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们广苍派的根基就不算稳,实力也不够强,所以才要不停地吞并这些小门小派。
他今日献上的这颗星辰所炼的灯,正是从清风派得来的。
可若是他进了无忧城,那就是连东天青龙都要以礼相待的地方,完全是因祸得福,也不用怕这些贱人的寻仇了。
樱儿看着他,见他竟是要得到无忧城的庇护,自己好不容易等来的报仇机会要无门,顿时双目几欲喷火。
“等等。”广苍派少主脸上喜色还未褪去,那锦衣青年又道,“我还没说完呢。”
他的手肘放在桌案上,向前倾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广苍派少主,道,“在归顺之前,需得给你讲讲我们无忧城的规矩。”
他的师兄站在一旁,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酒壶,似是没兴趣说这些,就把机会留给了师弟。
任嫣然听锦衣青年的声音响在安静的大殿中,“但凡有罪之人归顺我们无忧城,身上都须受三重禁制,一旦违反城规,死。
“既入无忧城,就没有再出去的理由,擅自出城者,死。
“总所周知,无忧城生意众多,而最出名的一项就是赌。你往后余生,活命的每一日,都要靠你自己赌回去。
“入城之后,每过一月我师尊都会跟城中罪人赌一场,赌什么由你们选。若是你们赢了,就能多活一个月,赌输了,死。”
他的话音落下,本就安静的大殿变得比先前更沉寂。
任嫣然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第一次听到无忧城的规矩的人――
这也太邪狞了,难怪他们是独立于八大仙宗、各大世家和魔门之外的一地!
戴着金色面具的无忧城首徒抬手,毫不在意地饮尽杯中酒。
无忧城什么生意都做,也敢与天下为敌,再穷凶极恶的罪人来他们这里寻求庇佑,他们也敢收容,只不过他们无忧城的庇护,要的是他们用命来赌。
他们若是明白没有人可以永远赢下去的道理,就应该知道选择以死谢罪是最轻松的事情。
“这……!!!”
广苍派少主的瞳孔震颤,留在无尽渊是身体受折磨,然后死,去往无忧城是心灵受折磨,然后死,这两者的结局有什么区别?
等喝完这几杯酒以后,无忧城首徒才再次不耐地开口道:“选吧,等你选了,我跟朱雀尊主再决定该由谁带你走。”
言下之意就是若他选了他们无忧城,他就跟南天朱雀以战来定局。
他说及这个,仿佛谈起天气,让在座所有人都觉得他今日就算身后有无忧城,只怕也要被南天朱雀的怒火撕碎。
而东天青龙则是脸越发的青了,他们要是打起来,那还不得把自己的宴会场地给毁了?
南天朱雀也调转了目光,冰冷地吐出一字:“选。”
在这极端的压力下,广苍派少主汗如浆出,跪在地上两股战战,终于崩溃了。
“我不选!”
他大吼一声,起身就朝着门的方向掠去。
那来要他为自己的满门陪葬的少女樱儿见他逃跑,立刻红着眼睛怒喝一声:“休要跑!”说完掌中出现了她的剑,提剑就要朝着这广苍派少主的背心刺去!
不好!任嫣然一见她追上去就暗道,她一出手肯定要被这王八蛋擒住。
果然,广苍派少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就知道她会追上来。
在座这么多人,他唯一能够敌过的就是樱儿,只要把她擒到手中就可以作为人质,让南天朱雀忌惮。
他听着身后的破空声,算着樱儿来到自己身后,霍地转身就伸手朝着她抓去:“过来吧!”
樱儿一剑刺出,见到昔日情郎脸上这样扭曲狠绝的神色,一时间尚反应不过来。
她跟广苍派少主之间本就存着境界上的差距,毫无悬念要被他所制。
任嫣然攥着酒壶的手都发白了,不知道坐在上首的南天朱雀跟侧旁这戴着面具的无忧城首徒谁会出手。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坐在右边席位中间的一个诡异老者却从座位上起身一跳,下一瞬就来到了两人之间。
广苍派少主眼见自己的手快要掐到樱儿的脖子,眼中露出喜色,却见一个面容僵硬的老者插.入到自己跟她之间,一伸手就握住了自己的头颅。
樱儿脸色煞白,手中的剑在离广苍派少主还有几寸的地方停下。
她见到这诡异老者的青黑五指抓在广苍派少主的头上,令他脱力地跪了下来,毫不怀疑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这个头颅给捏碎。
第51章 南天朱雀(三)
是南天朱雀的人抢先一步抓到了人, 而无忧城还没来得及出手。
落到朱雀手中的猎物,就没有再放出来的可能,青龙对她有足够的了解, 认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
他给了站在侧旁的手下一个眼神, 让她出来打圆场,好让无忧城跟朱雀的争执就此作罢。
富态妇人一接到他的眼神, 马上就领悟到至尊的意思,于是出声道:“此人已经为朱雀尊主的人擒住, 还请白堂主――”
东天青龙是想息事宁人, 保住自己寿宴最后的面子, 可富态妇人的话还没说完, 一道金光就已经从无忧城的坐席上飞了出去。
座中有人惊呼:“锁神链!”
