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偷条鱼而已,搁以前,我可是能将他处死的。哎,好汉不提当年勇。
可不知怎么,当着山月般清朗的他,她就是理不直气也壮不起来。
杜誉怔怔接过鱼,望着她那漆黑灵动的双眸,良久,轻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怎会生气,我是怕你吃了亏,我又没什么功夫,怕护不住你……以后不要这么为我出头了,说便让他说去,几句话,伤不到我什么!”
花朝笑道:“那可不成,谁再敢说那么说你,我定给他好看!我不用你保护!你看我,跑的多快,谁能给我亏吃!”
而你,你这么软糯好欺,当然只能我一个人欺负。
杜誉望着她那空穴来风的自信,轻叹口气,无奈一笑。
两人继续往家走,走到半路,却不期在田埂上碰到了那老汉的闺女。那少女二八年华,生的有几分小家碧玉的俏丽。一见了杜誉,远远便羞红着脸往一旁避开。
花朝见了她,忽然心生一计,拉了拉杜誉衣袖,指指手中的两条鱼,鬼鬼祟祟道:“G,你看到那姑娘了没?她就是那老汉的女儿。”
“嗯,我知道。”
“那你知道她对你有意思吗?”花朝挤了挤眼睛,暧昧一笑。
杜誉脸“噌”的一下蹿红,好半天,才低低“嗯”了一声,
“嘿嘿,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花朝见他脸比对面的大姑娘还红,好容易忍住在他脸颊上戳一下的冲动,得意洋洋宣布自己的计划:“左右咱们不会杀鱼。这样,你就拿着这两条鱼去找那姑娘,让她回家找店里伙计帮你杀……”见他脸色慢慢沉下来,怕他要面子,不愿向姑娘低头,当即补充道:“你不用怎么求她,你只要说清楚情由,然后这么、这么一笑就好了,你看就像我这样……阿誉你别老板着一张脸,你生的这么好看,不多笑笑,可惜了,你只要一笑,那姑娘定然十分欢喜,不过杀个鱼的事,肯定能成……G你别走啊……你走那么急干什么……哎呦!”花朝话还未落,杜誉脸色已十分难看,迈开大步转身就走,花朝一路小跑着追过去。眼见他仗着腿长越走越快,自己根本追不上,干脆往地上一蹲,“哎呦”叫了一声。
杜誉听到这一声,立刻住脚转身,见她蹲在地上,以为发生了什么,眉心一敛,拔足小跑过来:“你、你怎么了?”
花朝却是一笑:“我……跑不动了嘛。”
杜誉一见她那笑,就知道又上了当。然而听着这一声似娇似嗔的撒娇,又生不起气来。直直盯了她一瞬,干脆将两条鱼往她手里一塞,在她身前蹲下来。
“你、你干什么?”
杜誉拍拍自己肩膀:“上来,我背你。”
花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杜誉道:“不是说走不动了吗?又骗我?”
花朝当然不能承认自己骗他,犹豫了片刻,干脆往他身上一跳,抓鱼的两只手搂住他脖子:“驾~~”
杜誉脸色又是一黑。然而闻着那刺鼻的鱼腥味,渐渐却反而安心地笑了。
杜誉的肩膀很宽阔,花朝伏在上面很舒服。正是初春时节,百花待放,乡下的田埂子上,微风习习,刮来一阵一阵的青草香气。
“……阿誉你看你就是不开窍,不过是笑一笑,又不掉你一块肉,我要是笑一下有人能帮我杀鱼,我自己就去笑了……”
杜誉原本只是听着她叽叽哇哇地说着,并不吭声,听到这里,却沉沉回了两个字:“不行。”
“是不行,我长得没你好看。自然没人愿意为博我一笑做这些事……”
谁说的?
花朝初时还聒聒噪噪,不一会竟然睡着了。梦中她跟杜誉像两个年画娃娃一样,一人抱着一条鱼,她呵呵呵笑得特别快活。杜誉却画着红脸蛋,板着一张脸,眉头微微皱着,像被逼良为昌了一般。鱼尾巴一摆一摆,水溅地他全身都是。
真喜庆啊!她好想把杜誉打扮成这样!
醒来时天已半昏,她不知怎么回到了床上。杜誉正坐在窗下,埋首写着一篇文章。她望着杜誉的侧颜,想到他梦中的红脸蛋,忍不住“咯咯”笑了一声。杜誉听到动静,转过身:“醒啦?饿不饿?”
被他这么一说的确是有些饿了。花朝摸摸肚子,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饿了。”
“想吃什么?”
