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珠子上已经出现了裂痕,任嫣然见到高师兄一松手,它就碎成了两半。
她再看应追师兄,见他身上罩着一个淡金色的光罩,是丁师姐在被砸飞的瞬间催动了加持在他身上的,他依然在突破状态中,没有醒来。
众人都纷纷试图从地上爬起,就连那个看上去修为浅薄,只是误入此地的蓝衫青年都还活着,在颤抖着道:“那是什么东西……”
伴随他的话,任嫣然调转目光,看向那在血池之上凌空而立的尸煞。
这头尸煞的一张脸被毁得彻底,看不清面目,原本应当是五官的地方像是被一只利爪深深地抓过,将他的眼口鼻都彻底抓毁了。
但是看他的身形,应当是一个男子。
他自青铜棺中脱困以后,就静静停在半空中,此刻微微低头,众人就见他脚下的血池再次旋转起来,自中心生出了一个逆向的漩涡。
血池里的水汇聚成了一道,摆脱了重力朝上涌去,自与他双足接触的地方不断往上蔓延,渐渐将这横空出世的凶物包裹在其中。
任嫣然忍痛直起了身,震撼地看着这血池之水在他身上凝聚成红色的袍角,垂落下来盖住了黑色的靴子。
这血池之水……在他身上竟是化成了一身新郎官的衣服!
如果不是那样披面的长发跟被毁的脸,这高大英挺、身穿喜袍的该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新郎。
这身大红的喜服一上身,这具没有面目的尸煞真实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正是当年广陵王氏与云天宗联姻,这场万众瞩目、轰动八方的婚礼的男主角――
“晋尧公子!”
“什么?”那算命幡已经折断,眼下正在扶正帽子的蓝衫青年震惊地道,“这是晋尧公子?”
任嫣然:“……”
不光是师兄师姐,就连这个修为浅薄的散修都知道那是谁,她感到自己像个被排除在外的学渣。
“师兄。”她往高盛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道,“晋尧公子是谁?”
高盛的脸颊肉抖了抖,额头上冒出冷汗:“这是三百年前广陵王氏的少主,据说已经是出窍中期的修士,是跟任师叔祖同时期的高手。”
不止如此,他还是当时世家一派的青年领军人物。
“……”这是在三百年前就跟她爹齐名的人物?!
居然在新婚之夜举族被灭,自己还被封在这里,活活练成了这样的凶物?!
“可这说不过去。”任嫣然再看面前这个凌空而立的尸煞,低声道,“高师兄你说晋尧君三百年前就已经是出窍期修为,为什么现在反而变弱了。”
这个问题高盛答不出了,他懂得再多也不了解炼尸这种禁忌之术。
“道、道友,我知道……”
那个被满园傀儡吓得跑到这死地中来的蓝衫青年举起了一只手,在任嫣然他们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道,“炼尸一道,被炼的材料生前不管是什么境界,炼成以后都会掉落一个境界。”
所以出窍中期的晋尧公子被炼成尸煞,境界才会掉落到分神中期。
青年说完之后,又往高师兄身后躲了躲,像是觉得他这个体型很能给他安全感。
任嫣然见他的手还捏住了高师兄的袖子。
“喂。”高盛对他简直没脾气,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让他撒手,“放开。”
蓝衫青年“哦”了一声,然后愁眉苦脸地撒了手,仿佛怕极了脱离庇护,下一刻就要死了一样。
任嫣然打量着他,见到他也抬起眼睛朝着自己看了一眼,像是有些想朝自己靠过来。
“……”
这人真的是只有一张脸能看。
像是看出了任嫣然的拒绝之意,他也没有勉强要靠过来,只是看向周围,苦着脸道:“我就说这见鬼的地方怎么这么复杂,我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原来是广陵王氏的地盘。我早该知道的,我就不该下来,不该走这条路……”
后面一通絮絮叨叨,三人都没心情听他说下去了。
他们看向那新郎尸煞,见他还停留在血池上空,刚刚转生发出那一招倾泻了怒火之后,他就静静地悬空立在那里,像是在思考。
这很不正常。
像这样被炼成的尸煞,是应该没有神智,转生之后只懂得追逐生气、不断杀戮,所以这等炼尸之术才会在金光大陆被列为禁术,这样的做法也被视为对修士最大的侮辱。
不过三百年前的这场灭门惨案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晋尧公子被炼成尸煞在转生之后会保留有一些神智也不奇怪。
三人看着他,心里想到的第一个念头都是如果他还保有神志的话,那是不是还可以跟他打打商量?