无忧城的人却是根本不打算给她劝和的机会,直接悍然出手, 让锁神链直取被诡异老者擒住的广苍派少主。
东天青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度不好看,这无忧城的人实在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而见无忧城执意要同自己抢人,冷若冰霜的朱雀无需亲自动手, 她身后那六个新娘就已经闪身出现在了殿中。
她们手中红绫飞出,朝着那道激射而去的金光缠去, 从后方追上了它。
任嫣然见到眨眼之间, 南天朱雀身后就已经空无一人, 而那泛着金光的锁神链被六条红绫牢牢缠住, 拽住了去势。
戴着半截金色面具的人站在原地, 看都没有朝她们看一眼, 只是抬手抓住了锁神链的尾。
这六个新娘跟在南天朱雀身边三百年, 时时刻刻都在受她的祭练,哪怕资质一般,如今也已经是千锤百炼, 每一个都有着分神中期的境界。
以六敌一,哪怕无忧城首徒有着出窍前期的修为,她们也应该可以凭借属性和阵法制住他。
可是现在看上去却完全不是这样,穿着金红色衣袍的无忧城首徒只是单手牵着锁链,信手将末端在手掌上绕了一圈,面前与他成拔河之势的六个新娘就被朝他拉了过来。
任嫣然看着她们的红色绣鞋在地上摩擦,将脚下的地毯都蹭得起了皱,却抵挡不住这力道。
六人都在用力将红绫朝着她们的方向拉,可是她们面对的人却犹如山岳,不可撼动。
就在这时,她身旁一直没有动手的锦衣青年忽然将手中的酒杯向上一泼。
其中的酒液飞溅出来,任嫣然见他抬手,修长五指在空气中连弹,这些澄清的酒液一下就变成了透明的飞刀。
甫一成型,锦衣青年眼中光芒一闪,这些刀刃就朝着广苍派少主与那诡异老者激射而去。
殿中众人本来只留意着这六个新娘跟无忧城首徒的对峙,半点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纨绔的锦衣青年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一时间只感到无忧城的人行事还真是随心所欲,难道他们就不怕南天朱雀亲自动手吗?
殿门方向,那诡异老者僵硬转头,眼中映出刀锋光芒。
被他抓着头颅,跪在地上的广苍派少主见着这些酒化成的刀刃在面前极速地由小变大,要直取自己的眼瞳,只感到避无可避。
在刀锋的寒气逼到面前的时候,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而那一手抓着他的诡异老者却伸手一拂,这些看似来势汹汹的刀刃就在他面前一下子又重新化成了酒,纷纷滴落在地上。
众人见状纷纷露出了意外之色。
他们本来见无忧城首徒出手如此不凡,一手就牵制住了南天朱雀身边的六位新娘,见那一脸纨绔相的锦衣青年也出手,还想着定然会拿下那诡异老者。
可是没有想到他却如此的不堪一击,跟他师兄简直不像是一个门派出来的。
任嫣然也忍不住转头看他,却听他轻声说道:“不急。”
下一刻,那些掉落在地上的酒液中就闪现出了无数细小的光芒。
单手掌控着锁神链的无忧城首徒眼中光芒一闪,这些由他操控的细碎光芒就化作了无数牛毛细针,猛地暴起,犹如天女散花一般袭向了诡异老者跟他手中的广苍派少主。
“这桩生意的苦主说了,不是非得活要见人。”
锦衣青年晃了晃腿,对着任嫣然,也是对着其他人说道,与此同时,那缠住锁神链的六道红绫也发出裂帛之声,开始从中间断裂。
“朱雀尊主要同我们无忧城抢这单生意,那直接把人弄死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他的话音落下,红绫彻底断裂,六个新娘也向后飞出,重重地跌落在地!
见她们六个都制不住他一个,南天朱雀终于出手了。
她一抬手,便有数道白绫从她袖中凌厉地激射而出,向着无忧城首徒袭去,方才被无忧城气得面色铁青的青龙见状连忙喝道:“朱雀!”