花朝心中念念不忘那两条鱼,舔了舔嘴唇:“鱼。”
她在宫中时便最爱喝鱼羹。那时膳房的鱼瘦了一点不新鲜了一点她都要挑剔。来这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鱼了,不免真有些想。
杜誉脸上登时浮现一点尴尬:“可它们……还没死……”
盼望那鱼自我了断的愿望看样子落空了。
如何杀鱼这个横亘在两人面前的旷世难题终于再度像一座大山一般压了过来。
“那……”花朝舔舔犹豫了一会,终不得不向命运妥协,微叹道:“要么过两天等它们活腻了自己死了再吃吧。”
活……活腻了?
杜誉见她脸上微现失望,搁下笔,走过来,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有些不自信地说:“……要么,我试试看?”
花朝馋虫被勾动,本不想干这等赶鸭子上架的无良事,可本能实在难以抵挡。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会,郑重点了点头。
杜誉从缸中捞出那鱼,放在砧板上。那鱼个头虽小,却十分活泼。一上砧板就蹦个不停。杜誉小心按住那鱼尾,勉强克服心中的不忍,一刀就要向那鱼头狠狠斩去。花朝却忽然拦住他:“好像不是这样,我见那老汉杀鱼,似乎都是先将它敲晕了。”她因实在想吃鱼,曾眼巴巴在鱼铺前望过几回,每回都是只望了个开头就下了狠心走了。
杜誉愣了一愣,放下刀,心中那好不容易蓄起的一点残忍又泄了气。而那刀的一起一落间,案板上的鱼好像感知到了自己的命运,立刻拼了命地翻腾起来,几跃之下,竟然翻下了案板。花朝一见,本能扑过去按住它:“快,快!现在拍!就现在拍!”
她这么一叫,杜誉亦下意识举起刀,脑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刀背已利落几下拍在鱼头上。那鱼似感觉到剧痛,在花朝手下拼死挣扎,尾巴用力打在花朝手腕上。然而几下之后,它便如僵死一般,没了生气。
花朝却被拍地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
杜誉更懵,还未从杀生的惊悸中回过神来,被她这一哭,更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怎么了?”
花朝松开握鱼的手,不顾那腥气,便开始抹眼泪,一边哭一边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莫名想着自己若是这条鱼,定然痛的不行……”
这样的稚气之语若旁人闻来,估计会觉得荒唐可笑。杜誉却十分能理解她,他自己并非素食之人,亦不虔心佛教的杜绝杀生之说,然而真正亲手杀了一条生灵,那感同身受的挣扎与绝望还是能让人的心狠狠一紧。
怪道说“君子远庖厨”。
但他却无暇处理自己复杂的情绪,见花朝眼泪涟涟,手足无措地想着该如何安慰。脑中翻过数个想法,走到她跟前,却只是嘴唇一咧,咧出个再勉强不过的笑。
花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笑笑得一懵,原本正在抹眼泪的手愣愣停了下来。
“你……你做什么?”
杜誉见她神色中微现惊恐,尴尬摸了摸嘴唇:“你不是说我笑起来能令人欢喜吗?我想……让你欢喜……”
花朝愣了一瞬,哈哈大笑。
杜誉呆呆看着她――是这么……让人欢喜的吗?
然而见她总算笑了,心里亦是一松。可回头看那案板上昏死过去的鱼,又愁上眉梢:“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既这么不忍,要么今晚……我们就不吃鱼了。”
花朝却一把擦干眼泪,连连摇头:“敲都敲了,不如给它个痛快。不然这鱼明早醒来发现自己半身不遂,不是更痛苦……”
这理由……
还不如说她嘴馋呢。
杜誉忍住笑,勉强握住那鱼头。可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一筹莫展。
一双好儿女难死在一条苟延残喘的鱼前。
然而天不绝人,恰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是东街卖烧饼的许大娘。许大娘为人十分爽快热情,见杜誉孤苦伶仃,常常关照他。
“杜哥儿,我今日在清凉寺中求了一个签,那和尚说我给庙里捐的香火不够,菩萨不肯保佑我媳妇生儿子。我就是想过来给你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许大娘不识字,嗓门却非常大,人未到,声已先至。
花朝听见这声音,像迎来了救星。生怕杜誉愣头愣脑,赶走了这救星,连忙按住他。自己笑嘻嘻迎出去:“大娘,要解签哪,我来帮你解……”
许大娘知道杜誉这个远房小表妹亦念过书,连忙将签递过去:“小娘子给我看也是一样。”
花朝扫了一眼那签文,夸张地一拍灶台:“那和尚当真不要脸……这一句,你看这一句,分明是‘喜得男儿’的意思!阿誉你说是不是……”
杜誉低头看了一眼被她解得牛头不对马嘴的签文,在良心备受谴责之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但比起令她受庙里和尚诓骗,这倒亦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花朝又说了一箩筐好话,才将话题引到了杀鱼之上。
许大娘一听他们的难题,十分爽利地笑了笑:“这有何难!小娘子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自然不当沾血腥,不过阿誉你身为男子,这些活理应由你来做,日后过日子杀鱼杀鸡总是难免的,该当学学!”
