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一个地方截然不同。
这里是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
光线的强烈变化刺激她的眼睛一下子流下了眼泪,她闭上了眼睛。
视线受阻,嗅觉却越发的敏锐,她闻到了浓郁的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里是......医院。
她听到了埋藏在记忆里的久远的声音。
“珂珂,过来,妈妈看看你。”
整个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间医院的病房,而她就站在病房的门口,病房的床上躺着她的妈妈。
她半靠在床上,发量稀少,面容憔悴,嘴唇苍白干涩,充满着病态感,她的脸浮肿的像大饼一样,放在被子上的双臂却细的像竹竿,无力的垂在那里,上面都是针孔留下的痕迹,长长的输液管连着颜色各异的药水袋。就连脖子上都有预埋针孔。
苍白的墙,洁白的床,白色的光,就连空气都仿佛是白茫茫的,整个房间就像是被割裂出世界,寂静、孤独,透不进一丝阳光。
“珂珂,你扶妈妈起来一下。”
女人虚弱的朝着秦珂伸出手。
秦珂的手抖动了一下,想要过去扶起她,却硬生生在半路停了下来。
女人缓慢的想要坐直身体,却痛呼了一声。
秦珂到底没忍住:“怎么了?”
女人苍白的笑了笑:“没什么,动到针头了,珂珂你有事情就去吧,妈妈一个人在这边可以的。”
刚说完这句话,女人突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束缚带已经牢牢的将她的手绑在了床边。
“你把我的手解开,妈妈好难受。”
“我看不见你了,珂珂,过来,妈妈看不见你了。”
......
秦珂眼睛湿润,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太真实了,就好像过去的不堪再一次上演一般。
妈妈到了最后的那两年就是这样,她摔了一跤,看不见了,她在黑夜中呆了好久,她痛苦不堪。
秦珂拼命的按压着自己的伤口,告诉自己,这是假的,这是幻境,这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过去的。
已经过去了。
要往前走。
不要回头看!
秦珂转身朝着外面的方向拼命的跑出去。
跑到内脏都开始发出抗议,脸被风吹的生疼,她也不敢停下来。
不能停,不能回头看!
要向前看,妈妈也不希望她永远活在过去和愧疚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珂狠狠的摔了一跤,等到她爬起来的时候,周围的背景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个地方她也十分的熟悉,是她死亡之前所居住的那个旅馆。
秦珂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她十分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火。
铺天盖地的大火突然出现,灼热的火苗让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
皮肤上又出现了那种火热灼烧的痛感。
能让她走的路全被大火覆盖住了。
秦珂目光灼灼:“火吗?可是我不害怕了。”
说着她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大火里。
等到她终于走出来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空,出现了失重感,秦珂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抓住了一个着力点,才没让自己掉下去。
这里又是哪里?
心脏骤跳,秦珂浑身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秦珂强制自己镇定了下来,她看了看四周,惊讶的发现眼前出现的是那个破旧的汽车站,而现在她的手正抓着楼顶的边缘,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秦珂另一只手也用力的抓了起来,但是身体太重了,她随时可能会掉下去。
“恭喜你走出来了。”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前辈站在了楼顶的栏杆内。
秦珂恳求道:“前辈,拉我一下好吗?”
男人毫无感情的看了她一眼:“我只是个灵魂,没办法做到。”
秦珂努力的想往上够,但是仅靠双手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手上的接触面火辣辣的疼,她看了一眼下方,难以克制的高空的恐惧让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突突直跳,胃一阵绞痛。
秦珂紧咬住唇,直到咬出了血。
男人笑了一声:“放弃吧,不要做无用功,就算你再努力,也不过是多支撑几分钟,最多五分钟后,你就会掉下去,所以为什么不直接放手呢?只不过是个五楼而已。”
秦珂看着男人:“你知道走出来之后我会掉下去?”
男人:“我知道。”
秦珂:“为什么你不提醒我?”
男人:“我为什么要提醒你?这不都走出去了吗?就算摔下去也不一定会死,你是警察也学过如何避险,掉下去说不定也就是断几根骨头的事情。”
说着他笑了笑:“虽然帮你了,但是想到我之前都没有人可以帮我就觉得十分的不公平,明明是我付出的努力,结果全部便宜你了。下雨了,我没伞还得给别人打伞?不行,至少你得付出点什么我心里才会平衡啊。”
“瞧瞧你多幸运,居然有人帮助你了,可是我却没有,所以放手吧,掉下去让我开心一下。”
汽车站原本就已经荒废很久了,建筑在风雨侵蚀中早就破旧不堪,秦珂用手抓住的地方处于边缘位置,石块有松动的痕迹,而且......