“丁师妹,任师妹。”
高盛维持着握剑的姿势,从嘴角叫她们。
任嫣然立刻跟丁师姐一起凑了过去,然后感到身旁有个热源贴近,用眼角的余光一看,发现是那蓝衫青年到底还是转到了自己身边,十分自觉跟着凑上前来。
见任嫣然看自己,他还对她笑了笑,怂怂地叫了声“道友”。
伸手不打笑脸人,任嫣然就往旁边让了让,好让他也加入讨论圈。
他们聚在一起,听高盛低声道:“他神智未泯,我们也许可以跟他谈一谈,用他记忆最深的事唤回他的清醒。”
“记忆最深的事?”
任嫣然有些不确定,他在自己的新婚之夜遭遇灭门之灾,难道是要从这里入手吗?
高盛在踩人痛脚方面确实是个狠人,他就是这么想的,他说道:“晋尧君成名是在三百年前的万魔战场。”
三百年前,金光大陆与另一个世界相撞,爆发了这么一战,如今战场的遗迹就是他们玄天剑派镇守的天魔窟。
当时的金光大陆上人才辈出,无论是各大宗门还是世家,都出了很多的青年俊彦,犹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
高盛道:“当时的各大世家为了提升实力,用了大量丹药制造分神、出窍期的高手,而晋尧君的这一身修为却是在实打实的厮杀中积累起来的。”
任嫣然品了品他的语气,敢情高师兄还是晋尧君的粉?难怪刚刚发现这是谁的时候,他的表情跟语气会那么复杂。
他一边说,任嫣然就一边看向那个正在低头“看”他自己手掌的尸煞,听贴在自己身边的蓝衫青年小声道:“所以被炼成尸煞,怕也是格外厉害。”
撑着应追师兄周围那金色光罩的丁宇也看向了这曾经的翩翩公子:“据说晋尧君跟沧浪仙子就是在战场上结识的。”
沧浪仙子出身云天宗,是绝顶的医修,在不知道晋尧公子身份的情况下救了他。
两人一个是世家子弟,一个是名门仙子,郎才女貌,这样一路同行,出生入死,就日久生情,等到这一战结束后,两人互通了身份,便打算成亲。
这样的神仙爱情,曾经惹得多少少女艳羡,丁宇年轻时也不例外。
她现在看上去比高盛还要失望,他们本来应该是一对神仙眷侣,而这一桩亲事也能够将宗派跟世家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可谁能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现在广陵王氏的所有人,还有那些跟他们关系好、前来道贺的宾客都在隔壁,晋尧公子本人在这血池里被封着。
任嫣然听完这些旧事,点了点头:“那现在最能够唤醒他的应该就是沧浪仙子了。”
只可惜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在这个地方见到沧浪仙子的踪迹,很可能她是在当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门之灾之中被挫骨扬灰、连神魂都不剩。
也有可能是她还活着,人不在这里。
不管怎么样,师兄妹三人都达成了一致,准备先用沧浪仙子来跟晋尧公子交流一下,引起他的反应。
在她身旁,蓝衫青年像是有什么顾虑,欲言又止,不过最终又像是觉得是他多虑了,于是就没有说话。
他们看着停在血池上方的晋尧公子,高盛深吸一口气,朝着对面扬声道:“晋尧君,晚辈等人误入此地,本无意打扰――”
那原本在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的尸煞抬起了头,用没有面目的面孔对着他们。
见他似是对这个名字有反应,明明十分谨慎却过分倒霉小队都松了一口气。
任嫣然见高师兄像是找到了点和偶像交流的底气,继续说道:“我等是玄天剑派的弟子,奉命来清除此地浊气,没想到撞破了这地底下的阵法,还见到了前辈――不知前辈可还记得与沧浪仙子成亲当日发生了什么事?”
不对劲。
任嫣然心里一突,手里的青霜剑也在同一时间嗡鸣了起来。
果然高盛的话音刚落下,里面就不知哪个词刺激到了他,令这尸煞一下子放下了手掌,仰天长啸起来。
“吼――!!”
周遭温度骤然变得森冷刺骨,这绝顶凶物从原本怒气稍歇的宁静中再次归于狂暴。
四人听得周围鬼哭狼嚎的声音则更加响亮,仿佛这整个空间都被这凶物的怒气所笼罩。
众人看着从他身上辐射出来的黑色怨气与灰色煞气,看到他的衣袍跟长发都在舞动,同时心中暗骂一声――
真不知哪里踩到他的逆鳞了!
眼下这个情况肯定是没得谈了,高盛直接喝道:“动手!”
第26章 【修】 公子晋尧(二)……
尸煞猛地低头, 他原本应该是嘴的地方现在只剩下破损的裂口,一张开就从其中就发出了愤怒的怨毒的嘶吼,冲击向再次结阵的三人。
三人一起冲向前方, 剑上俱笼上了不同的光华。
丁宇的指尖飞出轻盈的紫蝶, 随着她一声轻喝,蝶翼一闪就化作漫天蝶光。
任嫣然在后方, 只感到自己的剑势威力又暴增一层。
高盛的剑却是柔和如水,发出千顷浪涛声, 与无数紫蝶一起拍向凌立血池上空的晋尧。
两人都用上了自己的最强一剑, 可是剑光却根本近不得新郎的身。
那身着喜袍的尸煞不过是一挥手, 两道剑光就朝着旁边飞去, 一道击在红墙上,一道击在沧浪亭上, 将亭子的柱子都劈下来一块。
高盛的瞳孔猛地一收缩。
当年广陵王氏为沧浪仙子建这个亭子,用的都是万年青金石与阴沉木,固若金汤, 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斗法也无法损坏这亭子半分。
可是那剑光上叠加了晋尧自己的力量,将他为心爱的女子打造的亭子一招打坏, 他竟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看到这一幕, 便让人觉得他就算是有神智残留, 同他提沧浪仙子也怕是没有用了。
两人一击不成, 穿着新郎喜服的尸煞已经抬起了手, 五指聚拢, 以他的手掌为中心陡然生出一股庞大的吸力。
他伸手一握, 掌中下一刻就现出了由池中血水化成的剑。
晋尧公子,昔年与任星野齐名,他亦擅长用剑。
面对这些激怒了自己的人, 他扬手一挥,当年广陵王氏的碧落剑法便以血池之水为依,再现世间!
只是漫天霞光已化作血光,带着无尽杀机朝着他们当头罩下。
此刻,任嫣然的最强一剑终于蓄势完成,以剑驭刀势,青霜剑暴出金红光芒,发出了她的最强一式――
“天火流星!”
此方被沉入地底的园林,无天无日的三百年,如今似是有骄阳从一角院落升起,无数烈火化作流星冲向漫天血光,将这一片血色燃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招虽破得碧落一式,对凌立在血池上空的晋尧却没有造成丝毫的伤害,反而令他更加震怒。
尸煞仰天长啸,引得地面之上也风云变幻,十万大山都因此震动。
高盛见他重新垂首,气机锁定几方,却是要脱离血池来将自己几人击杀,在焦急之际猛地生出触机:“血池为阵眼,他既已从血池中脱出,那此方天地的封锁就消失了,带应追快走!”
他喝完这一声,却是转身在任嫣然跟丁宇肩上击了一记,将两人向后推去,转头自己一人迎击上了朝着这里飞来的尸煞,“走!”
“师兄!”
任嫣然跟丁师姐被他在肩上印了这一掌,被掌上的力道推得往后飞去,只瞪大双目下意识要去抓高盛,然而却抓了个空!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只是筑基中期的高盛提剑冲上前去,与那境界高出他不知多少层次的尸煞拼斗在一处。
任嫣然与丁宇重重摔向墙面,原以为要二度受伤,不想却被一双手接住。
“师――”任嫣然一喜,本以为是应追醒了,可是一转头发现接住他们的是蓝衫青年,顿时面露失望,“是你……”
“是我是我,道友!”
青年把她们放下,任嫣然和丁宇立刻转头看向血池。
见高盛连晋尧的身都近不得,他一根手指就能把他给碾死,丁宇心下焦虑,低头去看应追。
应追身上的金光变得更盛了,她一愣,抬手撤去了外面的光罩,却见他依然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中,显然是突破在即。
丁宇一瞬间露出了几分喜色:“应追他快要突破了!”
任嫣然一听,也连忙跟着看向了应追师兄。
丁宇一咬牙,现在她只盼他能够突破得快些,再快些。
“任师妹。”她对任嫣然说,“我去帮高盛,你带应追出去,为他争取时间!”
说完提剑,身形一闪,再次向着战场掠了回去。
高盛正苦苦支撑,感到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晋尧手下,却见到丁宇又掠了回来,出剑吸引了晋尧的几分注意,顿时喊道:“你回来做什么!”
丁宇顶了回去:“别废话!”
见师兄师姐都这样冲了回去,而应追师兄又在突破关头,自己也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院子把他送走,任嫣然只看向了刚刚接了她们一把的蓝衫青年,想让他带应追师兄走。
可是没想到一低头,却看他用手指在地上不停地画着什么,任嫣然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你在干什么?”
“算卦。”蓝衫青年头也不抬地道,“在算从哪条路跑有更高的生还机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