花朝一听大娘这么说,登时又护上了:“大娘此言差矣,阿誉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他的手是拿来写文章的,怎么能杀鱼杀鸡呢!”
许大娘笑道:“你个小娘子!你自己不会做这些粗活,你家郎君也干不了,你们往后怎么过日子?”
花朝未注意她话中的“郎君”二字,只是认真想着“怎么过日子”之事:“我们、我们可以不吃鸡鸭鱼肉……”话出口却没了底气,自己一晚上都忍不住,还谈以后呢!转而道:“我们可以去肉铺买来……也不行,那一斤肉要比自己养的贵许多……对了,我们可以早早买了来,将它们养到老死为止!”说完深感自己智慧无敌,忍不住快活地拍了拍手。
然而,她这厢正认真思索着未来的大计,杜誉那边却已背叛了她。
他听完许大娘的话,低下头,恭恭敬敬应了声:“大娘说的是,我日后一定学。”
身为你的郎君,这些脏活粗活日后自当由我来做。
那天晚上,杜誉煮了一大锅鱼羹,一大半都进了花朝的肚子。杀鱼时哭的真诚,吃时却丝毫不见半分不好意思。杜誉忍不住笑了她一句,她却理直气壮道:“鱼儿死都死了,我不多吃些,不是对不起它们的牺牲!”
摸着自己饱胀的肚皮,心满意足地往床上一躺:“鱼儿鱼儿,现在你们死得其所了!”
花朝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意识到他这话意有所指,脸上红了红,没有接茬。
泡完脚杜誉将花朝扶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另从柜子中取了被褥,要去书房打地铺。刚走出几步,却被花朝叫住:“你还受着伤,今晚就……就睡这吧……”
杜誉脊背一直,沉默了许久,方吞吞吐吐道:“我很贪心……惦记的是来日方长,不想现下强迫你……”
花朝虚弱一笑:“我眼下这样,你也强迫不了我什么。”见他仍僵直着,又补了一句:“我晚上怕冷,你过来替我暖暖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就发上来了,不造有没有错别字,欢迎指出~
好喜欢写两只小可爱的日常,感觉像两个小朋友一本正经的过日子哈哈~~不知道你们看腻了没~~
杜誉小可爱令人欢喜的笑.jpg
第三十四章
杜誉缓缓转过身来, 眸光落在她身上,眼底被烛火照的一片透凉,那里面清晰可见一点患失患得。他没有说假话, 他的确怕这么一晌贪欢之后她再溜走。
然而那一点犹疑终被她那句“怕冷”打破。很快,他微微别开眼:“好。我……我先去更个衣……”
他走到柜子跟前,取出一件中衣,一只手伸到肩膀处, 去褪那外袍。他那只受伤的手几乎不能动弹,褪的十分吃力。才褪下肩头, 身后就忽然响起她低低的声音:“过来。”
他乖乖走到她跟前:“怎么了?”她二话未说,只是示意他弯下腰, 抬手替他去褪那外袍。外袍仍是湿乎乎的,被他的体温捂的,倒有些热了。花朝捏着那湿热衣服, 心下一片感慨。这呆子, 仍是如此, 一心专注起来, 就什么事都顾不上。
花朝褪完外袍,又低头却解那中单系带。杜誉像个木偶娃娃一样在她跟前坐的乖乖直直, 目光一刻不离地望着她, 有些出神,仿佛不相信这是真实。
花朝替他脱下外袍,露出他宽阔的肩膀。杜誉虽是个文人,身材却不错, 个头很高,宽肩窄腰,花朝承认,她一度十分垂涎。
并且想到做到,毫不留情地辣手摧了这朵纯白的小娇花。
而当上衣完全褪尽,露出他肩头上一个月牙形的小疤痕时,花朝不期然怔了一怔――那是那天晚上山洞之中她咬的。彼时他突然侵入,她一下子吃痛,本能之间,抱着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其实亦是私心作祟。那晚上山寻他时,她就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了。虽然表面上告诉自己相忘于江湖,可潜心里大概仍是希望他能记住自己的。这个疤痕便是她留给他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