可是那白绫已呈铺天盖地之势,朝着那个金红色身影缠去,青龙面上显出神色焦急,可是却没有丝毫出手阻拦的意思。
无忧城的人若是有能耐伤朱雀,那他就不会给她复原的机会,从此以后,他就是无尽渊第一人。
而朱雀要是伤了无忧城城主的爱徒,到时候无忧城找她算账,她同样要实力大损,依旧得让出这第一之位。
南天朱雀出手,无忧城首徒依旧不见一丝慌乱。
只是那铺天盖地的白绫直取这个方向,可是却没有避开边上的人。
一道白绫在其中一张桌腿上擦过,立刻就犹如活物一般卷了上去,将那万年阴沉木做成的桌案给卷得粉碎。
与无忧城比邻而坐的宾客见南天朱雀出去,全然不顾周围的人,顿时叫着朝旁边躲去,半点也顾不上风度,只想不碰到这要命的白绫!
任嫣然跟锦衣青年坐在这里,也在白绫的袭击范围中。
她被上面袭来的阴煞之气激得丹田内的九颗灵阳旋转起来,生出的阳火充斥四肢百骸。
而放在储物戒中的青霜剑更是疯狂发热,想要冲出储物戒来,到自己主人手上与这阴煞之物一战。
原本完全不把这白绫放在心上,似是笃定他师兄能够接下这一击的锦衣青年有所察觉,转头看向身旁温度骤然高起来的她,抬手一触碰到她就感到掌心被烫了一下。
任嫣然感到他在被一烫之后,越发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肩膀:“你好烫,没事吧?”
“我――”就在任嫣然觉得自己快要压制不住的阳火和青霜剑的时候,已经飞到无忧城席前几寸的白绫却忽然停了下来。
穿着金红色衣袍的无忧城首徒熄灭了指尖的一丛火焰,见到坐在上首的人一双眼睛看着殿门的方向,仿佛又从活转过来的修罗变回了冰霜雕作的美人。
那白绫倏地撤回,原本应激的任嫣然立刻感到周身压力一松。
她抬起头,跟身旁的锦衣青年一起看向了南天朱雀,想着她为何突然停下了攻击,她看着殿门的方向又是在看什么。
然后下一刻,她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了无尽渊:“无尽渊之约,本座已如约而至,现在,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渡忘川,闯冥府,一路风雪。
无尽渊外,夜迟衣停在深渊边缘,望着对面这座诡异之城。
他手中握着长鞭,自他指尖有血珠不断滴落。
渡劫期修士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骨骼血肉,他现在不住地流血,是因为身上的伤势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失去九成修为,即便对他来说,也是不可承受的负荷。
可是,不管是谁把他的女儿带了下来,现在他都已经按对方的要求来了,对方也该信守承诺,把女儿还给他。
――是义父!
任嫣然转向城门的方向,一下就要跪直身体,她义父来了!
义父来的时间比她预计的要晚一些,导致她现在人在城中,他却在城外。
而他一来还毫不掩饰行踪,只向无尽渊宣告了他的到来,还向他们索要自己,她原本想偷偷跟夜迟衣会合的算盘落空了。
任嫣然现在只能看向四周,琢磨着该怎么不引人瞩目地溜出去。
只是身旁的人却像是一下就看穿了她的打算,她才刚一动,就被他抬手按住了肩膀。
他的手只是放在她的肩头,没有怎么用力,任嫣然却感到自己被他钉在原地,连甩动肩膀把他挣开都做不到。
她只好转头看去,想让他松手,却见锦衣青年朝自己递来一个眼神,然后以嘴型说道――
不要轻举妄动。
任嫣然看着他的唇,心中再次生出了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你――”
他们才刚刚见面,照理说这人应该不认识自己,怎么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锦衣青年松开了手。
无尽渊外的人一来,似乎就占据了南天朱雀的全副注意。
她不再看被抓住的广苍派少主,也不再管方才还在跟自己抢人的无忧城。
她在座椅中一抬手,那六个新娘就又再次回到了她身后,头顶的红盖头和身上的红色喜裙重新静静垂落。
南天朱雀坐在殿中,一开口就让殿中众人与在无尽渊外的夜迟衣都听见了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穿透了无尽渊的风雪,来到夜迟衣面前,对他说道:“想要过来,先打赢我的人再说。”
夜迟衣听着这个声音,眸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便是要他来这里的人。
风雪中,无尽渊的城门再次缓缓地放下,变成了搭建在深渊与这座诡异城池之间的桥梁。
而自城中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穿着新郎的喜袍,原本脸上应该是五官的地方被深深地抓过,只留下一道爪痕。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十万大山之下被任嫣然的青霜剑所伤,又被夜迟衣重创的晋尧君。
第52章 沧浪之劫(一)
他从无尽渊中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手中提着一把剑。
从无尽渊里吹上来的风掠动着两人身上的衣袍,夜迟衣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那把剑上,认出那是三百年前便伴他成名的佩剑――赤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