秦珂的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她要坚持不住了。
男人欣赏着秦珂脸上有些狰狞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阴暗的快感,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开始变淡了。
系统要神魂俱灭了,他也要彻底消散了。
等到好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被系统困住的有很多人,这么多年他却也就帮过两个。
男人看了一眼秦珂。
她比他要强,他当时就被困在了医院的病床前走不出来了。
男人看了一眼天空,上面星星很多、很亮,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啊。
小时候非常喜欢看星星,长大后就被生活推着走,再也没有这么悠闲的时间了。
他爸死的那天,外面的星星也是亮的。
这么多年了,他走不出来,就算自己也死亡了,也会经常想起父亲生命最后日子里的样子。
父亲一直十分乐观害怕家人担心,经常笑,可是有一天他醒来后却开始大哭,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父亲哭着说,如果他不是生了这个病,再多干几年就能给他攒出首付了,可是现在他生病了家里的钱都没了,还借了好多钱,他毕业了该有多辛苦啊......
父亲说他对不起他。
太离谱了,病人已经很痛苦了,是他们没钱给他治病,治不好他,怎么可能会是他的错。
后来他有了系统,手上的钱越来越多,一套房的首付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买下一整栋楼。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男人看了了一眼车站后墙的方向,这栋楼下的常青藤疯长,爬到电线杆上形成了一道绿色的瀑布。
男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其实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找到系统的薄弱点,朝着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就可以走出去,走过无边的黑暗,走过深藏在心底的痛苦,走过自己的不堪和屈辱,走过最为恐惧的事情,就可以走出去了。
只要一直走,不要回头。
可看似简单的事情往往最复杂。
男人恶毒的对着秦珂说道:“快一点松手吧,几根骨头而且,你已经坚持不住了不是吗?难道还觉得有人能找到你吗?好运有一次就已经不错了,甘蔗哪有两头甜。”
男人的话音刚落,外面有一道身影快速的冲了进来。
“秦珂!”
男人诧异的看着来人,是个神色冷峻的警察,身上受了伤,枪里的子弹已经用完了。
怎么可能?系统幻境的覆盖率,就算已经被破了,外人也进不来的,这个人......
难道是.......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幻境旅程这么短,原来是有人在外面对系统进行攻击了。
想到这里,男人自嘲的笑了笑:“还真是幸运。”
接下来的他已经不想看了,男人朝着一扇突然出现的暗门走了进去。
赵临渊已经赶到了秦珂的正下方:“秦珂,你放手,我会接住你的。”
秦珂艰难的朝下看去,看到了黑暗之中的赵临渊。
秦珂:“赵临渊,你来了……”
赵临渊看着秦珂:“放手,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秦珂摇了摇头:“你爬上来,拉我上去。”
从目前的情况分析,赵临渊想办法爬上来再拉她上去是最稳妥的方式,这样两个人都不会受伤。
当然,这有个前提是她能够坚持的住。
秦珂用力咬着下唇,血液流了下来。
赵临渊:“不,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手上接触的面积发生了松动,秦珂喉咙干涩,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声音太小,消散在了风中。
下一秒,她从空中坠落!
和很多人说的坠楼后眼前会闪过一生的场景不一样,她坠落的很快,全身都被失重的紧张感围绕,思绪还停留在这该不会还在系统的幻境之中的怀疑,身体已经着落了。
男人修长的脖颈就在眼前,喉结滚动,肩膀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赵临渊胳膊收紧,换了个姿势抱紧了秦珂,下巴刚好可以搁在她的肩窝处,柔软的发丝扫过秦珂的耳畔,又有点凉又有点痒。
乔桥鼻头一酸,控制不住开始无声的流泪。
赵临渊爱怜的给秦珂擦掉了眼泪,紧绷的肌理隐约透出皮下与表情不符合的深沉情绪。
赵临渊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我们离开这里。”
秦珂:“好。”
赵临渊着秦珂,走出了汽车站的大门。
在迈出大门的那一瞬间,秦珂突然感觉浑身轻松了起来。
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就仿佛什么东西离开了她的身体,她自由了一般。
秦珂突然停下了脚步。
赵临渊:“怎么了?”
秦珂摇了摇头:“不用着急了,它离开了。”
赵临渊微微眯起双眼,视线穿过秦珂,穿过有些污浊的空气,在暗淡的灯光下十分犀利,他越过汽车站的大门,落到了一个机械面具上。
那个面具伤痕累累,上面有很多的枪孔。
秦珂正在出神,她没有看到赵临渊狠戾的眼神。
秦珂看着手心的伤,久久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我们走吧。”
赵临渊小心的牵着她的手:“好。”
昏黄的街道上,尘埃落定,空气中透着平静。
两人慢慢的走在路上。
秦珂:“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赵临渊沉默了一瞬说道:“对不起,我看了你的遗书。”
他低头,轻声的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秦珂却笑了起来,笑得豁达疏朗:“说什么对不起,我要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真的,赵临渊,谢谢的,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珂虽然在笑,眼中却含着水汽。
夜色中,赵临渊的侧脸冷峻料峭,双眼像幽深的湖水,看向秦珂的时候却无比温和。
赵临渊:“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秦珂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她能够感觉到的,在那条黑暗的路上系统突然薄弱下去的力量。
她不是一个人在走那条路。
秦珂:“我有事情要告诉你。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赵临渊眉目温和:“有多长?”
秦珂:“很长很长。”
假如追本溯源,从最初的最初开始讲述,所有的故事都会变得很长很长。
要从一场大火说起——
作者有话说: