这里有海有岛,因旅游业尚未完全开发,一反都市喧嚣,还保留着最原生态的自然风景,宁静如画。
  她以极低的价格盘下了一家民宿。
  ......
  有天。
  逢花岛本地居民发现,岛上唯一一家、生意惨淡无比的民宿换了新老板。
  其实那家民宿环境真不错。
  户型面积不小,风格也极简个性,尤其二楼露天大平台直对沙滩海景,上面放置了两台吊篮秋千。
  可听风观云。
  但上届主人似乎不善经营,一直没什么顾客,那换人是意料之中的事。
  新老板也没重新翻修,添了些明亮温暖的装饰,只换了店铺招牌。
  五月底。
  民宿重新开业。
  邻里乡亲闲聊最多的,不是她家文艺不通的店名,而是那位白肤朱唇,眉眼冷淡却性子温和的老板娘。
  像极了藏尽故事的一轮皎皎月光。
  -
  “枝枝姐,好热好热啊!”
  陶婉一路小跑着推开玻璃门,扑面迎来一股凉爽的空调气,她顿时清爽了。
  “回家吃个午饭差点没把我热死,”看向端坐在前台的老板娘,陶婉抱怨道:“枝枝姐你看,我胳膊都晒红了。”
  姜温枝正处理着网上预订客房的信息,闻言,抬睫瞥了眼她晒得通红的手臂,笑道:“这么夸张,坐下歇会儿。”
  陶婉是她招聘来的管家,小姑娘十九岁,本地人,职高没去读。姜温枝见她活泼机灵,就留了下来。
  许是假期快到了,也可能姜温枝在网上发的宣传有效果了,最近民宿入住的客人多了起来,岛上也热闹了不少。
  “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
  陶婉从休息室拿出瓶矿泉水,喝了大半后,抽了张纸擦嘴,“听说好多地方都限电了呢,大家都说今年夏天贼难熬!”
  “是吗。”
  姜温枝的目光扫向门外艳红的骄阳,淡淡说:“又到夏天了?”
  从前,三百六十五天尚有四季轮回。
  后来,满载只是初、中、末的分别。
  到现在,世界万般,就余她生熬着无趣看不到头的,一年又一年。
  “嗯呐,枝枝姐你迷糊啦!这不马上放暑假了嘛。”
  今天一早,店里的房客们租了电动车环岛去了,此时无事,陶婉惬意地坐在沙发上,遥控音响调出一首歌曲,偶尔跟着唱两句。
  姜温枝敲着键盘回复新客咨询,意识到什么,她好笑道:“这么喜欢这首歌,还单曲循环。”
  辨认出旋律,她十分感兴趣问:“老歌了吧,你们00后也听?”
  如果没记错,这首歌应该比陶婉年纪还大。
  听闻她的话,陶婉立马站起来,神秘兮兮凑到前台桌子边,“是老歌,但最近特别火。”
  姜温枝知道这个歌手,摇头,“不是最近,他一直火。”
  “不不不,不一样的。”陶婉小眼神都在发光,夸张渲染:“枝枝姐,网上都说‘这首歌听1000遍后,有缘之人可以逆转时光回到过去。’”
  “......”
  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瞳孔,姜温枝一噎。
  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对世界抱有美好幻想确实没什么错。
  可她不是小姑娘了。
  关掉网页,姜温枝拿了钥匙往楼上走,“你看着店。我在宋叔那里定了水果,他一会儿送来。”
  “嗯!”陶婉捧着脸看她。
  姜温枝笑:“有客人的,也有你的。我让宋叔分开包装了。”
  “哇哦哇哦。”陶婉顺势比了个心,连续抛飞吻,“枝枝姐我爱死你了!你怎么这么好,你就是我亲姐!”
  “走了。”姜温枝说。
  三楼卧室。
  姜温枝手撑着阳台栏杆,看了会儿沙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默了默,她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
  须臾,轻快忧伤的旋律响起。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
  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
  ......
  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
  ......
  七月,旅游高峰期。
  民宿接待了一批刚参加完高考的少年。晚上,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嚷着要在观景大平台上投放电影。
  姜温枝随手放了个十多前的老片子。
  一群小年轻也不挑,看得津津有味,更是对开放性的结局展开了激烈讨论。
  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个美好的大团圆ending。
  时间不早了,众人叽叽喳喳散去,陶婉和新来兼职的表姐,杨乐乐,一起打扫卫生。
  杨乐乐是大一学生,放假闲在家,正好旺季民宿缺人手,通过陶婉这层关系来做两天兼职,轻松也能赚生活费。
  陶婉收拾桌子,杨乐乐负责扫地。她刚来不久,对什么还都很新奇,尤其是现在坐在秋千上的老板娘。
  杨乐乐眼神不自觉瞟过去。
  老板娘雪肤红唇,细眉下一双潋滟不见底的浅瞳。
  她穿着黑缎面衬衫和红色鱼尾裙,上面漏出纤长的脖颈,秋千下晃着半截莹白的小腿,细瘦的脚踝踩进白色帆布鞋。
  长卷发随意挽落在肩上,风一过,脸边的碎刘海在一字锁骨纷飞。
  加上观景台半昏暗半光亮的氛围,杨乐乐只觉得她又幽冷又乖戾。
  “表姐,你看啥呢?”一旁的陶婉见杨乐乐快把脚下的地砖扫出花了,好奇问。
  杨乐乐回神,不好意思道:“就是看枝枝姐好漂亮,性格也超级温柔。”
  明明看着这么冷,这么不好接近。
  “那是!”
  陶婉自豪地仰起脖子,仿若被夸的人是她自己,“枝枝姐绝对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留给我!”
  “是吧,那婉婉我问一件事儿。”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杨乐乐小声说,“上次咱俩去枝枝姐房间打牌,我看到她床头有个好贵重的保险箱。”
  杨乐乐皱眉,担忧道:“怎么这么值钱的东西不放好呢?我们提醒一下枝枝姐,让她收到隐蔽的地方吧!”
  财不外露,这个道理老板娘没理由不知道啊。
  “害,你说那个啊。”
  陶婉无所谓地摆手,甚至略嫌弃地挑起眉,“我知道那里面装得是什么,估摸着所有东西加起来还没保险箱贵呢。”
  “......”
  杨乐乐愣了。
  看她不解,陶婉笑说:“那个保险箱寄来的时候,我和枝枝姐一起拆的快递。她也没避着我,从库房里抱出个纸箱子。”
  “然后就开始往保险箱里转移。”
  这就是一两个月前的事情,不怪陶婉记忆深刻。
  她甚至还记得,那时,枝枝姐放东西的手都在抖,神色也是她没见过的谨慎,小心得好像在放传世珠宝或一沓沓现金呢。
  “那到底装了啥?”杨乐乐有点好奇了。
  “没啥啊,就......”陶婉撇了撇嘴,像在遗憾不菲的保险箱大材小用,“三个信封,看着年代都挺长了,颜色浅不说,有封还皱巴巴的。”
  “也有叶片书签、糖纸,哦对了,还有个瘪得不行的半拉瓶子,盛着千纸鹤,纸星星......”
  说着说着陶婉都乐了,“还有一看就是从娃娃机里抓的粗糙娃娃,小一点的蓝毛巾熊,那毛巾都发白了,估计枝枝姐常洗吧。”
  “唯一看起来贵点的东西,是个首饰盒子。”陶婉说,“一条项链,四叶草形状的,应该也是挺久前的款式了......”
  “行了行了。你就别发表评价了。”
  杨乐乐后悔问了。
  她抿抿唇,还是不放心,“既然枝枝姐把它们放在保险箱里,那一定是她很重要的东西,别人又不知情,万一有歹心——”
  “哎呀我的好姐姐,要你操心!”陶婉迅速整理完最后一张桌子,拉起杨乐乐下楼,“枝枝姐那边半层楼客人都进不去的,安全着呢~”
  “好吧。”
  ......
  等姜温枝从发呆中清醒,偌大冷夜人走茶凉,观景台只剩她和晚风。
  她下了秋千,把电影倒回到最开始,又开了瓶酒。
  一个人静静观赏。
  到结局回忆画面,姜温枝倏地被辣酒呛得眼里蓄满清泪。
  咳了几声,她阖了阖眸,漠然低笑:
  “是悲剧。”
  姜温枝一瞬想起了前段时间,听了一下午单曲循环后,陶婉问她的那句话。
  “枝枝姐,如果是你的话。”小姑娘嘴里哼着歌词,趴在沙发上没抬眼,似是很随口问:“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啊?”
  姜温枝当时没答。
  曾几何时,她也深信不疑地认为,有缘分的人总会在时光中重逢。
  但现实是。
  重逢是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能完成的命题。
  也只有对的人才会再相逢。
  而她,似乎总差了点缘分。
  退一万步来说,若真的能有这个际遇,时空门大开,一切真能重来。
  那她该回到从前哪个时间点,她和那个少年,才能有一点点转机呢。
  电影片尾曲播放完,屏幕骤然熄掉,四周也愈发晦暗。
  姜温枝关掉投影仪,吞掉了杯中最后一口酒。
  她早过了愚昧矫情的年纪。
  人生无重来,也不会事事顺心。
  再说了,她故事中的男主圆满不也是极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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